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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鸣青谷-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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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宋青谷都记得冲板蓝根要苗绿鸣喝,苗绿鸣从小就怕这种混沌的中药。每次喝时都会别扭一番。
宋青谷显出难得的耐心与一贯的执拗。
他说:“绿绿啊,良药才苦口,我还特地给你买的有甜味的这一种,我的那还是无糖的呢。快喝。”
苗绿鸣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起非典这回事来,记忆里全是板蓝板那稍甜又微苦还有些焦糊的古怪味道。
那些日子,家里总是散发着八四消毒液的气味。宋青谷每下班回来以后,无论多晚,都认真地用八四将家里擦一遍。他还买了消毒灯,每天用于消毒两个人日常穿的衣服。
有一天,他回来得很晚,苗绿鸣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着,手上一片清凉湿润的感觉。朦胧间睁开眼,看见宋青谷站在床边,用毛巾仔细地替他擦着手。
苗绿鸣含糊地说:“我晚上消过毒了。”
宋青谷说:“我不在家你能认真消毒?你睡你的。”
等苗绿鸣又睡了一觉起来上洗手间时,发现宋青谷坐在客厅的地上,把两个人穿的外套与裤子摊在地板上用消毒灯照着。
苗绿鸣蹲在他身边,困得不行,歪着头靠在他肩上说:“叫你不要离消毒灯那么近,谁知道它有没有幅射?”
宋青谷说:“已经证明了这种灯对人体是无害的。你说这世界是怎么了?这么多怪里怪气的病啊,人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中招死跷跷了。”
苗绿鸣唔唔两声,说:“你那么怕死吗?”
宋青谷说:“怕啊,怕得要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吃好吃的,不能拍纪录片,不能在自己的房子里睡觉,不能跟你Zuo爱,不能看着你长到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七老八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苗绿鸣睡意浓重,只断续地听着宋青谷的话。
宋青谷回头看着他俯在自己肩上的脸庞。
真要死了,也就看不见这张脸了。清淡的面容,总是笑眯眯的,不高兴的时候如平静的水面,快乐时却有丰富的表情。
世界上的事,也许真的是越怕越要来临。
宋青谷的一个采访的对象被确诊是非典。
宋青谷被通知需要接受为期两个星期的隔离。
他是在工作时接到通知的,甚至都不被允许回家取衣物,就直接跟常征以及他们栏目的一些同事一起送到某处隔离了。
苗绿鸣在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听得出来,他非常地恐慌。
苗绿鸣安慰他说:“不要紧的,你的防护工作不是做得很好吗?不是说那次采访你带了两层口罩,也没走近拍,是用长镜头吊拍的吗?不会有事的。”
那边宋青谷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想通了,生死有命。”
苗绿鸣从来没有听到他如此低调无奈的言语,宋青谷一向都是夸大嚣张的,不禁也沉默起来。过一会儿才坚定地说:“你不会有事的。”
宋青谷说:“绿绿,你也在家里呆两天。暂时不要去上班。一有个什么情况,马上去医院知不知道?这些天忙得,我都有两天没着家了,你应该没事的。”
苗绿鸣说:“我没事。天天量体温。都正常的。学校里太忙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好请假的。”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恢复了以前每晚通电话的习惯,大事小事,琐琐碎碎,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
有时候,恍忽时,苗绿鸣会觉得,在电话里与在现实生活中的宋青谷,仿佛是两个人,他的声音实在温润动听,既便说着与平常一样调笑的话,也显出不同的情致来,倒象是比天天见面时离得近些似的。
苗绿鸣暗笑着想,这家伙,果然有一把蛊惑人心的好嗓子,难怪台里的同事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求他给片子配音。宋青谷拿乔得很,不够质量的片子是从不献“声”的呢。
可是,一星期以后,苗绿鸣突然接不到宋青谷的电话了,打给他也是关机。
苗绿鸣急了,就打电话给常征。
常征说,宋青谷感冒了,也开始发烧。医生检查过了,认为目前看来只是普通的感冒,但是宋青谷的心情很糟糕。
苗绿鸣说:“哦,我知道了。常征姐你们现在能不能见面的?”
常征说:“怎么不能,其实感冒的不只宋青谷一个,医生也说问题不太的,可以就他最害怕了。”
苗绿鸣说:“求你劝劝他晚上接我的电话。”
晚上,宋青谷果然没有再关机。
苗绿鸣说:“拜托你哦,怎么如此脆弱的。还人家真得了非典的人还活不知了?”
宋青谷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地颓唐:“人家活不知我不知道,我可是怕要活不成了。”
苗绿鸣低低地笑:“你可真会夸张。你不会有事的,你现在还发烧吗?”
宋青谷说:“烧是不烧了,可是还是感冒。”
苗绿鸣说:“看,没问题的对不对?人家不是有俗语说了吗,笨蛋总是最有福气。”
苗绿鸣笑起来。
宋青谷却没有反驳,过一会儿才说:“这次要真的有什么呢,好在,我前些日子办妥了一件事,我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苗绿鸣问:“你走到哪里去?”
