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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金笺(正册下卷)-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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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瑞闻言,心里颇不是滋味:“当日你既是骗了天下,今日却为何对我说这实话?” 







      卫敏脸上浅笑顿时抑止,不无凝重地看了君瑞一眼,叹道:“不过是想你明白:人生在世,若你不爱自己,世上便再无一人爱你。好自为之吧。” 







      君瑞心头大震。这人说得不错!世情原是如此,只是自己从来就是钻了牛角尖,竟没想明白。 







      故而自此刻起,君瑞渐渐便有了个主意在胸。 





      第十一回:成对病弱相敬如宾 一样赠礼两种心思 





      成化二十一年秋九月末。 







      是日为黄道吉日,宜嫁娶。 







      吏科给事中陆栎奉旨成婚。如山贺礼中,储君送了一架玉石紫檀插屏,嵌着百子图的样式。这是场面上的贺礼。私底下,太子着余嘉又送了旧日君瑞在宫中用的那方木印同一只锦匣来,匣里头收着厚厚一卷素帛。君瑞没敢看,连着那方木印,一并收进了榻下密格。 








      刘家千金与君瑞同岁,闺名月衣,善女工有德容。时为新妇,虽羞涩少言却也知举案齐眉,侍夫如宾。 







      君瑞自小体弱,时常告假养病。刘氏知理,侍侯汤药饭食颇是仔细,君瑞得此贤妇也是一幸。朝中同僚无不艳羡。 







      然,刘氏好女竟有个病根,偶有心口绞痛,夜不能寐,最经不得风寒欺身。 







      君瑞虽对她无心,却也怜爱她娇弱。晨间兴致高昂,便喜拿了眉笔细细替她画眉。君瑞自成婚以来,少见太子,几回宫内回廊擦身而过,依足礼数便垂首让于一旁。一月来,除了那请安套话,竟未同这储君说上半句话。 








      天候见寒,君瑞十日里倒有七八日留在家中。篁斋内已烧上火盆,君瑞夫妻因着身体缘故,二人终日盘桓其中。日落西山,红袖添香。君瑞展书而读,刘氏则安坐一旁拿个绣绷做女工。罄竹年纪尚幼,每每不识相过了来寻哥哥嫂嫂玩耍。总坐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被细女拽了走。 








      细女的心思也不奇怪。日日晨昏定省,君瑞每回伴妻子去给陆老太君和母亲请安,瞧见那两双眼睛时常掠过妻子腹部,便知道自己对家族究竟肩负着如何沉重的责任。纵使有百般不情愿,却也无奈。 








      相对于陆府内的安宁静谧,京里倒生了几桩大事。 







      南松公子陈允于通政司衙门告御状。因京中各地学子闻讯聚集,朝廷严旨查办。江东名士冯于到案,指认朝中重臣。牵连甚广。阁中老臣刘珝遭人构陷,涉及此案。上念其老迈,着恩准其致仕。 








      自此,北雪一案震惊天下。 







      时入十月,复李孜省左通政,再掌通政司。其上任首日,即追究陈松坡击响景阳鼓,惊动圣驾之责,断其流徙千里之罪。 







      十一月头上,寒风呼啸,一代名流,发口外为民。 







      就在陈允上路那一日,右都御使马文升果然如传闻一般被调如京师做了兵部尚书。陆府少奶奶刘氏身子不适,府里慌忙延请了大夫,却诊出喜脉来。 







      这原是喜讯,偏偏这刘氏心疾又重了几分,时常心痛。太后不知是从何处得知了此事,格外开恩,谴了太医来看,却也说孩子留不得。 







      陆家长者虽不乐意,却也怕万一勉强要孩子,出了事,刘家追究起来不好交代。思虑多日,到底是点头应允了打胎的事儿。谁想反是那刘氏不肯答应,执意要把孩子诞下。刘阁老同夫人也来看过女儿,夫人哭哭啼啼劝了,她却不理,直把那刘阁老气得不行,不几句便拂袖而去,扬言再不管她。 








      自鲁如海认了容佛陵之后,真无一日不是神志恍惚的。及至那容佛陵执意求君瑞把他弄进了宫去,顿时气急。容家仅存的一缕香火就声生掐灭做了宦官,怎不叫他晕厥。 








      鲁如海是拿他当了亲子一般,自然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偏偏那容佛陵却全不领情,每每就拿“与你毫无干系”之类的话来堵他,伤他心。鲁如海总想着九泉之下难去见他母亲,只是每日巴巴地抱着当年珊儿表妹相赠的一方丝帕长吁短叹,竟拿容佛陵毫无办法。到容佛陵真行了宫刑,鲁如海已是全然绝望。 








