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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红生 by 水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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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伽蓝自嘲哂笑,跟在红生身后,心情大好。
  支流河道水光明媚,两岸时而麦田时而青山,有时船滑过人工修筑的沟渠,可以跟岸上农家买到新鲜果菜。
  白天红生就倚在船头,描画沿途绿水青山,伽蓝坐在船尾划船,看着他将一块长绢画完一段便晾干卷起,渐次画成一幅长卷。
  “爷,您画的这是什么?”休憩时伽蓝捧着长卷看,惊愕得瞠目直问红生,“难道是最不畅销的山水?!”
  “嗯,啊……”红生点点头,将碗中残茶泼进水里,“老画春宫太无聊了,我要突破。”
  “爷,是您懒待画了吧?”伽蓝古怪的笑,恼得红生拿碗丢他。
  “你说的没错,是我懒待画了,”红生仰面躺倒,将手背在脑后,眯眼闲看着晴空万里,“先前的画是我赌气画给别人看的,没意思。”
  也就是说现在不赌气了,好现象。伽蓝笑笑,何尝猜不到其中细密曲折的心思,只说道:“爷,我们水路走了这多天,马上就要到蒲圻县了。”
  “到了蒲圻县,就在长沙郡内了吧?”红生问他。
  “是的。爷要不要去看看赤壁?还有将军滩的孙权磨刀石?”伽蓝笑着提议道。
  “不好,”红生背转身子,兴致缺缺,“为那些还要特特跑去江边吹风,没意思。”
  “那听说蒲圻西南的五洪山有温泉,爷要不要去?正好咱也顺路。”
  红生转过身子来,犹豫道:“温泉好是好,只是这温泉想必已被当地世族圈进了庄园,也不是我想泡就能泡的。”
  伽蓝笑道:“这好办,爷只管大咧咧去,断没人敢拦的。”
  红生一怔,明白过来,也忍不住笑道:“猾黠竖子,你倒乖觉!”
  两人笑罢,伽蓝又划了会儿船,待到看见两岸湖泽里蒲草由疏到密,直至铺遍他们眼前时,二人便知蒲圻到了。
  蒲圻的字面意思,正是方圆千里长满蒲草的地方。
  蒲圻临江处是大名鼎鼎的赤壁,至今亦有屯兵。红生他们决定绕开走,直接往县西南的五洪山温泉去。伽蓝在途中跟佃户买茭白时打听到,如今那眼温泉的确被当地豪族圈占在庄园里,而那豪族便是长沙叶氏。
  伽蓝细一想,想起之前碰到的那个叶将军,不知与这长沙叶氏有何瓜葛,便甚觉好笑。当下也不多言,餔食后由伽蓝伺候,红生换上一套精白纱岩拢挪认庠颇钙谄岣吣惧欤谟陀偷耐飞舷底虐茁诮恚跸娜章涫狈郑驹诖繁煌矸绱底牛徽嫒缟裣芍腥恕
  岸上早有眼尖的人看见,以为不知何处来了名士大隐,好事者一溜烟跑去叶氏庄园说嘴——这都在伽蓝的计较中。
  昏黄夕照里红生走进叶家,迎接他的是叶家仆役,主人并未出来迎接。红生不报名讳也不找主人,只径自对仆役开口:“听说你家有好温泉,且带我去洗沐。”
  二人便当真被仆人领进了山庄,也不登堂拜会主人,径直往温泉别墅去。一路上翠竹成荫,湿气扑面而来,竹篱、竹台阶,乃至竹子搭得飞檐斗拱,黄澄澄掩映在竹林中,若有似无的水雾弥漫期间,恍如仙境。
  进入别墅,便有娇艳婢女一列排开,有端着漆盘盛新衣的;有手捧琉璃澡豆碗的;有捧着甲煎粉沉香汁的;有手拿香药面巾的,排场甚奢。红生只是目不斜视的往里间走,伸手任婢女宽衣。
  纶巾被摘下,他半长的头发泄在两肩,使伺候他的婢女愣了愣,然而红生的凝睇让婢女闪了神,心猿意马根本无从深究。脱去外衣后红生又低下头去,对跪在地上的婢女嫣然一笑,伸手握住她解自己亵衣的手。感受到婢女的轻颤,他放开手后退两步,自己转身绕过屏风去了浴池。
  独留婢女的原地红着脸发愣。
  伽蓝笑笑,心想燕国最风流的郡王到底不是白当的。他跟婢女们恰到好处的解释自家主人的羞涩与孤僻,并且堂而皇之的说明,自己不介意代替王爷享受福利。在婢女们嗔怨的眼神中,伽蓝相当坦然的在间壁也洗涮了身子,换上香喷喷的细软衣裳,坐在胡床上吃蒲圻茗山特产的老青茶。
  间或耳边传来窃窃私语:“此奴将来必做贼!”
