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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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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赶到上海的。那天我正一个人在宿舍里背托福单词,他们见到我时高兴坏了,我妈都流下了幸福的眼泪。他们没有因为我不回家过年而责备我,甚至没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学校读书,虽然他们看到偌大的校园空空档档,很少有几个学生。我妈拉着我的手盯着我的脸,她好像要在我脸上寻找到什么,不停地问我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脆弱,差点儿就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还好我没那样做,否则事后我定要打自己一顿。
虽然我十分不请愿听到辉子的情况,他们还是告诉我辉子现在生意做得很好,在动物园那一带开了个店铺,专营高档服装。
『菜站的活儿他不干了?』我问。
『辉子那孩子多精呀!』我妈回答:『他档案关系一直挂在菜站呢,上下打点得好好的,人都不用去,还照给他发工资。』
『辉子是挺有能耐的,从小就比我强。』我说
『他怎么能比!坐过大牢的,现在不就是靠坑蒙拐骗嘛!』我爸说话时的轻蔑让我有些发冷。
『要我看比咱小宁强。你说咱家现在,多少事儿都是人家辉子帮着想着。』我妈说的小宁是我哥。
我父母在上海陪我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后来听说他们回家后,我爸感冒发烧,大病一场。半个月后,我接到辉子寄来的三百块钱,和一封短信,信上说他现在挣钱特容易,家里都挺好,并让我暑假一定回家,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找几个人给我绑回去。
我知道辉子一般言出必行,为了不至于被他绑架,二年级夏天的暑假,我回到北京。
面对辉子,除了有些生理上的不快以外,心理上倒还比较平静。其实每天我也不常见到辉子,他很忙,经营着一个小商店,两个摊位。他雇了两个外地女孩帮他看摊。进货、标价这些事都由他本人负责。我也忙,忙着会见我的高中同学。我哥已经去了广州,据说在那里帮人做生意。
临回家前我告诫自己:我要带着自豪走进熟悉的院子,两年的大学生活已经使我趋向成熟,丰富的知识武装了头脑,学会了解脱,变得坚强,活得潇洒……然而没过太久,就发现所有这些想法原来都是少年的轻狂、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那天院子里和往常一样安静,我爸上班还没回来,我妈正烙饼,准备我爱吃的大饼卷菜。我拿着一份刚买回来的晚报仔细阅读。好像辉子家没人,他妹妹们一早打扮得漂漂亮亮说是去某个地方玩,他妈在居委会已谋得一官半职,听说还是靠着辉子的关系,我爸总感慨说:如今,钱的力量是无穷的。辉子爸因为身体原因两年前就退休了,已经加入了街头下棋的行列。我一天都没看到辉子,没见他出去,也没见他进来。
我妈已经在院子里烙好一张饼,撕下一块递给坐在台阶上看报的我,问:『行吗?』
『嗯』我头也没抬的用手接过来放到嘴里,嚼着。
辉子爸进来了,左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右拿着瓶酒进了院子,我向他打了招呼。
『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还买菜?』我妈问
『今儿是我们辉子生日,这不他妈让我买的!』辉子爸说
『呦,我都忘了,那今儿晚上我给辉子端一碗长寿面过去。』
『还这么客气,干吗?』辉子爸应承着去开房门
今天是辉子的生日,他今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总觉得辉子很大,其实就比我大七个月。我想着拿着报纸进了房间。
大概有五十秒之后,从辉子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还夹杂着辉子爸的叫骂声:『打死你们这些臭流氓!王八蛋!』
『这是怎么说的?』我妈问过后,嘴张得老大,奇怪地向辉子家望去。
我走出屋子,紧张地盯着辉子的房门。
一会儿,一个男孩冲出辉子的屋门,飞快地向院外跑去。对!那是小威!我心头掠过一阵狂喜!
叮咚霹啪的声音依然继续,辉子爸的咒骂声也在继续:『狗改不了吃屎!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心中的狂喜只是瞬间,顷刻已被恐惧代替,好像辉子爸骂的每一句话也是冲我说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辉子!!
