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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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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入口处了。门口,有两个士兵在站岗。要我把他们打翻逃过去,我自知没这个本领。我伏在草丛中看着他们,想着主意,忽然,我听到了沉重的翻毛皮靴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伏着的草丛边上。那是朱铁江,他拎着我的那个皮箱,正看着手腕上的一块表。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自知无法隐藏,爬出了草丛。他把皮箱放在地上,道:“你回去吧,能活几天就活几天,五天后我们将焚烧全市。不过,就算你能逃过大火,你也不会有几天能活了。”
我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杀我?你大概过高估计我的正义感了。再说,那些一心以为有了生路的病人,死也不会信我的。左右是个死,当然要往好里想。”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也知道正义感也是有限度的。不过,你真不知道,你早就被感染了么?”
“什么?”
我这才真正地大吃一惊。我的探测仪被那些保安打碎了,后来和老计在一起时,他们的探测仪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她被感染时,那探测仪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强,那实际上探测到的是两个人么?
他撩起手腕,露出上面一个小巧的探测仪,上面的两个红色发光管正在一闪一闪。他道:“我这是最新式的探测仪,上面显示,你已经是晚期了。可能,孵化也就是几天里的事。”
我不语。尽管我想不相信他,可我也知道,他没理由再骗我。
他指了指皮箱,道:“你走吧。只是,你只能回去。我是军人,现在虽然已经是在渎职,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我拎起皮箱,默默地走着。走出那个营房,我回过头。
夕阳中,朱铁江的影子象铁柱一样,直直地站着,他的影子也一样直而长。
回到局里,打开门,一切还保持原样。
我坐在空落落的实验室里,心头一阵阵地酸楚。那盆她种的菊花已经有一朵开了,金黄色的花瓣象一丛缎做的丝。那是一盆梨香菊,有一股鸭梨的甜香,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却是种很可爱的花。
就象她。
我象机器人一样打开皮箱,取出她的骨灰,走出了门。
天已经黑了,我站在桥上,从怀里摸出那个香烟盒。里面,只剩了最后一枝烟,我点着了,撕开花盆的封口,抓出了她的骨灰。
她的骨灰细腻而温柔,象是她的手指。我一把把洒下河水,那些灰白色的灰飘在水面上,濛濛地,象下了一场细雨。
也只有这时,我发现自己心底,实际上是太多对人世的绝望。
有个拎了个大包的人走过我身边,大声唱着歌。他看见我,大声笑道:“扔什么哪,明天都可以走了。”
我擦了擦泪水,转过头笑道:“是啊,我们运气真好。”
“是啊,现在倒有点舍不得这地方了,哈哈,出去可没得白喝酒了。”
他笑着,走过我。走过一段,又回过头大声道:“明天早点出来,他们那卡车只能坐一百多人,今天我都没赶上。”
我没说什么,只是想笑。他走了一段,忽然转过头向我走来,远远地,道:“喂,你总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看了看他,道:“没什么事。”
“去狂欢吧。今天我们要在广场里乐一晚上,等明天车一来大家一块儿走。”
我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不去了。”
“别那么不高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死者不能复生,活下来的人总得向前看吧。”
他拉开包,摸出一小瓶酒来递给我,道:“走吧走吧,我弄到这一堆酒呢,不喝白不喝。”
我有点木然地接过,跟着他向前走去。他在前面五音不全地唱着什么歌,要是到那些娱乐场所去唱的话,准会被轰下台来,可是他却唱得陶醉之极,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内心的狂喜。
那个广场就在不远处,是个街心公园,以前有个喷水池,现在水早干了,弄了些木柴堆成一堆,点了堆篝火,远远就能听到那时有一群人在大声唱着。走到那广场边上,他大声叫着:“哈,你们已经开始了!”
人群中有人大声叫着:“老马,你现在才来啊。”
他笑道:“我弄来了不少酒,想喝的快来喝吧!”
