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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的故事 九宣篇·古风古韵-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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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派一向是觉得倘是根底浅,枝子再大也不作得数的。
九宣哦了一声,也不再作声。孟管云现在声望日隆,早也没有人记得当初他曾经少年轻狂过。恐怕……这世上,只有九宣自己,还记得那些过去了的事。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喧喧攘攘,不认识的互相见礼,认识的便凑在一处叙旧。九宣喝了两盅茶。他糊糊涂涂进来了,这时却觉得自己实不该来。要待转身走,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不想起身。浑浑噩噩在桌上拈了一颗松子瓤的糖粒放在嘴里。当年是他自己走的,现在却又来做什么?话说回来,便是当年没有走,现在会是什么光景谁又能知道。九宣在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傻,而且无道理。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只看他一眼,看了就走。至于为什么要看这一眼,却是说不上来。
这时司礼官已经高唱吉言套话,厅里静了下来。九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只是现在人人凝神屏气等着典礼,他若此时站起身来走,已经迟了。呆坐在那里,听那司礼把古往今来的吉庆喜言都说尽了,才说道:“吉时到……新人行礼。”这一声拉的极长极响,九宣心里的一根弦象是被这声音重重拉扯了又弹回来,嗡嗡嘤嘤的颤个不休,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大厅的入口那里。
鼓乐鞭炮齐响,新人终于露了面。
门口起了小小的骚动,自是争看新人之故。坐在后面的人看不清,纷纷站了起来。九宣目力强于众人,看着严烈阳穿着一身大红,丰神俊朗地迈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条红绸,红绸的那一端握在新妇手中,旁人窃窃低语那新妇举止得宜,裙上的飘带端头系的铃,行动时只有一些隐约的轻响,人声低低的起来,根本便听不到响声,实在是端庄凝重,堪为佳偶。司礼一长串子吉言套话说完了,说到拜天地一语,旁边的婢女扶那新妇站了位置,摆下红毯,那两人便盈盈向下拜去。一边的人哪有不尽力锦上添花的,口里白头到到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恩爱百年等等美言说了无数。九宣只觉得那新娘衣帔上的珠饰耀目生痛,别开了眼。
三拜九叩已经跪了两次,夫妻交拜之时,九宣低头不看。听得礼炮轰然作响,震的耳内生疼,司礼大声说:“礼成!”
九宣身子轻轻一震。旁人纷纷拥上去赶这热闹,他趁着乱抽身向外走。厅里人多气浊,外头清冷的气一扑,只觉得那寒气直侵进骨子里。眼睛从刚才起就酸痛难当。他揉了揉眼,抬脚便向外走。


二 玲珑心


刚步下台阶,忽然耳后风声有异,九宣微侧身子,反手轻拍。他这一掌是师门不传之秘,当年映雪也没有学得到。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五指微分间,凌厉的杀招隐隐不绝而来,共有三十多种变化。对手若是识货,非得立即收势躲开。
谁想那来人竟不闪避,这一掌结结实实印在了身上。腰身一紧,被人紧紧的抓住。九宣愕然回望。
厅里静得能听到针落之响,谁也不知道新郎倌何以丢下新娘和满堂宾客,飞身扑了出去抱住一个普通观礼的客人。九宣倒吸一口气,看那眼中满满的震惊,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艰难的挣了一挣,却哪里挣得开,低声道:“快放手。”
他虽然脸上罩着面具,但严烈阳与他同床共枕那样久,身形气韵再不会认错。他情急之下又没有假装口音,严烈阳的手反倒更紧了一下,口气极阴沉:“你休想。”
九宣挑挑眉:“你的新娘子在后面,你抱错了人。”连自己也听出这话里浓浓的酸意,愣了愣,语气放的柔了些:“我只是路过上来看看,你快放开。”
严烈阳声音也缓下来:“你只是路过上来看看?故旧重逢,不说说话便走么?”他声音虽缓了,手上却一点儿没缓。
九宣原是什么也不上心着紧的人,现在却知道此举大伤北狼的体面,连带着扫了北方武林的脸面,道:“我不走便是,你先放开。”
厅里已经骚动起来,此举实在是大异寻常。九宣再挣了一挣,严烈阳手稍松了松,仍然抓住他的一臂,一起走进厅去。众人眼光都落在两人身上,严烈阳朗声说:“承蒙各位前来观礼,严某不胜感激。今天的婚事就此作罢,我取消与吕氏的婚约。”
这句话象是晴天霹雳,厅里济济近千人一时都愣在那里,好一会儿子才轰然一声炸了锅般。九宣震惊望向严烈阳,严烈阳却也转回头来看他,眼底深情无限。厅里的人看他二人神情亲密站在厅口,而九宣明明便是个书生打扮,怎么看也是个男子,一时间只是鼓噪,却不知道该如何置评。一片混乱中,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严城主,你我拜过了天地,已经礼毕,我已经算是严家的人。你现在说取消婚约,置我于何地?”