  伽蓝一哂,再侧耳细听,却又听得婢子感喟:“不知来客何人,竟与长沙公长得这般像,若被三郎见了,不定又要惹出是非来。”
  “噗嗤,三郎早被撵去夏口领兵了,谁想长沙公后脚竟也追去,真是造孽。”
  “也是,这些年,竟也不知是谁在粘谁……”
  伽蓝转转眼珠子,诡异一笑。

  第七章 藏蓝·巴陵夜雨壹

  未见内室光景,只听水声潺潺。伽蓝又闲坐了一刻钟,便看见红生走出浴室——初夏洗温泉到底嫌热,即使兑了足够的冷水,人还是闷得慌。
  此刻兰汤沐罢,红生双颊嫣红,更衬得肌肤皎然、玄鬓如漆,活脱脱一个玉人。他身子轻软,脚步也虚浮,施施然走来任婢女服侍、重整衣冠。伽蓝艳羡,扶着红生离开别墅时,忍不住偷问:“爷,那温泉如何?”
  红生头发湿漉漉的,斜瞥伽蓝一眼,笑而不言。
  既然享受了人家的温泉,自然还是要去见见主人的。红生被僮仆引往主宅,此时清风入林,竹叶声簌簌如雨,人沐浴后走在其中,更觉遍体生凉,形神俱爽。
  早有婢女等在门外影壁下,见有人来,慌忙闪进大门。等红生走到时,主人叶公正好出门迎接。叶公身披直裾宽袖长衫,年过半百精神矍铄,敛手行礼与红生寒暄了几句,对他越发喜爱:“早听田客说,傍晚有仙客来,芝兰玉树不可方物。这一见果不其然,王爷风姿特秀,真陶公后人也。”
  说完叶公便引红生进入外庭,过二门再进内庭,庭中种满亭亭翠竹,内外皆洒扫过。穿过内庭,红生将木屐脱在堂下,从西阶登堂。伽蓝位卑,只站在堂下等候。
  堂内叶公已备下几案,宾主入座后,叶公特意问红生:“王爷能饮酒不?”
  红生道:“我不善饮,用茶就好。”
  叶公便点点头,令几名婢女上前奉茶。继而他想了想又笑道:“是因我服五石,向来只用家中冷水泉,这温泉是我家三郎吩咐四季备着,以待长沙公。说来长沙公不服五石,用的理由倒与王爷一样。”
  “哦?”红生好奇问道,“长沙公也不善饮酒?”
