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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目穷 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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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凌亦非愚钝,看他这一出手便自知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角色,顿时双臂前伸,著地而立,顷刻间,化出真身!竟是一头巨牛。
只见这怪物高大若象,蹄比碗口,头角如刀,眼若铜铃,这一跺脚,山摇地动!
“哞──”
巨牛一声响鸣,更是声震百里。
“来得好!!”火舌狂长,开阳在烈焰之上傲意招摇。
岂知青牛一个跃身飞出火海,朝西奔去。
“诶?!喂!”开阳愣住,料不到对方竟然撒腿就跑,连打都不打。
这些天来身边跟了千里眼,有帝君法旨在旁监督,他哪敢造次,一路上是规规矩矩。此次寻得青牛,料想这头大家夥应能干上一架,岂料对方不战而逃,害他当场泄气,险些闪腰跌倒。
青牛奔跑急速,很快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但开阳却不著急,凑到千里眼身边。
千里眼瞥他一眼,遂展开神目一览方圆五百里,青牛奔得再快,却又怎能逃出天目神将法眼?只是看了片刻後,皱了眉头。
距此地三百里外,有山名曰雁门,群峰挺拔、地势险要。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
晨阳横岭,苍穹下,雁门山连绵起伏。此处没有绿树连绵的繁盛,没有红枫落华的缤纷。塞外溯风呼啸,有的是黄土坡上贫瘠的枯黄,是属於这片土地的萧瑟。非是无法耕种,虽说贫瘠,但也可植梨枣桑麻,却无奈马邑总有狼烟蒙故堞,雁门常是战火照戍营。
千里眼在前引路,开阳从後跟随,便在半山麓处落足。
开阳上下打量著在一片低矮灌木中,突兀盘踞在山岩下的一棵蟠龙松。走过去,一脚踏上:“笨牛!!你躲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当本星君是傻子吗?!”
“哞──”那棵蟠龙松竟然抖动起来,根茎脱土,发出低闷的牛叫。
只见开阳掌中火起,炽烈热气直逼四周,乃至那蟠龙松下枯草尽焦,黄沙吹扬。
“星君饶命!!”蟠龙松绿光一闪,只见盘横枝干化成牛身,高枝变出犄角,松针当是牛毫。
一头青牛伏首地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凶悍。它乃是木精化形的仙兽,若遇水流风卷,它根盘深厚,根本是全然不惧,偏最惧烈火焚烧,此番遇上了使火勘比祝融的武曲星君,自然只有俯首的份儿。
“啧,你还真是痛快!”开阳撅了嘴,还盼它负隅顽抗,自己好过过瘾子,可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拼死反抗,这可让斗志满盈的武曲星君彻底泄了气。
他那一脚正巧踩在青牛的头顶,如今脚下使劲摁了又磨,踩得那牛直哼哼。
“星君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旁边千里眼凉凉说道:“再踩,怕是得带张牛皮回去交差了。”
开阳连忙缩脚,弯腰伸手抓了那青牛犄角,竟单手将那重比千斤的牛头给牵了起来。
“你跑什麽跑啊?不就是回去当老君的坐骑吗?”
青牛哼哼道:“星君有所不知,我受太上老君点化,成为仙家坐骑,本也是安心立命,在天庭悠哉游哉。可在两百年前,我驮老君过此地时,见这赛北之地辽阔草原,一时心痒难耐,想这天宫再好,亦不及这逐草而居,俯仰天地的自在……遂趁老君赴蟠桃宴时,偷偷咬断绳索,下了凡间,变化成|人。”
“你倒是舒爽得很!凡间待了百年,居然还没天兵来擒?!本星君不过下界一天半日,立马就被逮回去!!”开阳斜了眼角,故意瞄了瞄千里眼,“难道说有人疏忽职守?”
千里眼面不改色,说道:“青牛下界百年,这百年之间,燕幽之地受其木草神力庇荫,无蝗无旱,草盛畜肥,牧民温饱,正好弥消了战祸之瘠。”
“喂!!然则你的意思,就是本星君下界就只有闯祸,姑息不得,而这头牛下凡就是造福百姓,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里眼虽不回答,但眼睛里显然就是在说──你算是说对了!
开阳当下气炸,他上下使劲打量千里眼,恨恨哼道:“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个家夥,不仅没姿色、没妖魅,还阴险得很哪!”
一旁青牛莫名其妙地看著这两位大眼瞪小眼的,也是奇怪,颤颤微微地问:“请问星君,要如何处置我?”
“急什麽?!”开阳火气四喷,动不得千里眼,全泻到可怜兮兮的青牛头上来了。一脚踹得皮坚肉厚的青牛几乎断掉肋骨,刹时收声断息,不敢再唧一声。
千里眼大概早就习惯他这总是冒著热火的脾性,慢声问道:“末将倒也想问,星君打算如何处置青牛?”
