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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君 作者:公子欢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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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陆相爷,咱借一步说话。”春风嬷嬷不由分说把他拉进了角落里。
探头瞅了瞅四下无人,浓妆艳抹的脸上才显出了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话也没了平时爽利泼辣的气势:“陆相爷,奴家、奴家就是想问问,庭筠……不、不是,是顾太傅,他……他是怎么回事?我、我也是没什么人能问了,才来问问您……”
陆恒修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只得慢慢说道:“案子是方大人理的,人证物证俱在……老师他也招了……犯案的几个官员供认,平日里确实是老师在后头护着他们,他们这么放肆也是仗着有老师在,可赈灾的银子老师没要。”
“他没要?”女子喃喃低语道,神色复杂。
“嗯。”陆恒修的语调也跟着低了下去,“按我朝律法,包庇纵容与之同罪。”
听说抄家缉拿那天,太傅大人端坐于正堂之上凝神听琴,神色从容,无一丝不安之色。身旁的抚琴少年也是镇静安然,一曲奏罢才慢慢抬起脸来,杏核似的一双眼,眼角边挂一丝淡淡的笑。
陆恒修思绪纷杂,没有再往下说。等再回过神,角落里就剩了他一人。
走出了角落立在春风得意楼前往里看,里面一个火红的人影正挥着扇子上上下下地咋呼着:“什么?没钱?没钱还敢来逛窑子!你当我春风嬷嬷是开舍粥店的是怎么着?来啊,还不给我扒光了衣服扔出去!切,就这身破衣裳看着还能换几个铜板,他那个破包袱呢?看看里头有好东西没有,一并送到当铺曲去。我就说,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大富大贵的主。还有你们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这样的人也给我放进来。老娘是白养了你们了!还想找我们家飘飘唱曲儿,切!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价码都在上头标着呢!下辈子你也挣不了那么多……”
回身见陆恒修还站在门边,忙又笑道:“哎哟哟,让陆大人您看笑话了,见笑,见笑!”
丝绢团扇半遮住一双杏核似的眼睛,眼角挂着笑。

侵吞赈灾银的官员相继都斩了,再过两天就是太傅顾庭筠行刑的日子。顾太傅平日里在朝中人缘颇好,众人提起他不免唏嘘:
“挺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毁就毁了……”
“是啊。也没什么架子,学问又好。”
几个跟顾太傅年纪相仿的回忆起从前来,更是有些恍如昨日的感觉:
“当年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大才子顾庭筠啊。人也长得好,多少姑娘家心心念念着他。”
“我家那个妹子一听我跟他同年,楞是缠着我去跟他提亲,说是当丫鬟也愿意。你愿意人家不愿意啊。”
“陆大人您那会儿年纪小,是没见着。他中状元那会儿,呵,全城没嫁人的姑娘都涌上街了。挤啊,笑啊,哭啊……比戏里还热闹。那时候,一提风流才子,张口就是顾庭筠。他上烟花巷,人家姑娘都不管他要钱。他要给哪家的小姐写首诗,全城姑娘的眼睛都跟兔子似的……您说是吧,方大人?您跟他也是同年呢,那时候他是状元,您是榜眼啊……”
方载道没有开口,话头却让辰王爷接了去:“可不是?他没得状元时就大名鼎鼎了。本王听说,那时候,您没中进士前,周大人您还在乡下饥一顿饱一顿地喝野菜粥呢。”
众人哈哈笑过,便散了。
“我那时候是在路边摆个摊,给人写字画画,画的最好的就是他的画像,因为买的人多……”陆恒修听方载道对辰王爷叹道,口气悠悠的,“我也没想到,最后会是他。”
“这也是个人的气数,别想了,从那时起就想到现在,再想头发都要白了。都三十多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什么事都放不下。”辰王爷安慰他道。
两人是挨着墙根说话,太阳斜斜地照进来,地上的两个影子就迭在了一起。
熙烨也跟恒修说:“那天你就别去了吧,朕代你去送他也是一样的。”
陆恒修摇摇头:“我没事,总是要亲自去送的。”

到行刑这一日,连着几天都是阴天,风“飕飕”地刮着,不像是初春,反而萧瑟得像是晚秋。刑场上里里外外围满了人,有惋惜的,有痛恨的,也有纯粹看热闹的。
百官到了不少,也个个神色各异。陆恒修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想找那个弹琴的少年。后来他又去过天牢几次,每次那个少年都会来,弹了一曲就走,再没对陆恒修看过一眼,陆恒修对他的身份却有些好奇。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应该也会来的。却四下看了几遍也没看到那袭白衣。
宁宣帝当他是在找齐嘉:“前两次斩其它人的时候,小齐说没见过砍头,朕就让他来看看。结果把小齐吓坏了,今天告了假,怎么也不肯来了。”
“哦……”
顾太傅已经被押到了刑台上,虽穿着囚服,仪容却还干净,神色也不见慌张。陆恒修看了,心里的悲切更添了一层,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从前他教导自己的景象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温文和雅,如师如父。缩在袖中的手不禁蜷握起来,却触到一个温热的事物,手就被紧紧地包住了。
正是身旁的宁熙烨见他神色悲戚,就趁众人都看着顾庭筠时,偷偷把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悄声道:“早跟你说别来了,偏不听。”
陆恒修正想答话,底下的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人一身斩衰丧服,手执一只白瓷酒壶缓步行到了刑台之下。
抬起脸来,来人有一双杏核似的眼睛:“想不到,终究要我来送你一程。”
三分眼泪,三分笑,还有四分感慨化作了沧桑。