那天晚上,辉子没有庆祝他的生日,因为他爸病得很重,他妈也差点昏倒。辉子用平板儿三轮车把他爸从医院拉回来后,就一直在床前侍候。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但我肯定,辉子二十一岁生日那晚,他得到了一大堆他父母能想到的这世上最难听的脏词儿。
对于辉子家的风波,起先我爸妈搞不清源尾,我妈问我,我说我怎么知道,大不了就是辉子结交坏人了。后来我爸终于想明白了,他惊得皱起眉头说:『这辉子是彻底完了!』他得出结论。我妈对辉子一向是三七开,可这次她不但觉得辉子比流氓还流氓,而且很为我的安全担忧。
就象那时社会上经常括流行风,这些小院儿们也开始括起了辉子风。大家对辉子的事儿讨论得相当具体、细致,我当时没有做些笔录,如果写下来,放在情Se小说栏里也是火爆的一篇。为了这事,我和父母大吵一架,我指责他们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他们不说别人也会知道。我爸问我干吗这么护着辉子,我盛怒之下,用八十年代大学生的口气狂吼:『你们让辉子将来怎么做人,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又没妨碍到你们,为什么要落井下石?你们没有一点为人起码的善良!』 我发表完高论,乘着二老需要一断时间反应,转身冲出房门。
只见院子里,辉子呆立在水龙头旁……
自那天出事后,辉子并没太大变化,白天照顾他的生意,然后到他的两个摊位上做夜市,晚上十一点准时回家。每天他仍礼貌地向我爸妈打招呼,不知为什么,对我倒比从前冷淡。
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要回学校了。大清早,我去厕所,注意到辉子跟在我身后。进了厕所,他冲我笑笑,流露出他从没表现过的(月面)腆,在我看来,是种说不出的生分和拘紧。他说晚上想请我吃饭,怕我没空儿,我说我有的是空儿。
傍晚辉子让我在一家餐厅门口找他,我去的时候,他已等在那里。那餐厅现在看来一般,但对于那时的我算特别高档了。辉子让我随便点菜,我点了个肉炒柿子椒,辉子说我真是穷命。他叫了一大堆鸡鸭鱼肉,我们边吃边聊,从他的生意到我的学校,我们什么都说,就是不谈那天的事。
吃完饭,我们走出餐厅,沿着德外那条马路闲逛。
『小威怎么样了?』我开口,从我最不关心的话题开始。
『他都吓傻了。』辉子笑着回答。
『你还和他来往?』
『……』辉子木然地看这前方,没有反应。
『要不你干脆到外面躲躲,省得成天听他们骂。』我继续说。
『我也这么想过。』
『我哥不是在广州嘛?你找他去。』
『操!我找他?他还是我给介绍过去的,他认识谁呀!那是我一个在广州的特磁的哥们。』
『难怪我哥写信回来总辉子长辉子短的,我都觉得他有点怕你。』我笑着说。
『废话,我打过他。』
『真的?!为什么?』
『就今年春节,你爸妈刚从你那回来,你哥就跟他们浑闹,跟你爸都动手了。我他妈就看不上他这点,外面牛B人多的是,有本事外面闹去,跟老家闹算他妈什么能耐!』
『你当着我爸妈揍他来着?』我听着觉得很有意思。
『哪儿能啊!』辉子说着也笑了:『我把他从家里拉出来,踹了他几脚。』
我们说着坐在马路涯上,辉子买了两瓶啤酒。
『那你干吗不去广州?』我又问。
『我怎么去?老爷子病成这样,俩妹妹还上学。等你开学一走,这院儿里就是有个力气活都没人干。』辉子边说,眼睛边看着过往的车辆,接着道:『再说那生意要是丢了也怪可惜的。』
『……』沉默了一阵。辉子只顾喝酒。
『你不会就改改?』我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实际上我更想说:你应该和小威分手。
辉子沉吟半晌:『这跟别的真不一样!』他看着我回答:『其实我在局子里就知道这事儿,后来还跟不少人玩过,也没特上瘾……』
『……等碰到小威就怎么也改不了这毛病了。』辉子说着,用牙咬开另一瓶酒的盖子,并喝了一口:『这些话我也就跟你说,但凡跟第二个人我都没承认过。这事儿比他妈杀个人都恶心,杀人大不了陪条命,谁也不敢瞧不起你。』辉子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瓶。