声音清亮,新妇正缓步走了过来。众人不自觉地向两边退让,让她经过。九宣看她一身的鲜红,心头那古怪感觉越来越重。那女子仍然是红巾蒙头,步履轻盈,缓缓走到几步之外停下,说道:“城主这样说话,置我于何地,置我吕家于何地?又置这满堂宾客于何地?”☆油炸☆冰激凌☆整理☆
严烈阳道:“今日之事,我自会给吕门主交待,吕二姑娘先随送亲的人回去,改日我再登门领罪。”
那新娘又走近了一步,道:“婚约是两家谈定,现在大礼已成,岂容你说毁便毁?”
严烈阳张口欲言,九宣看新娘拢在袖中的手轻轻一动,忽然将严烈阳向旁一推。他情急之下这一推上用了极厉害的手法,严烈阳只觉得腰间一软,身不由已向旁边跌了一步。利物破空之声大作,那新妇已经扑到了跟前,九宣伸手挡开,那女子头上红巾未除,身法却灵动已极,一击未中,反手切了过来,九宣鼻端嗅到淡淡的腥气,他下毒制药多少年,脸色立变,下手绝不容情,三指骈直,切在那女子脉门。那女子登时半身酸麻,同时背上十余处大|穴被人一一点中,委顿在地。九宣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那指间仍是牢牢挟着几根细针。他脸上罩着面具,严烈阳只看他眼里厉芒闪动。他认识九宣许久,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神色。点完那女子|穴道,一把揭了红巾,只见那珠冠下一张脸狰狞骇人,却绝不是他曾见过一面的吕家二女吕茵。
厅内中人早被这几下迅如雷电的交手惊呆,待那新妇陪来喜娘叫出一声:“啊呀——这不是我们二小姐!”屋里更是炸了锅一般轰然吵嚷起来。
场面一时大乱。九宣把那女子手指缝间的针取了出来,严烈阳看那针尖上蓝芒闪闪,只知是淬了剧毒,却不知是什么毒在上面。九宣看那女子脸色发黑,扭曲得厉害,啊了一声,急急去封她臂上的|穴道,却已经来不及,那女子眼睛翻白,眼耳口鼻中都流出血来,身子倒地再不动弹。严烈阳看那女子由手至臂全是漆黑,惊骇莫名。一把打掉九宣手手里的针,说道:“快些解毒!”
九宣白他一眼道:“若我怕这点毒,就不会把针拔在手里了。你觉得我没生脑子的么?”俯身把针又捡了起来,那针细如牛毛,通体碧蓝,看了叫人心里说不出的郁闷。北狼的人出来维持厅里的局面,九宣说道:“你先把这处的事情理了,我去看看这针上的毒。”严烈阳反手握着他,九宣道:“我答应了你不走便不会走,你婆婆妈妈的,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场合。”严烈阳松了手,九宣便绕过大厅去了。他在北狼住得久了,地形自然熟极。江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恭敬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要小人去办么?”
九宣一脚迈进贮玉阁的院门,回过头来,眼里似笑非笑,说道:“江总管眼力倒好……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江亭躬身道:“小人从未见城主对第二人露出过那样的眼光,天下之大,他只用那样的眼光看过公子一个。”
九宣走近了他,说道:“江总管,你倒是能言善道的多了。”
江亭说:“不敢……”他不敢下面的话便噎在喉间没得说出,九宣出手出风点了他胸口几处要|穴,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脸上面具做的精巧,那笑中的恶意尽显:“江总管,一个人聪明过了头儿,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江亭身子僵住,幸而旁边便是院墙,没有倒地。九宣的脸凑上来,声音极轻:“江总管,这针上喂的什么毒,想来你是知道的吧……”
江亭骇然道:“公子莫开小人玩笑,小人怎么会知道?”
九宣微微一笑:“这也好办的很,我扎你一针试试,你恐怕就知道了。”
江亭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却是一动也动不得,眼里那神气既恶毒又恐惧,忽然臂上几下刺痛,九宣持针在他身上连刺了几下,跟着挥手解开他|穴道。江亭一得自由,并没向九宣出手,也没有转身便逃。他急急的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倒出药丸便向嘴里咽。九宣笑吟吟地看他把药吞进嘴里,一指点出,又封了他|穴道。那药卡在喉间不得咽下,江亭脸上的神气真是要多难看便有多看,象是垂死的毒蛇般恶毒的直盯着九宣。
“哎哎,这个药可不是能乱吃的东西……”九宣笑着把手反摊开,掌心里一枚银针,一枚那碧蓝的小针:“我来想一想,这个百虫涎的解药……若是没中毒的人吃了,会怎么样……对了江总管,这个那个么,我刚才扎你的不是沾了百虫涎这毒的针,是我随身的银针……你瞧,话尽管乱说没关系,东西是不能乱吃的。你也不听我把话说清楚,急急忙忙就吞药丸……”
他说话这功夫,江亭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黑连变了几次神气,怕得腿象筛糠样抖了起来。九宣凑近他嘴边,掰开他牙关看了看,讶道:“这个药丸的蜡封做的不好呀……都要融了,这一融还不就滑进肚子里了……唉呀呀,江总管,这个解药,我虽然没吃过,不过吃了之后有什么下场,我倒是很清楚……”
江亭只觉得喉头那药确是渐渐化开来,只吓得魂不附体,眼神里满是恐惧哀恳。
九宣在他背上腿上重重踢了几脚,江亭只觉得被踢之处痛彻心肺,“哎哟”一声蜷起了身子,才发现手脚已经可以动弹,急急便用手去抠喉头,翻肠倒肚的吐了起来。
九宣笑吟吟地看着他,把刚才由他手里夺来的瓷瓶抛上抛下,待看他吐的差不多了,一脚重重踏在他背上,柔声说:“就算今天真毒死了严烈阳,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能坐得上城主之位?玩笑不是这等开法……想必你也不是主谋。你这等老奸巨滑之人,钱也不缺,日子也没有什么大不顺心,为什么要冒这个险犯上杀人呢?”