第五章


“亏得当年没有答应跟你,要不然今天我也得跪在这里。”脸上半点粉黛不施,头上简单地挽一根木簪,要不是嗓子里不变的一丝柔媚风情,谁都想不到眼前这个面容素净的女子会是春风得意楼里那个势利风骚的老鸨。
“如烟……”许久之前的称呼,而今唤出口,彼此都已变换了容颜。
眼中含着的泪和笑意混在了一起,一片晶亮的水光:“难为你还记得我……我还当你眼里只有小尘呢……”
话音未落,似是触到了伤心处,两人的脸上俱是黯然的神色。
“是我对不起他。”仰天长叹一声,抄家斩首都面不改色的太傅,此刻眼角处却是湿了,“当年,我如果再果断一些……小尘,小尘也不会……”
那时节,春光正好,满城柳絮飘飞,顾家三郎行过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那边楼头上传来一阵琴声,摇着扇子转过眼去看,红衣的女子鬂边斜插一朵珠花,一双杏眼勾魂摄魄。琴声泠泠,断断续续,曲不成调,抚琴的白衣少年轻蹙眉头,贝齿咬上粉唇,指下更显浮躁。“铮——”的一声响,弦断,抬眼,四目相对。
收了扇子一躬身:“在下顾庭筠。”
看他脸上生出两朵红云,下巴尖尖,一双杏核似的眼睛,唇角一弯就闪身进了房。
“奴家玉如烟。”楼上的女子娇声行礼,媚眼如丝,嫣红的唇盈盈地笑开,“舍弟不才,污了公子的耳朵。”
“不敢,敢问令弟名讳?”
“如尘,玉如尘。”
房内的人又小心探出小半个脸来,眉眼弯弯,不由自主就看痴了。至此,万劫不复。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在再想从前的事,久远得仿佛是前世。
有钱的公子哥玩小倌是常有的事,也有干脆包一个常来往的。可真要正正经经地说喜欢,说要带回家,要当做媳妇娶进门,未免就有些过了。何况是顾家这样的大人家。顾家老爷又是打又是骂,顾家夫人哭哭啼啼地闹着要上吊,一番折腾下来,顾庭筠终是服软了。那边吹吹打打地新媳妇过了门,这边玉如尘悲伤难抑,撒手人寰。等到顾庭筠赶到时,早已阴阳相隔,只留下一把断了弦的瑶琴犹沾着泪痕。
“顾庭筠,都说你是不世的才子,再聪明不过了。可怎么干的尽是些糊涂事呢?”眼里的笑意慢慢地被泪水湮灭了,唇却还是勾着,伸出手想去抚他的脸,伸到了一半却还是放下了,“小尘都不在了,你还做出这副痴情人的样子给谁看?人都没了,你还找这些个影子干什么?别人给你送个影子,你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嗯?呵,别说你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因为小尘,咱姐弟不过是下九流的娼妓,担不起这么重的名头!”
“对不起……”顾庭筠被她说到痛处,再止不住泪水滑落,“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见他哀恸,玉如烟低叹道:“死了的,还活着的,你对得起谁?”
顾庭筠闻言默然:“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能去见小尘。只是现在这样,小尘是再不会见我了。”
执起酒壶为他满满斟了一杯,女子笑中含泪:“走好。”
判签被掷于地,已是正午时分,天仍是阴的,暗沉如地上的血色。
陆恒修只觉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转过头去看,宁熙烨正忧心地看着自己,就弯起指去回握他的:“没事。”
“嗯。”宁熙烨点点头,忽然道,“朕绝不立后。”
陆恒修一怔,想要开口说什么,宁熙烨却把脸转开了,只是交握的手握得更紧,掌心里湿乎乎的。

回府时,天色都黑了,路上寥寥几个行人。陆恒修正独自走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正是那个今天没出现在刑场上的少年。
“完了?”少年依旧是冷淡的表情。
陆恒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顾庭筠,便点点头。
少年垂下了头,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来,脸上两行泪痕:“他叫我小尘,他眼里看的从来都不是我。”
说罢便走了,身后还背着那把琴:“为什么不灭他全族呢?这样,到死我也能陪着他。”
“这孩子我见过,在街上,连我都吓了一跳。太像了……”于如烟从身后走了上来,转脸对陆恒修道,“陆大人,让奴家陪您喝几杯?”

