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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千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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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命一听立刻一副“别提了”的表情道:“说起那追查镖队的事,实在让人憋闷。追三爷我东掩西藏地跟了他们十几天,实在忍不住,便去偷偷查看箱中镖物,谁想到,那哪里是几万两白银啊?分明是一堆破烂石头!”

“石头?!”戚少商大惊,转头看向冷血,却见后者点头道:

“我这里也一样,收到飞鸽传书后,我也前去查探过,箱中无一例外,全是石头。”

“怎会如此?!”

“我和冷血的结论是,两大镖局可能只是被利用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真正的镖银,其实全都由‘泰安’押送。”追命道。

“泰安镖局?”戚少商敛眉,“不,不可能,他们出发前那天我见过他们的镖车,绝对装不了三大镖局押送的所有银两……”说着,话音突然一顿,戚少商眉蹙更紧,突然道,“难道……他们把白银折成了黄金,减少了数量?!”

“确实,如果是黄金,由‘泰安’一局押送便足够,其他两镖局便可用以分散我们的人力。”冷血道。

“可惜追三爷我耐不住闷,正好撞破这计谋。”追命紧接着道。

“看来眼下最紧要的事是截下‘泰安’的镖,决不能让其落入辽军手里。”戚少商道。

“以行程来推算,他们的镖队行的当是管道,到达这碎云渊尚有近十天路程,对我们而言,倒也是以逸待劳。”追命说着,伸了个懒腰,“也罢!这几天追查可把我憋得半死,休息休息也不错。”这么说着,脚下便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戚少商面前,掏出个信涵递给了他。

信文被封得严实,想是密涵一类,戚少商正要问,却听追命笑嘻嘻道:“这是大师兄让我交给你的信件,嘱咐你一定要亲自拆看,其余的我也不知啦!”言罢摆摆手,拖着一旁的冷血往别处转悠去了,留下戚少商捧着信一脸茫然。

顾惜朝中的毒其实并不深,只因与寒疾一并发作才会这般势不可挡,如今有热水浸泡,加上铁手纯正的混元一气神功相助,很快便将毒素尽数逼出,内息也收拢导正。

滚热的水不断被送进,又见已冷的被端出来,约摸一个时辰过去,终见铁手走出门来。

“他体内寒毒已被我逼清,只是体力消耗不少,现在尚在昏睡。”铁手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疲色,“他身上寒疾如此严重,不是一朝一夕积得的,可笑我带他寻医访药两年多,却对此丝毫不知。”言罢不由摇头,眼中亦是自责。

戚少商顾不得劝慰他,急问到:“那你能否逼出他体内阴气?”

铁手叹了一声,道:“此阴气已与他经络血脉缕缕相缠纠葛不清,强行逼出只会导致心脉受创,攸关性命……”

戚少商心一沉,不再言语。

铁手看了他一眼,了然地拍了拍他肩,道:“素儿姑娘已安置他休息了,你若要看,便进去吧!”

看着铁手离去,戚少商心下怆然,连铁手的内功都救不了他,以外力强助已是不可能;若说用医术,那人自己便是最好的大夫,若连他自己都治不了,还有谁医得?难道他真要一辈子受这寒疾折磨?

思索间,人已跨入房中,只见顾惜朝已整顿干净,仰躺于床上,一旁的素儿正掖紧被角,身后跟着的苏若,则是一脸忧急地看着床上沉睡的人。

素儿一见戚少商进来,立刻竖起一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随即向他比划起手势来。戚少商一怔,随即了然:这唤作素儿的姑娘,只怕是个哑女,双耳虽明,却不知因何故说不出话来,心下恻然,轻声道:“你且下去吧!这里我来看着就好。”

素儿会意,拉着苏若离开,那孩子似还不舍,依依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还是随着出了门。

戚少商终于有时间仔细端详那人的脸。

顾惜朝身着鹅黄|色中衣,平躺着,神色宁静,脸上已没有之前的青白,反而因热水的关系,煨出几分血色来。

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睡颜,戚少商只觉得之前的生死挣扎抵死纠缠都仿佛一场梦般遥远,那人此刻就躺在他面前,躺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这个认知让戚少商不由定下了心。

正要伸手抚上他脸,怀中突有什么物事梗了一下,传来“嘶啦”一声。

戚少商低头看去,却见是一封信涵,那是无情所写,嘱追命交给他,并要他亲自拆看的信。

到底是何要事?凝眉间,戚少商坐到桌前,裁开信封,取出那张写满清劲字体的信来。

读完信,只用了不到一刻,这一刻,却让戚少商深深后悔。

平整的信纸被他狠狠揉成一团,再展开,又揉起……他瞪着那一个个字体,直要将它们吞落肚中。

这是无情的字,两年里他见过不少次,所以不会看错。然而,这一刻,戚少商宁愿自己看错了。这不是无情的字,可以是任何人的,惟独不是无情的就好,那样,他就可以一笑了之。

无情,这个名字代表着公正、冷静、和百断无疵的记录,戚少商无法怀疑。

“不可能!我……不相信!”这话,却比他的眼神更无力。

他将信塞入怀中,阖目,抵住了额。

于是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个本该熟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光中的寂落伤痛,一如他的清冽决然一般,深深驻扎,许久没有息落……