  “正是,”叶公呵呵笑道,“长沙公曾道:我不善饮,无法仿效高贤,若服五石,唯殒一命而已。”
  红生笑笑:“也许是他自藏。我曾听母亲道,外祖父性俭厉、勤于事,戒酖酒汰侈,乃是家训。”
  “正是,陶公长沙之勋,当为史所赞。”叶公点头称是,见婢女已上茶,便道,“王爷您尝尝我这茶,此茶乃荆巴特色,别处喝不到。”
  原来这流行在荆州与巴东的茶,是先将老茶饼灸烤得微红,再捣成粉末放在瓷器中,用热水泡上后加入葱、姜和橘子。红生喝不惯,勉强咽了几口就放下了。
  叶公又与红生说起旧事:“当年老夫家中颇有部曲,老夫也曾跟随陶公征战,如今大郎在京都任职,二郎三郎在军中领兵,蒲圻屯兵中多有我叶家部曲。”
  “难怪您敢把庄园建在军营边。”红生笑道。
  “那是当然,”叶公哈哈笑道,末了在灯下对红生眨眨眼睛,“王爷长得真像长沙公,算来长沙公还是王爷的表兄……想当年,令堂可是名噪荆豫的闺中贤媛,尝谓‘当朝男子峨冠博带行似妇人,实在耻为婚姻。’时值元帝(司马睿)封王爷祖父为辽东公,辽东公代嫡子向晋室请为婚姻,各世族闺秀皆畏避,只有您母亲不计北方鄙陋,只身远嫁……”
  红生回想母亲,这才悟道她为何总宠哥哥多些;而母亲也时刻包容着他,在他风流自赏时,只是将他那些花哨的佩饰要去收着,从未给过半句斥责。
  红生禁不住眼发红,动容道:“南下这一路所见所闻,使我获益良多。多谢叶公所言,能知道这许多事,真好……”
  真好……
  不知不觉夜色渐浓,月光仿佛被风吹动,一寸寸往人膝上移。博山炉中的沉香弥散开,堂中静谧,只听见水在釜中汩汩微沸,堂外风吹竹动。
  叶公缓缓吟道:“弦月入楹,竹涛茂茂。”
  红生望向堂外初升的明月,缓缓应和:“南风徐来,吹我襟怀。”
  叶公点点头,手执麈尾与红生清谈。二人论“易象妙于见形”,叶公精玄论,红生擅名理,僵持许久不下。红生辞气清畅,泠然若琴瑟,令叶公为之三倒。
  后半夜红生才告辞出堂,伽蓝一直站在庭中竹下,已是吹了大半夜冷风。当夜主仆二人留宿叶家,翌日经叶公款待过朝食,午后才再次启程。
  轻舟走河道直下巴陵,往洞庭去。时节也进入六月,一路山色空濛,天开始不放晴,总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糟糕的天气,人难免也会触霉头——铁打的伽蓝病了。
  病来如山倒,伽蓝浑身烧得滚烫,人一直昏沉沉的睡着。小船只能泊在岸边,行程就此耽搁在巴陵。红生无法可想,只能用寝衣将伽蓝包裹严实,自己上岸问农家找了郎中,抓了点土药熬好给伽蓝灌下去。他好容易从一瓯半焦半糊的药材中泌出一碗药汁,送到伽蓝嘴边,谁知这羯奴牙关咬得死劲,害他差点撬断竹筷。
  喝下药后伽蓝并未好转,仍是一声不吭倒头昏睡,红生只得守在他身边。
  ……
  疼……浑身疼,什么时候这样浑身疼过?
  冥冥中伽蓝有些嗔怪的盘算,光阴在他脑中似箭,往事一幕幕飞转……
  五岁的时候,他还是无上荣光的皇太孙,父亲牵着他的手,来到一处寺院。一个大和尚在佛殿中摩着他的头,父亲指着十八尊伽蓝神像中的一尊,笑道:“看,这个就是佛奴。”
  伽蓝将脸埋在父亲柔软的衣服里,嘟嘴不干了:“不要,这个真丑,这个不是佛奴!”
  父亲与大和尚相视而笑,大和尚身旁跟着个小沙弥,只有十来岁,清秀极了,静静望着伽蓝微笑。
  伽蓝冲那沙弥伸出手去,问道:“你是哪个?”