      他虽知道此事并不干君瑞的事儿,到底尚有些迁怒,心里淡了,也就再留不住。 







      这日便要同君瑞辞别,想来此生也难再见。 







      鲁如海平生最得意的莫过于君瑞这个学生。文章诗词无不出色,才华横溢,真真一个宝贝。 







      他却知道君瑞有个致命伤。君瑞素来锦心绣口,却实在是个只会做文章的书呆,政事不通,又软心软肚肠。即便是看出了什么道道,也作不出什么应对来。白白聪明了一场,却是个最没手腕的官儿,又不会那些昏官的中庸之道,竟是睁着眼睛往污水里跳的人,又恨污水脏了衣裳,一心想往外爬,偏偏又爬不出来。 








      自他奉旨成亲以来,人自是稳重了一些,却越发得不乐意言语起来。平日人家问他十句也难得他一句回话。眼里看着人,心思却远了,静得叫人看得心里只发紧。 







      近来变故重重,太子与君瑞的关系因此也叫人辨不分明。单看君瑞一声不吭娶了妻,太子又和和气气送了贺礼,旁人只当是自己初时看走了眼。 







      鲁如海却不若旁人,心里头并无半点疑惑,只叹这两个孩子处世也渐渐老练了起来。 







      只是这两个孩子心伤得却不知道有多深。 







      篁斋日日是由君瑞亲手打理的,并不肯假手他人。鲁如海常觉得奇怪,凭他那身子,陆府上下怎么就放任他去。 







      篁斋整整两面墙的书柜,沉沉压着不知几许书册。好容易几处空余灰墙上挂着联语书画,一股子浓郁的书卷气直把人瞧得以为自己平白矮了几分。黄花梨多宝格上摆着几件古玩。雕花木窗下黄花梨束腰书案上摆着大理石纹的小插屏,酸枝木承盘里青花瓷的笔筒同松墨端砚摆着,案上一柄白玉镇尺,笔架山间搁着紫毫。案下一只黄花梨滚凳。 








      鲁如海踏进篁斋之时,只见君瑞正拿了一张薄笺拟信。 







      走近了去看,却原来是片诗笺。尚不及看,君瑞已扬袖轻轻遮了去。 







      鲁如海不觉失笑。原是无话不对他说的,如今时日长了,这孩子几时也有了心事呢:“君瑞到底是大了。” 







      君瑞闻言,脸色却是一变:“先生是在生君瑞的气?”鲁如海面上浅笑顿时苦了起来:“这原不干你的事儿,佛陵这孩子任性,他要做的事,哪个也拦不下的。如今我心事也淡了,也不愿看他在宫里作怪。我也该走了,只是我却不明白,你既知道佛陵心思,怎还助他成事?就不怕受牵连?” 








      君瑞垂眼,许久方才又抬眼看向鲁如海,神情漠然道:“先生终究是要走么。”他这话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却把鲁如海听得心酸,一时之间倒把方才问他的话忘了个干净。他自默然无语,只听君瑞长叹了一声,起身踱至多宝格前,取了只锦匣,放入一块翡翠蟾蜍的坠子呈予他,“此番去了,想必先生也不再回返。这园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却到底留不住。君瑞素是知道先生性子的。这玉原是太子随手予我顽的。说是汉玉,君瑞随身佩了也有多年,先生带走吧,权作君瑞也跟着先生。先生保重。” 








      鲁如海心里越发酸涩起来,又想临别时分稍作些提点,也好安心,却不妨外头门上“砰”地一声巨响。 







      两人抬眼去看,却是罄竹。罄竹原是满脸欣喜,手里捧着个盒子莽莽撞撞闯了进来的,因见鲁先生也在,姿态也拘谨了起来,这才想起来,神色尴尬举手起来在门上略敲了几下。 








      君瑞见状不由微微一笑:“竹弟弟又莽撞起来了。仔细叫你娘瞧见了,只当是我惯的。”罄竹无话,直被他臊得满面通红,怯懦着向鲁先生行礼。 







      君瑞问他:“你手里拿的什么?”罄竹抬眼瞧了鲁先生一眼,见鲁先生手里也有一只匣子,内里一块玉蟾蜍,不由眨眨眼,才道:“门上人送了名刺过来,说是窦元宗大人送来哥哥的寿礼。罄竹看了礼单,可巧了的中间就有一只白玉蟾蜍。我知道哥哥素来喜玉,便先取了来。” 








      君瑞冷笑:“这人精子也想得起来给我送礼?今日必是日出西边了。”说着,一手揭了盒盖。 







      那玉,果然是好。晶莹剔透,润泽有光,不知是在人手里搓过多少回的宝贝。 







      君瑞看了只是心中暗暗纳罕,伸手把那玉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却觉玉体隐约有些阴寒之感,狐疑之下,又摩挲了一番。只见玉色隐隐泛青。君瑞猛然灵机一动,顿时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玉不对。 