春风得意楼今夜不做生意,茜纱的宫灯没有点起,一对白烛兀自幽幽地烧着,连里头大片大片的桃红纱帘都换成了素白色。
说是陪陆恒修喝酒,其实是春风嬷嬷一个人边喝边自言自语着:“那时候我也爱在楼上弹琴,天天弹,偏偏那一天换成了小尘。你说巧不巧?”
“我知道他心里有小尘,娶了妻他心里也还只有小尘。可这种事啊,光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没用。”
“他后来又要给我赎身,说是叫我做他的二夫人。哈哈哈哈……都是这肮脏地方出来的人,小倌不行,娼妓就行了?哈哈哈哈……你说这是什么道理?谁甘心给人当个影子看?哈哈哈哈……”
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泠泠作响,听着分外耳熟,却没了幽怨只有扑面的风尘味。
“这叫《相思调》,吃咱这碗饭的都会。小尘那天弹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他才刚学,弹得不好。”春风嬷嬷道。
喝到后来,连眼里都露出了醉意,却还执意拉着陆恒修喋喋不休:“陆大人……嬷嬷今天跟你说句真心话……人活这一世啊,说穿了不过就百来年,到了时辰,管你多大的官多少的钱,好人坏人,不就剩下坟头上那把草么?所以呀……最重要就是活得开心!呃……什么名啊利啊,那都是虚的!你说说……嗯?你堂堂的丞相活得有我自在?我春风嬷嬷敢拍着胸脯满大街喊我爱金子,你敢么?他顾庭筠当年要不是顾着面子名声犹犹豫豫的,能到今天这个下场?呵……喜欢,?隼矗率裁矗渴 旰笏辜堑媚悖俊?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人啊,最苦的就是悔不当初。当初我要是……要是……”
当初,天天精心描了眉点了唇着了罗裙,登上搂头缠绵着心思弹一曲《相思调》,你道我看的是谁,思的又是谁?顾家三郎行过之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我也是豆蔻的年纪,正好的芳华,绣枕下暗藏一张伊人的画像。烟花地里打滚的泼辣女,到了他跟前,还不是一样揣一颗急跳的心,半晌也定不了神。好容易,他终于回过头来往这里看一眼,眼中看的却不是她……
“人这一世,最奢求就是身边有个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着他……”酒醉时喃喃自语,却让身侧的丞相一震,许久才举起手中的细瓷酒盅。

书斋里寂静无声,桌上放着折子,心思却不知到了哪里,似乎还在春风得意楼里头听着春风嬷嬷醉语,又似乎回到了现在,堂上那块“忠顺贤善”的匾正沉沉悬在头顶。
喧然响起一阵狗吠声,间或又传来一些人声。恒俭匆匆跑到门外喊:“哥,你快去后头看看吧。”又匆匆往后跑了。
起身赶到相府的后门边,几个家丁一手打着灯笼一手牵着正狂吠不止的狗。陆恒俭搓着手满脸尴尬,一见恒修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往恒修手里塞了个灯笼说了句:“哥,找你的。”就赶紧和家丁们牵着狗走了。
陆恒修这时才看见墙根处还有个人,走上前用灯笼去照,凌乱的发丝,褴褛的衣衫,地上还有什么东西暗暗散着莹光,正是一支碎了的玉簪。
“你……”
“小修……”眉梢还是上挑的,嘴角却往下弯着。一声“小修”唤得千回百转,愤怒、无奈、高兴、委屈揉在一处还隐隐透出一点撒娇。
灯笼险些掉了地,陆恒修瞠目结舌:“你……”

幸亏陆老夫人去了城郊的宁安寺祈福,今夜不回来,家丁丫鬟们有些都跟了去,不至于惊动了太多人。不然陆府上下见到这副模样的皇帝非瞪掉了眼珠子不可。
“都是那个恒俭!朕让他给朕留个门的,居然在那儿放了狗!这么大,这么高,一进来就呼啦啦都围了上来!看朕怎么罚他的俸禄……”进了恒修的书斋,宁熙烨也不害臊,一边狠声咒着陆恒俭一边把事情说了。
陆恒修拿出套自己的衣衫给他换了,又帮着他整理发髻:“恒俭大概是不知道吧。陛下出宫是为了……”
“除了你还有谁?”宁熙烨就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自下往上看着他,“你当你说声没事朕就能信了?你把太傅看得跟自己爹似的,小时候他说一句‘君臣有别’,你足足一个月没让朕近身。现在他这样了,你能没事才怪。来,让朕看看,哭过没有?”
说罢,竟真的要凑近了来看。陆恒修忙说:“没有。”一边想往后退,却被他抓着手腕挣不脱。烛火下,宁熙烨只见陆恒修面如白玉,黛眉似敛非敛,有种说不出的情致,本来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忍不住倾上去想吻他那半开的唇。
陆恒修眼见得他越靠越近,连急促的呼吸都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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