“怎麽处置?哼。”开阳掰得手指关节嘎吱作响,森白牙齿龇得渗人,“当然是煎皮拆骨!牛肉红烧,骨头熬汤,啧啧!”
千里眼点头道:“听说塞北有道菜叫孜然牛肉,相当不错。”
四道不断打量牛身肉质厚度的视线,直教青牛浑身打抖。
看青牛被吓个半死之後,开阳却忽是耸肩笑道:“不过老牛肉韧得很,更何况是千年老牛……算了。喂,你给我听好了,往後多种善果,莫为恶人间,否则本星君回头就把你油炸红烧!”
言罢转身便走,千里眼只看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青牛,也没有说些什麽,随了开阳身後扬长而去。
留下那头莫名其妙的青牛,愣愣看著二人背影,尚未在逃过一劫的关头回过神来。
在这燕幽之地,自此多了一座积善堡,专事收纳燕幽之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儿,自然已是後话。
第二章 挠阁架下牵手意,唢呐声中遇故识
“想不到你还满能唬人嘛!”开阳随意拔了根草,叼在嘴边嚼著,笑咪咪地看向旁边的千里眼,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头已把刚才那碴儿给忘到天边去了。
千里眼并未应和,只问道:“为何放它离去?”
开阳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边方向:“凡间俯仰自在,岂不比天界为人坐骑来得痛快?”
“不将青牛带回,你要如何向老君交差?”
开阳笑了:“我瞧他平日骑了仙鹤,飞得倒还利索些。这也是为了他好,骑牛背多颠簸啊!要把那副老骨头给颠散了可就惨了!哈哈哈哈……”欢快自在的笑声在山间荡漾回响,惊起一群回飞的大雁。
“……”
开阳回头,收了笑声:“倒是离娄,你怎麽也任它离开?”帝君法旨乃是让他监督自己,方才情形,他该是阻止,而非任他妄为。
便是这般想著,开阳不觉心里开怀得很。
千里眼看著开阳像偷了鱼吃的猫儿般的神情,却是微垂天目,转开视线。他又岂会不知自己担有帝君天旨,不该偏颇开阳,但适才见他在听青牛细述凡间种种时,眼中总不免流露羡慕之意。纵是些微隐约神色,却又怎逃得过曾夜夜不眠,细观其颜的双眼?
在分辨对错之前,自己已放任开阳心意,随他放走了这头离天逐凡的青牛。
如今开阳来问,他居然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应答。
“喂!你倒是说啊!”
开阳将他拦了,刨根问底誓要问个究竟。
那张恣意飞扬的脸近在咫尺,相处的日日夜夜,千里眼仍是觉得如在梦中的不可思议。即便在宣泄了心意的过後,开阳其实仍未清楚知晓。
他应该庆幸吧?若心中丑陋的欲望当真为武曲星君洞悉,只怕以他烈火个性,即便不把他烧成焦炭,亦要揍个半死,然後彻底断绝来往,连一抹星芒,亦吝啬著不容落入他眼中。
所以,他现在仍能与他结伴同行。
但这般的靠近,连呼吸都几乎能听到的距离,却必须彻底地隐藏内心的思绪,对他而言,无疑又是一种酷刑。他必须无时无刻地集中精神,去压制心底的翻涌,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从容,让一切看来如常的平静。
其实,只要移开视线,不再去看,便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千万年过来的习惯,让他已无从不去追逐那火烈的星芒。
越是靠近了,便越是想伸手去捉……
恍惚间,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接近了这暖热的光芒。
在触到的一瞬间,听到一声担心的叫唤:“离娄?你怎麽了?”
便像撞锤击中晨锺般震荡的声响,叫千里眼猛然回过神来了,赫然发现自己的手几乎要触到开阳的脸庞。
开阳见他神色有异,有点担心,伸手过去想要拉他,却不料对方手臂一甩,竟拍开了他的手。
入目是开阳错愕的神情,千里眼莫名有了剁掉自己这条臂膀的念头,可他仍是一副僵冷面色。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寂:“星君多虑,末将不过是担心青牛留凡百年之事被帝君知晓,治末将疏忽职守之罪。”
“真的?”