『你在监狱里认识小威的?』我问
『小威可没进去过!我差不多三年前认识他,他还上中学呢。』
『他现在在家待着?』我言外之意是小威一定被辉子保养。
『没有,他在毛纺厂,染毛线。那活苦着呢,我让他出来跟我干,他就是不肯。这孩子倍儿轴!心也特实。』辉子说着笑了,微微的,却是个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笑。我还从没见过他笑得这么甜,帅极了。『我第一次见小威就觉得他眼熟,你说他像谁?』辉子又问。
『谁?』
『象你呀!就是你眼睛没他大。』他还是那样的笑。
『我可没他长得漂亮,也没他心实。』我开始愤怒于他的笑。
『嗨,他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
『他是什么呀!你是谁呀!』辉子说这话时表情还挺严肃。
『……』辉子大概是褒奖我比小威高尚,我他妈的烦透了这点。
『那你想好不改了?你爸能饶了你吗?』我又问。
辉子不笑了,又看着我:『我别的都能改,就这个不改了!再说我要改,小威怎么办?是我给他带坏的,他对我是真铁!』
『哼』我轻轻冷笑:『小威也够幸福的。』
『怎么着,你眼红啊?』他说着又笑,可不是幸福的,是种调逗。辉子第一次这样对我。
『对呀!天天盼着你也把我教坏。』
『你丫的……』辉子又用手和撸我的头发,每次我们说高兴时他都这样。
『你教我做一次吧!』我凝视辉子哥的眼睛,突然说。我想那时我已经疯了,象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在做最后的挣扎。
辉子果然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说:『你丫别不学好!』他皱着眉头瞪我。
『……』我不语,只是脉脉含情地看他。
辉子被我看得有些迷惑,他眯起眼睛说:『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可别自己遭遢自己!』
『哈!』我突然狂笑:『逗你玩呢!瞧给你丫吓的!』我笑得不能自持,笑得弯下腰,笑得眼泪直往外流,止也止不住……
辉子就象一个忠实的看门人,守卫着那扇道德大门,生怕『圣洁的天使』失足。而我的自尊使我也不能向他承认自己原本就是一个『邪恶的魔鬼』。
七
大三一开学,我便迷上了两件高雅的事,一是写诗,一是围棋。学习围棋不碍乎就是潜心钻研棋谱,和有同好儿的哥们孜孜不倦地对弈。对于写诗,我投入了更高的热情。我跑到图书馆将古今中外所有的爱情诗集通通借来,照猫画虎,挑灯夜战,当然我挑的是手电筒,没过几天,竟然可以出口成章,并在校刊上小有发表。
其实刊登出的那些诗都是烂作,真正好的作品是在写给辉子哥的一封封从没寄出去的信中。我在信里用优美的语句、文雅的修辞和饱满的激|情表白了自己对辉子的爱慕,甚至对他身体的向往,以及对小威的怨恨。写完后,我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信封里,然后把它撕得粉碎。那年我二十岁,即使十几年后的今天,三十岁的我还是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将那些信寄给辉子哥,但有一点我确信,今天无论我爱上了哪个帅哥,也不会自虐般地去写那些无聊的信。
鉴于我有太多的爱好,且又如此高雅,我的书本们对我十分不满,所以那学期期末,我有三门功课开了红灯。按照我们学校的学籍管理制度,我下个学期只要再有一门不及格就自动降级,不给补考机会,并失去学位。对这样的前景我脸都绿了,于是我披红带绿地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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