  沙弥回头看看神像,笑着对伽蓝轻轻道:“小郎君,我哪个都不是……”
  ……
  转眼他六岁了,有一天知道爷爷病重,可他和父亲都不能去见爷爷。父亲那时候最空闲,成天和他在一起,却一天比一天忧郁;就像秋后转凉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不知何日早起推窗,便能看见寒霜。
  直到忽然有一天父亲做了皇帝,他还是没能看见爷爷。大伯倒是常见,跟往常没两样,走路都耀武扬威的。当然啦,父亲做了皇帝,大伯也升官了——官名足有一长串的。连大伯家的堂哥们也升官了,什么魏太子、河间王、乐安王……咦怎么都是王呢?怎么还有太子?太子不是他么……|乳母告诉他,那是因为父亲划了好大一块地方送给大伯,大伯如今也是国王的。
  伽蓝不甚高兴,他捏着个柿子,怏怏靠在栅栏边看堂兄们打马球。因为大伯比父亲大二十岁,堂兄们也比伽蓝大许多,伽蓝有点怕他们。
  一个十岁大脏兮兮的男孩也在栅栏边蹲着,正伸手够着滚到马球场边的球。伽蓝认得他,堂兄们喊他杂种,杂种名叫棘奴。
  “别捡球,棘奴,给你这个。”伽蓝将手中柿子递给他。
  棘奴迟疑着向伽蓝伸出手去,当柿子落在泥泞的小手中时,一丝惊喜滑过棘奴的脸。
  “想不到太子竟亲厚这个杂种!”
  一记马鞭袭来,正抽在熟透的柿子上,四迸的汁水溅了伽蓝和棘奴一脸。
  伽蓝举袖擦脸,将眼睛睁开——马上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他认得,正是大伯家的大堂哥。
  这时马球场上的人都策马而来,手被抽伤的棘奴趁乱溜走了,只剩下伽蓝被堂兄们团团围住。
  伽蓝高昂起小小的头颅,倨傲的看着人高马大的堂兄们,朗声道:“忒大胆子,看见本太子,怎么不跪?”
  哄堂大笑。
  只有一个人从马上跳下来,噌噌走到他面前。
  伽蓝睁睁眼睛,吞吞口水。来人头戴紫纶巾,穿着熟锦裤,佩金银镂带,脚蹬五文织成鞋,打扮得跟个俏女官似的。如果伽蓝不认识他,还真不知此人是雄是雌。
  俏女官一开口就露馅了,标准的变声公鸭嗓冲着伽蓝嚷道:“佛奴,你怎么还是这么矮墩墩的,忒好玩。”
  说着就要伸手揉伽蓝头顶,伽蓝慌忙跑开——这公鸭嗓是他大伯家的三堂哥,外表俊俏,在马上最是劲狠的,今年才十四岁就当上了前锋将军。
  被他揉三揉,顶心毛都没了……
  ……
  转眼又是一年。
  七岁那年的冬天真是冷啊……大雪中他发着高烧,被父亲抱上马车。车外是一片哭声,伽蓝微微撑开眼皮,迷迷糊糊看见父亲面色平静,连半挑帷幔的动作都与平日一样好看。父亲正对着车外说话,说了什么伽蓝没听清,只知道父亲说完以后,车外哭声更大了。
  被这凄凄惨惨的气氛感染,伽蓝也懵懂的哭起来,呜呜咽咽问父亲:“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回太子东宫去,好不好?”父亲微微笑着,摸摸伽蓝的脸。
  伽蓝顿时放下心来,也不哭了——回原来住的地方有什么不好呢,他们都一年没回去了。原来车外的人哭是因为舍不得父亲走呢……
  太子东宫现在已改叫崇训宫,宫里聚了好多人,祖母和两个叔叔现在跟他们一起住。伽蓝被他们轮流抱着,心里很高兴——可为什么他们都不高兴呢,崇训宫那么大,再多人都住得下的……
  这一年,伽蓝跟父亲见的最后一面隔着纷纷扬扬十二月的雪花,父亲一身白衣跪在地上,黑漆般从不杂乱的长发挑了一丝在长刀上,刀刃的寒光映得父亲双目晶莹一片。父亲惊惶望着他,双眸睁得眼角都快裂了,他大喊着:“去吧,佛奴,快转身跑,以后就跟着你三哥……”
  他三哥是谁?他哪里有三哥……然而他要听父亲的话——父亲的白衣被染红了,那是从祖母喉管中喷出的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佛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伽蓝转身只跑出几步,就跌进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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