“黄河守道,五帝百年,末将不想再去。”
千里眼这一句话砸下来,开阳便立时噎了。只记得之前种种,皆是自己一时任性,给千里眼带来许多麻烦,如今想来,若是换了别的什麽仙人,在帝君那边早就不是五百雷鞭可以解决。
千里眼看到开阳神色黯然,自己砸下重话,对这位爽直的武曲星君而言,可比喝骂更加伤人。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为。
那双漆黑精亮的眸子,如此的清澈,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看穿他紧藏心底的旖念。或许离得远了,一切反而不会遭到破坏。情愿像千年之前那般,在天阶上肆无忌惮地去注视他,总好过现在这般鬼祟,连视线的末梢,都不敢太久地停留在开阳的身上。
之後的两人,没有再作对话。
二人寻路下山,沿了滹沱河而行,在七里河接处,便见了个驿站。那里供有茶水,专奉过路客商,他们在那里坐著歇了,便听到有人说起附近峨口村正闹著社火的把戏儿,,碍眼最好热闹,连忙问明方向,便拉千里眼往峨峰岭去了。
峨峰岭下峨口村,自古便有一手民间把戏,名叫“挠阁”。挠阁乃晋北土语,“挠”是表抬举,“阁”则是娃儿之意。通常是在春节社火,壮汉举了一架,架上缚了装扮一身的娃儿,扮演神仙人物等等。边塞之地鲜少摆场子闹大戏,这些民间玩意儿自然吸引了邻村的百姓争相来观,一时间倒真是热闹非凡。
他二人去到时,未入峨口村,便已在村口听到声乐四起,狂野撩音的唢呐、高亢尖锐的芦笙,还伴了箫笛锣鼓,二胡琵琶等等,当是五花八门,虽说不比庭乐姿美,但这热闹,却是足够了。
待进了村子,更加是人声鼎沸,路旁早挤满从四乡五邻赶来的百姓,只看得一根根高耸的木架子在人群内晃动,架子上面站了一个个粉妆玉琢的娃儿,虽说村子少有富户,但这登挠阁乃有登高望远之意,登阁的娃儿家里来年必能吉星高照,四季平安,故此这百姓家皆是翻箱倒柜,让家里的娃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只盼来年图个吉利。
所以这峨口挠阁,当真是各出其豔,不算精致华丽,也尽是热闹高兴的劲儿。
千里眼视力不错,站在外面早是看得清楚明白,见人山人海便不肯挪步了。可开阳可不愿这般。
热闹,当然是凑近了才算得是热闹!
当下一手拽了千里眼,便往人堆里埋。
千里眼跟在他身後,也不知挨了多少肩膀和肘子,方才在开阳的带领下挤到最前排。凑近了看,乐器声更是震耳欲聋,头顶上转著旋儿的漂亮娃儿,到处是透著百姓对春来的高昂兴致。这绝非站在远处观看可以比拟的。
千里眼悄悄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开阳,见他也是一脸的兴奋,白玉的脸庞似乎也感染了这片喜庆,便像刚从树上摘下的蟠桃般新鲜水灵,一层薄薄的汗水在他鼻头上点点晶莹。那只紧紧拽住他穿过人群的手大概是忘记放开了,仍牵连著。
或许是太过安静木然,高瘦的男人在这喧闹翻腾的人群中仿佛静止著般,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与身旁青年交握的手,小心翼翼地,紧了紧。
突然,开阳猛地回头,千里眼心里咯!一跳,莫非教他察觉了?!
却见开阳慢慢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你瞧那个人。”
千里眼只觉得自己像从悬崖边上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却又被绑在腰间的绳子给生生扯了回来,嘴角不禁抽了抽,好不容易哼出一句话来:“看谁?”
开阳也没注意到他有点变黑的脸色,抬手指了指对面人群的方向。
顺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便见在密密匝匝的人群当中,有一个相当高大的黑脸大汉站在那里,当真是鹤立鸡群,比旁边的百姓高出两头不止,连肩膀都突兀在上,魁梧身材就像铁塔,实在让人看不见都难。
千里眼看得这人面熟,细想一下,顿时有些愕然。
开阳便问:“你认识他?”
千里眼点头,开阳便笑道:“过去打个招呼!”便又拉了千里眼挤了过去。
黑脸大汉站在人群中正是看得聚精会神,睁大了双眼不愿错过每一个在他面前经过的挠阁。後面有人拍他後背,他不悦地皱眉,却仍是头也不回,对後面的人不理不睬。
突然一个森森咬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你个白目黑龙,竟敢无视本星君!!”
那大汉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可不得了,周遭刚才因为背向而立没看清楚他模样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几步,乃至在挤压的人群站出一个圈的空地来。
也无怪他们吓得如此,毕竟这大汉的模样也真是……太过吓人!
黑比锅底的乌漆脸皮,比牛眼还大的一对眼珠子,高耸的鼻头,外加又厚又宽几乎咧到腮帮的嘴巴,两只兜风大耳,下巴长了密密丛丛的短须,整在一张脸上,还真别说,怪吓人的。
不过千里眼跟开阳见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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