      尝听人道有“古人衔玉而葬”的说法。传说只要口中衔玉,可保尸身不腐。故而那些玉虽好,却因死人阴气尸毒之害,玉色泛青。原是温润之物,也变得寒气甚重。 







      这样的玉,算是毁了。 







      鲁如海也瞧见了。他不想这窦元宗竟是如此歹毒的人物。平日只道他功利之心甚重,可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气宇度量也该不俗。没承想他对君瑞竟无容量至此。一时大是惊讶,再抬眼看君瑞神色,却是平常。 








      鲁如海思忖良久,终是开口:“你……。” 







      只说得一字,君瑞却阻断了他的话头:“这事与先生无大干系,也是常见的小事了。君瑞自个儿理会便得。” 







      他既说了这话,鲁如海再不便开口,于是微微叹了口气。 







      罄竹本是分外聪明的,及至此刻虽不明白这玉出了什么岔子,却也知道不对。因是走去一边把那玉摆了君瑞案头,一边咯咯笑着道:“哥哥今日见了嫂嫂没有?昨个儿嫂嫂找了我们几个去她那里吃点心,独独少了哥哥,叫人对着怪生分的。” 








      君瑞耳里把鲁如海那一声轻叹听得分明,却不加理会,只是问他:“科里事儿忙,今日还不得空,你嫂嫂近来身子如何?” 







      罄竹瞥了他一眼,才道:“哥哥总算想起来了!罄竹今日倒在老太君那里见过嫂嫂,嫂嫂身子比往日还精神些,也吃得下饭。只是常说脚上肿得难受。” 







      君瑞略略思索一番,忽然又问:“你嫂嫂可还在老太君屋里?”罄竹点首:“不单嫂嫂在,夫人也在呢。” 







      君瑞双手一拍:“这倒省事了。竹弟弟一会子把爹也请去,鲁先生不是外人,如今就在老太君那抱慈园里摆上一桌替先生送行吧。正好借老太君小灶一用。” 







      罄竹听了却笑:“我倒觉得哥哥这园子里的流水宴更强些呢,可惜老太君不喜欢,不然我寻人再弄些上好竹叶青来孝敬先生。”说着,便急急去了。 















      第十二回:珍馐小楼摆宴饯行 世事多扰五分别情 















      文人话别,多半是小桥流水,拈柳作诗送行。官场上人却较之俗了许多,往往是找间出了名儿的好店面打打牙祭算是饯行。鲁如海在京中虽不是个什么人物,因他文才风流又是名门之后,虽说家族败落却也声名显赫,临别京师,官场上自有几桌酒席可享。他素来不是个知道客气的主儿,为人有狂放得很,这类小宴自然来者不拒。只这回有人请了,他却横竖笑不起来。 








      清汤狗肉、田螺塞肉、金玉满堂、三丝蛇羹、龙井虾仁、八彩宫灯、一品锅、手撕茄子、糟溜鱼片、鼎湖上素,再一只上好肥鸡并一壶陈年竹叶青。 







      鲁如海狐疑万分,双眼一样样掠过满桌美酒佳肴。他不是不知鲁正自幼请东道从来毫不吝啬,只是听闻他近日同正调任宫城内府衙门的余嘉相厚,怎有闲心想得起自己来? 








      他自不动声色,鲁正倒看出些端倪来,反而大笑,却压低了声音道:“如海族兄,你我素来交心,自小便不惯彼此欺瞒的。我今儿个照实说了罢,也免得你猜东疑西的。今日我虽说是替老兄饯行,实则也是为了令高足而来呢。” 








      鲁如海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听鲁正慢悠悠道:“想必老兄也是知道的,他同太子之间并不一般。姑且不论它真假,他的处境,你也该知道。文人为官,首重德行名声。族兄不妨说说看,你那得意门生又是如何?” 








      鲁如海沉默了片刻,忽然仰面看了珍馐楼屋顶角落里的护梁,良久方道:“他初任吏科给事中。中秋佳节,半夜他一人出门去,天将放亮时才得回转。不想崇儒兄知道他出门,竟忍寒等了他一宿。君瑞回来时,崇儒兄并未说他一句。只是此后,便再不见君瑞夜出。” 








      鲁正于是摇首笑道:“我先时道你护短,你还不认。你这说的是孝,有此一德,为人子足矣。为君子却远远不够。他如今吏科都给事中的乌纱帽是怎么得来的?去岁元月星变异象的事儿你还记得吧。皇上声称要广纳臣谏,却把60个直臣的名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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