●20。

顾惜朝毒解后,人无大碍,身体却虚了不少,一日三次,汤药不断,所幸毁诺城人杰地灵,药材有的是,顾惜朝开出什么药方也难不倒他们。

北方的寒冷来得比南方早,时下已近初冬,寒气席卷入城,于是顾惜朝大多数时间更乐意窝在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或者闲来教苏若读书。

对于之前苏若端上的茶里有毒一事,顾惜朝像是完全忘却似的,不但不曾向他追究一个字,甚至依然允许他进出自己的房间,更将煎药之事交托。

戚少商见顾惜朝对其如此,倒也不加阻止。他本就怜惜这孩子,又在心里默默认为他所做之事只是受人胁迫,见顾惜朝自己都不加追究,更乐得不过问,有时兴致一起还会教他几套强身健体的拳法——这孩子实在是太过纤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冬气愈严,顾惜朝几乎不会离开房间五步远,众人要讨论镖银之事,他也不过问,简直将毁诺城当成了他隐居避世的桃源乡。

在此期间,戚少商所住的客房与顾惜朝只相隔一片小小梅园,时常一出门便能见到熟悉的身影倚门望梅,或静看落雪,那片神色,总含着薄薄的忧,让他的心阵阵泛疼。不过戚少商不知道,当他这般凝望的神姿落在另一双美眸中时,也是一般寂寥。

息红泪终于决定下嫁小妖,戚少商这个将侠义仁爱国仇家恨背负一身的男人就如同一条龙,而她,做不了困他的滩。

戚少商真心诚意地说:恭喜你,红泪。说这话时,他的笑容是真实的,他眼中的歉疚也是真实的。其实他不知道,息红泪早已不恨他了,或者,也许从没有恨过他。她仍爱他,只是已不再执意占有,当那日她躲在长廊后,看着戚少商望向顾惜朝的眼神时,便知道,是时候,放手了。

不过有件事情,息红泪倒是不知道的。那就是戚少商对顾惜朝“挂怀”的程度早已超过她的猜想。

戚少商会在入夜时往梅园对面的房中搬入火盆,然后在那里呆到天亮。

顾惜朝畏寒,受寒毒侵体后更是如此,边塞地的夜晚对他而言简直是苦刑。戚少商便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捂热他,一夜至天明,这样的日子,让他忘记那封不快的信,好象那东西从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顾惜朝对此似是早已习惯,也不拒绝,由着他赖上一夜。

真的,只是“赖”而已。

两人只是相拥而眠,却不再越雷池一步。

顾惜朝不曾说过什么,戚少商却觉得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他不明白,何以顾惜朝突然冷淡下来,静默下来,甚至比他们再相逢的最初,更为寂寞。那时候的他,虽然浑身是刺,但却真实,不似现在,他想做什么,心里想什么,自己怎么也摸不着。

肌肤隔衣相贴,温寒交融,心却渺若蒙纱,再触之不及了。

转眼间众人在毁诺城已待了六天,距离顾惜朝和无情推算出的镖队抵达之期,已不足十日。

这一日早上,大雪覆满城。

戚少商自房内步出时,正撞上带着苏若路过的素儿。戚少商向来坦荡,对于自己出现在顾惜朝门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当下笑着招呼。岂知对方不知是因为在没想到的地方见到了戚少商,还是戚大侠的酒窝笑委实勾人,当下垂了首,拉上苏若便要走。

这段日子里,苏若除了常来顾惜朝住处外,就属对素儿粘得最紧。不过这么一大早就在一起,却不知是要去哪儿。

戚少商想着,便问出口来,素儿比划着说不清,苏若接口道:“素姐姐说要带我出外看雪去。”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扬州少见如此大雪,到了这里好奇也在情理之中。戚少商笑着,摇头回了房。

床榻上,顾惜朝已披衣起坐,一双黑如点漆的眼正望向门口。

“呵……是苏若缠上了素儿姑娘要她带他去看雪呢!”戚少商笑着道,“这两天平静得很,让他们偶尔放松一下也无妨。”

“嗯……”顾惜朝草草应了一声,兀自出神。

“在想什么?”戚少商坐到床沿边,顺手替他整理胸前半敞的衣襟。

“……之前,和以后的事……”顾惜朝缓缓转过头,视线定驻在他脸上。

感受到那两道视线,戚少商不知为何不能抬头,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问道:“之前的,什么事?”