江亭全身痛得难熬,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却不开口说话。九宣在他身上踢的几脚大有讲究,现在看他硬撑着,只是冷冷一笑,转身进了院子,竟不再睬他。江亭倒在贮玉阁的院门口,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响。引来了不少人,手忙脚乱的想扶他,却被他势若疯虎般都挥了出去,叫得更加凄厉。


三 相见欢


天已过午,严烈阳也是没有回来。外头有人战战兢兢的进来探看动静,便见九宣执着一枝笔,墨蘸的饱满,白纸上却一个字都没有。有个胆大的仆役进来了,打个千儿,哆嗦了半天都没挤出句整话来。九宣低头想了半晌,慢慢地说:“现在是越发没了规矩,坐了半日,竟然一盏茶也没人给上。”那人打个寒噤,脑子倒通了,说道:“多有怠慢……公子勿怪。城主在前面一直未归,那……江总管已经叫得没声儿了,小的怕他一口气转不上来死了,反而误了公子的事情。”
九宣抬起脸来,那人愣愣的便站在那里。九宣适才将脸上的面具摘了去,极秀丽的一张脸,削瘦清俊,眉如远山目如水。九宣眉头皱了皱,那人惊醒过来,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便有沏好的香茶端了上来。九宣放下手里笔,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送茶那人看他面前案上仍是一张白纸,不由得心里暗暗纳闷。九宣问道:“你叫什么,所司何职?”那人道:“小的姓宋名平,管后二进院子,和牲口上的事。”
九宣点了点头,道:“那也算得大管家了……江亭死了,你上头少个辖治,不是正好,做什么理他死活?”
宋平有点噎住,虽然场面上的话他没有不会说的,在这个人面前却象是一句说不上来。九宣也不跟他为难,把茶盅放下,缓缓说:“你们城里我曾经住过很久。这间贮玉便是我的屋子。”
宋平打个哆嗦,道:“原来是朱公子,小人一向在外,不识得公子,公子勿怪。”
九宣一笑:“我自是不来怪你。江亭他痛晕了也不打紧,过个把时辰便会醒过来,只不要管他,让他接着疼,什么时候他愿意开口说实话了,再来告诉我一声。我看你象是个聪明人……”
宋平忙躬身,道:“公子尽管吩咐。”
九宣道:“北狼我来过不少次,可除了严烈阳,一个功夫好些的人也没有见过。你们这里倒是怎么打响的名头儿,成了北方一霸?”
宋平想着这倒不算什么难题,便接口将北狼城的情况大致说了,说到北狼下辖百余个堂口,总堂设在城北,堂内高手如云时,九宣轻轻嗯了一声,道:“你这人说话倒是伶俐简断,暂时先顶着江亭的差事吧。”
宋平心中打个突,不知此言吉凶,慢慢退了出来。几年前他原也听说城主有个内宠,倾国倾城之貌,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心醉,只觉得那是夸大之辞,一个男子,便是再如何秀丽妖娆也有限了,多半和锦肆的相姑们也没大差别。现在却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那人身上半点脂粉气也没有,眉间一股英气,教人不能小觑。偏偏……偏偏又那样……那样的好看。现下看他说话行事高深难测,一股威严,心里又是奇怪,这样的人怎肯给人做男宠……他却也知道这些想头儿是绝不能让人知道,脸上一派严霜的出来。九宣既然许了他大总管之位,谅来是不会假得了,心想着从此后在这府中的权柄,也不由得在仓惶中多出一点欢喜来。
这一日的北狼城,白昼好似特别的长。
九宣坐在安静的贮玉阁里,似乎也还可以闻得到血腥气息。
他看得出,严烈阳想必也看得出,这事是内贼通外鬼,直冲着他来的。
婚事当然是不算数的了……九宣知道自己想到这一点时,有些轻松,有些释怀。
可是,心里那不能释怀的,又是什么?
那不能释怀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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