宋青谷说:“阴曹地府啊。”
苗绿鸣又笑:“宋青谷,如果小小感冒就要死的话,那地府里要人满为患了。别乱想,咱说点儿别的,今天我给地板打蜡了呢。”
宋青谷没有接这个话茬,却突然叫他:“绿绿,小犹太。”声音里有不同寻常的东西,听得苗绿鸣一愣。
宋青谷说:“你好好听我说。书房里,右面墙书橱的最下一层,有一个饼干盒子你看过吧,里面装了些家里的重要文件发票什么的。房产证土地证也在里面,前些天,我,去办了个过户手续,我就怕自己成天在外面跑容易染上非典。如今那上面,是你的名字。你明白吗?万一。。。。。。。绿绿,你守着这房子,也算是有一份财产。以后,你别太省了,人就活那么几十年,何必那么苦自己。”
苗绿鸣彻底愣住了。
那边宋青谷却笑起来:“其实我也不怕死,我就怕死了以后放到炉子里去烧。我一个人,真害怕。”
苗绿鸣半天才勉强挤出笑声:“苞谷,你不会死的。”
宋青谷说:“小犹太,你得答应我,我就是死了你也别让他们把我放到炉子里去烧。你得拦着。”
苗绿鸣说:“行,你放心。我给你拦着。”
宋青谷又叫一声:“绿绿。”细细听去,那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的硬咽。
苗绿鸣柔声说:“什么?”
谁知那边又笑起来:“也没什么。如果还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第二天,宋青谷打电话来说,医生确诊他只是普通感冒了,他现在觉得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宋青谷恢复了常态,开始跟苗绿鸣在电话里腻腻歪歪。
至于那天他倒底想说什么,他没有再提,苗绿鸣也没有再问。
因为这场感冒,宋青谷与常征他们被多关了一周,隔离最终解除了。
南京的情况也平稳了。
宋青谷回来以后,被苗绿鸣好好嘲笑了一番,学着他的口吻说:“啊,我真怕那大炉子。不要烧我不要烧我。”
被宋青谷抓着狠狠修理了一番。
苗绿鸣找了个空,对宋青谷说:“苞谷,那个,房产证的事,你有空还是把那名字改过来吧。本来就是你买的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会记一辈子。可是,还是改过来比较好些。”
宋青谷听着,想一想,笑着说:“行吧。有空我去。”
宋青谷心里五味翻腾,千头万绪。
在打扫卫生时,他无意间看到过一个本子,那是苗绿鸣用来记账的,上面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花费,精细准确。
这个小犹太,宋青谷想,温吞吞,万事不介怀,小小的心,似乎可以包容一切,却不料,在这场爱的纠缠里,他是这样的一个随时准备撤离的姿态。
宋青谷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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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暑假了。
小犹太苗绿鸣轻闲下来。他回了趟家。
妈妈说,自己大学时的一位老同学前些日子回苏州老家来玩儿,说是她现在在南京市教研室做了调研员。妈妈说,要苗绿鸣以后在工作上多多请教人家。
妈妈又说,已经托了人家阿姨,留心看看有没有文静的知书达理的女孩子,给苗绿鸣介绍一下。
苗绿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还年青,用不着这么早把这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妈妈笑着说:“哪那么容易马上就能碰上合适的人呢,不过提前请人家留心一下。一两年没个人选也是有可能的。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得厉害。再说,就算真认识了,还得谈上两年呢。”
妈妈的一番话说得苗绿鸣心里七上八下的,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怎么办?他还真想不出来。
正面的冲突是不会的吧,他苗绿鸣没那个胆子。从小,他就是个听话温和的孩子,从不敢顶撞违逆妈妈。况且,妈妈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瞒得了一辈子?怎么能够敷衍周全?
苗绿鸣头痛起来。
家里是呆不住了。只得推说学校马上有青年教师培训任务,卷起行李,逃也似地回了南京。
一着急,上火了,苗绿鸣的牙痛起来,痛到脸都肿起多高,窄窄的小脸变得圆乎乎的。
宋青谷起先边笑着边给他拿药,在他脸上捏一捏,苗绿鸣便痛叫起来。看看情形不对,拉着他去了牙科医院。
原来是长智齿了,牙出不来,胀得痛。医生在苗绿鸣的牙床上划了一刀,说是帮助牙齿长出来。把苗绿鸣痛了个死去活来。这牙医真是一种比洁癖还可怕的存在。
宋青谷挺心痛,却也束手无策,只能每夜将几条毛巾放在冰箱里冰了,轮流给他敷在脸颊上。
白天在医院里,苗绿鸣凄惨的叫声实在是把宋青谷吓了好大的一跳。半夜居然做了个恶梦,弹簧似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去摸一摸苗绿鸣的脸。
苗绿鸣临睡前吃了两种止痛片,这会儿睡得沉了,蜷成吓米状,气息均匀。
宋青谷用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低声说:“叫你个犹太吓我!”