“……我想到,那晚你说的话。”顾惜朝几不可觉地轻叹,头微仰,“‘心在信在,生死不负’。我在想,你要怎样努力,才能守住这个承诺。”

戚少商的手没来由地一抖,再要笑,已是勉强:“什么叫‘才’?我说过只要你不行差踏错,我便一直伴你不去,难道你不信我?”

顾惜朝敛下眉,不再出声。

戚少商依旧没有抬头看他,只问道:“今天晚上,铁手说要商议一下如何阻截镖队之事,你可要同去?”

顾惜朝却兴致恹恹:“截镖银是你们六扇门的事,我却去搀和什么?”

戚少商没料到他会拒绝,道:“难道你不打算要回神哭小斧?”

顾惜朝道:“等你们截住了镖,擒住犯事者,我再向他讨回便是。”

戚少商被堵得无言,再要劝,顾惜朝已不给他机会:

“大当家还是先去用早膳吧!我一会便去。”

那人明摆了没有回旋余地,戚少商只得掩门退出,用罢早饭后又在堂内等了许久,却终究没有等到顾惜朝的到来。

晚间时,素儿带着苏若回了城,然不知是否两人闹了别扭,苏若的脸上丝毫没有玩耍后的快乐,反像是委屈难过更多,无论戚少商问什么,也只是摇头不答,问急了,终于眼泪一掉跑回屋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小孩子闹别扭,还能怎么办?与其抓出来训斥质问一番,倒不如让他一个人仔细想想的好。戚少商便放弃了扣门而入的想法。

追命跑来催促前去大堂商讨之事,戚少商便让一旁正不知所措的素儿陪红泪回房。按铁手的意思,此事由六扇门主事,与毁诺城中人无关,无须让这些与世无争的女孩子牵涉其中。息红泪也不争辩,点了头便去。她一向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事不便过问,义金一事乃朝廷之耻,更有动摇军心之嫌,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人家既然不提,自己也没必要趟这浑水。

随追命来到大堂时,铁手、冷血都已到齐,连郝连春水也因身为抗辽军帅而参与进来,惟独不见顾惜朝,戚少商叹了口气,应声来到桌前。

五人围在桌边,桌上摊着的是一张标示出碎云渊附近地貌的图纸。

“据大师兄推断,泰安镖队会于七天后的早晨通过碎云渊下的山道,然后直接向边关而行。”铁手指着图上一处朱笔勾勒的曲线道,“之前我请息城主陪同,粗绘了这张图,这处山道较为平坦,路上乱石不多,方便镖队通行,也方便那通辽人夺镖作乱,且道旁夹生杂树,易于隐蔽,便是发生交战,也不太会被外人干扰,所以泰安镖局走此路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我们可以在这里……”

铁手不停说着,戚少商却集中不起精神来。

为什么一直对此事相当关注的顾惜朝会突然不闻不问?

到底是什么时候,那人突然对自己疏远起来?

……

他一人窝在房里,而这个时辰,该吃药了吧?

苏若这孩子,会不会忘了?

戚少商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是在听铁手分析,脑里却忽地涌出很多事,而这些事,都和顾惜朝有关。

这种在胸口盘旋不去的窒塞,从他一进堂中没有找到那个青色身影时就开始无限泛滥。

这种感觉,叫做不安!

顾惜朝此刻正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医书。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大人,你该喝药了。”是苏若的声音。

“进来吧!”放下书,顾惜朝道。

门被轻轻推开,苏若端着药碗进来,碗中是深棕色的药汁——顾惜朝天天服用的那种。也许是因为刚刚在房里痛哭过,苏若的眼圈还是红红的,却依旧按时送了药来。

“放下吧!我等下就喝。”顾惜朝道。

“大人,药凉了不好……还是现在喝了吧!”苏若劝道。

“……”顾惜朝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药碗,微微一笑道,“也好。”

白瓷般的手端起青瓷的药碗,苏若忽然觉得晃眼,用力闭目。

“你是为谁而活的?”耳中突然飘入一句话,苏若抬起头来,面前清俊纤瘦的男子却并没有看着他,一瞬间苏若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为活人?为死人?还是自己?”

“大人?”

顾惜朝的声音远得像一个梦境:“为自己而活,就不能被任何人干扰,只做自己想做的,这就是生存的办法。”

“大人……”苏若的唤声细若蚊蚋,完全未唤起顾惜朝的注意,眼前这一身孤孑气质的男子,眼里身上都是要飘然远去的渺然。

“所以……自己做的事,永远……不要后悔。”

自己做的决定,就不能悔!

你……能做到么?

……我呢?

将药碗凑近唇,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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