这牙痛一拖就是好多天,宋青谷说:“真是,这么大了怎么还长牙呢?”
苗绿鸣哼哼着说:“是智齿啊。哎哟。标志着一个人真正成年了。你没长过吗?哎哟。”
宋青谷想一想说:“我也忘了。也许我长的时候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也没有人告诉过我。说起来,我是懵懵懂懂就长了这么大的。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吓得我,以为得了绝症了要死了。”
“你爸爸不教你吗?”苗绿鸣很少听他说起家里的事。
“我养父,年纪很大。我十来岁的时候,他都七十多了,又长年有病,真的是很难交流的。我跟养母,就是我大姨比较亲一些,可是跟女的又不好开口讲这种事情。倒底,也隔了一层,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哈哈哈哈,”宋青谷口气忽然一转,“可是我也长到这么大了,并且长成了一个如此优秀的人。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
苗绿鸣看看他,笑笑,没有作声。
其实人有的时候,还是要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不然,许多的时候,彼此的灵魂不免擦肩而过。
每年的这个季节正是宋苞谷大忙时节。
台里今年又一人发了一双高帮的胶鞋,以便在洪水来临之季可以赶赴抗洪前线进行报导。
以往每年,宋青谷与常征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忙得泥猴儿似的,人会突然瘦得眼睛又大又亮,颧骨突出。
可是今年,长江在南京这一段居然平安无事,水位一直在警戒线以下。
宋青谷高兴极了,正好苗绿鸣的牙也彻底好了,于是非要拉苗绿鸣出去好好吃一顿大餐,说是要感谢他。
苗绿鸣惊讶道:“没有发洪水你谢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龙王三太子。”
宋青谷嘿嘿一笑,居然非常非常难得地显出一分害羞来,道:“常征说你是土命。是我命里的福星。”
苗绿鸣也嘿嘿地笑。这话他也听常征说过,这位姐姐还真不是一般地热心和三八。
结果这一顿是常征姐姐掏的钱,宋青谷认为苗绿鸣这颗福星也顺带照耀了她,她应该请客。
那双发的胶鞋算是没用了,宋青谷一高兴,就要把鞋子送给小区负责倒垃圾的大叔。
可是苗绿鸣却不让。
他说他看见大叔脚上已经有一双挺新的胶鞋了,不如这双就留下来自穿。
于是,每逢下雨天,宋青谷就会看到苗绿鸣踢踏踢踏地穿着这双船一样的胶鞋,身后溅起一串小小的水花。
宋青谷看在眼里真是又好笑又着恼。
那破胶鞋,亏小犹太当是个宝,那得带多少泥儿进家啊。
没办法,宋苞谷唯有每到雨天就替小犹太擦胶鞋。
他替他省钱,他便替他擦鞋。
在苗绿鸣的假期快要结束时,宋青谷经过艰苦的努力,也终于拿到了大假,虽然这大假也不过就是八天的时间。
对于这突然多出来的八天,宋青谷认为平时两个人都太劳累了,所以,这八天首先要拿来好好休息一下,享受一下。
苗绿鸣大吃一惊。
因为,宋青谷说的享受跟他理解的享受,意义相去甚远啊甚远。
于是苗绿鸣积极地倡议说,我们去旅行吧去旅行吧。
宋青谷把手伸进苗绿鸣的衣服里缓缓地摸索他的细瘦的柔韧的腰身,“且等我好好地休息休息再说吧。”
苗绿鸣躲着让着,还是被宋青谷一个饿虎扑食扑倒了。
结果,这八天假的前三天,两个人窝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因为事先买了吃的放家里,所以连大门也没有出。
宋青谷把空调的温度调得低低的,和苗绿鸣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碟片。
小犹太听那空调低低的嗡嗡声真是心如刀绞啊,这一天下来得多少电费啊!
宋青谷安慰他,一年也不过两季才这么用空调,人要懂得享受。
宋青谷用一床新的云丝薄被把自己与苗绿鸣裹住。
两个人越睡越懒,只以手边的水果充饥,谁都懒待做饭。宋青谷声称他饱得很,因为西瓜亦可当饭。
后来,苗绿鸣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跑到厨房做了一碗面。
有汤有水的南方阳春面。
宋青谷看他吃得香,抢过来呼呼噜噜也吃两口,真是挺香。
小犹太说:“怎么样?还是我们南方面好吃吧?”
苞谷不服气,也爬起来去厨房做了一碗面。
北方的炸酱面。
苗绿鸣看他吃也过来一顿抢,仿佛抢来的格外香些。
宋青谷看着小犹太吃饱了平躺在床上,小细胳膊小细腿,摸着肚子半合着眼,睡意朦胧间有一种特别的脆弱与茫然。
宋青谷挨近他细看,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潮起伏,只觉牙根痒痒的,非得咬这犹太一口不可。于是就咬了。
苗绿鸣哇地一声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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