那些人发出一声欢呼,一帮人呼啸一声冲过来,老马大声叫着:“别抢别抢,人人都有!”可是哪里挡得住。混乱中,有个人抢了两瓶,见我在一边,笑着道:“你是老马的朋友吧,来,喝吧。”
我道:“我有我有。”
那人道:“来,来,今天大家好好乐一乐。”
这时,有几个人围着火堆打着转,嘴里胡乱唱着什么,活象那些野人的庆典一样。那人也跳进人群中,大呼小叫地乱唱着。
我看着那堆火。火舌象一些温柔的手臂,不住伸向空中,一些火星冲上半空,又飘散开来,那些人欣喜若狂,好象在庆祝一个盛大的节日。
天空是带着点紫色的蔚蓝色,星光闪烁,点缀在每一个角落。我看着天空,这时,有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却转瞬即逝。好久,我眼里似乎还看得到那一瞬间的美丽。
微笑着,我打开那小酒瓶的瓶盖,喝了一口。火热的酒倒入喉咙,象是火,也象泪水。
坐在那群人中,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我垂下头。即使是黑黑的车厢里,他们似乎还沉浸在昨夜那种狂欢里。
两个站在车后的士兵跳下车,有个道:“男女各一队,先去更衣室消毒,然后接受疫苗注射。”
我跳下车,外面过于强烈的阳光让我的眼都几乎睁不开。我有点留恋地看了看四周,却发现朱铁江站在那两幢围着铁网的简易房外面,有点惊愕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后面那人有点着急地说:“快走啊,磨蹭什么。”
我回过头道:“好,好。”
我在走进那建造得象个碉堡一样牢固的简易房时,又回头看了看外面。
阳光普照,草木还没有全部凋零,仍然还蕴藏着无尽的生机。我笑了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郁,转过身,走进门。
活埋庵夜谭
台湾版《活埋庵夜谭跋》
一八五七年八月二十日,一个名叫波德莱尔的年轻法国诗人被告上了法庭,罪名是他的名为《恶之花》的诗集中有“伤风败俗”的诗。结果罪名成立,诗人被迫删去六首禁诗,并遭罚款300法郎。
许多年前第一次读到钱春绮氏译《恶之花》,在后记中看到这个掌故,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是敢狂妄到比拟波德莱尔,却总是感到有某种相通之处。当读到波德莱尔那首著名的《腐尸》时,我也感到了如雨果所说的“新的战栗”。
或许那谈不上是感动,可的确是在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子。从《恶之花》开始,又读了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再到波德莱尔很欣赏的爱伦·坡,自己也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抹着一些幼稚的文字。
还记得一个噩梦的场景。站在一座废园外,天边是鲜红的月亮,而废园的铁门已被风雨侵蚀得锈损不堪,那些洛可可风的铁条都已失去了当初的流畅,沾满了红锈。而从缝隙间看进去,里面是一片茂盛得异样的荒草。淹没在草丛中的一座楼上,一扇没有关好的窗子不时被风吹动,发出噼啪的响声。当我想要走进去时,才惊愕地发现门上盘满了铁样的蛇。那些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如同植物一般木然而阴险,而月色又是鲜红的,象冷笑。
这个梦境纠缠了我许多,也曾经想写下来,只是每一次都失望地发现,已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坡公在游了孤山后急急写诗记行,是因为“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可是我从噩梦中醒来,留下的只是心悸。中华民族的祖先给我们所留下的文字是如此博大精深,美仑美奂,可是对于我来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里的几个故事中,《杀人之道》是刚进大学时写下的,《深井》也是两年前写的。写下这些故事的初衷,恐怕就是想用笔来描绘出那些噩梦的一角。仿佛用国画中的工笔画去绘出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套一句古人自为解嘲的话,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据说史蒂文森写《化身博士》也是得灵感于噩梦。恐惧是人类最简单直接的感觉,对灾难,对战争,都为本能地感到恐惧。以前读过瑞士作家迪伦马特的一个短篇《隧道》,描写一列行驶在隧道中的列车,车上的乘客茫然无知,最后发现列车驶向的是一个深渊,他们也只能跟随着向无尽的深处坠落,那种无助的恐惧是简单的,也是博大的。可惜对于我这样的庸手来说,实在写不出太多的深意,只能尽量用拙劣的笔调去描摹而已。早期佛经中有不少舍身饲虎之类的血腥故事,可是当我想模拟着写出来时,应该有的禅意却远了,反而是一些简单的画面更多一点而已。
只是,我只想说,谢谢你看过了我的噩梦。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黄昏的时候,雪下得更大。
我深一脚浅一脚在在雪地里走着,有点担心。地图上指出的那个村庄怎么还没到?根据图上的指示,我该早就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场大雪使我迷路了。
水不成问题,到处是雪。但食物只有两个干馒头。如果我找不到有人的地方,那么我的生命只怕可以用分来计算了。
转过一个山嘴,突然一朵灯光跳入我的眼眶。我又惊又喜,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
这是个小小的草庵,其实也不比一个凉亭大多少。在庵门上,挂着块白木的匾额,上面写了三个字:“活埋庵。”
这个阴森森的名字并没有让我害怕,我知道这是一个古代的志士给自己家取的名字,以示异族定鼎后与之的不妥协。这庵中,只怕也是个对现实不满而逃禅的人吧——如果能够和他清谈一夜,但也不枉此行。
我叩了叩门,道:“请问,有人么?”
里面有个人应道:“进来吧,门没闩。”
我推开门。
里面只有一枝蜡烛,照亮了门口的一小方地。一个老僧坐在角落里,在夜色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面目。
“施主,请坐。”
在他面前,有一个蒲团。我盘腿坐了下来,道:“大师,我迷路了,请让我借住一宿吧。”
这和尚袖着手,一动不动地坐着:“施主这样的天气还要在外奔波,真是辛苦。”
我只是淡淡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外三毒。经曰:能生贪欲、嗔恚、愚痴,常为如斯三毒所缠,不能远离获得解脱。施主三思。”
“大师一语如棒喝,然天下事,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道:“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我道:“大师佛法精深,但我只是个俗人,娑婆世界,于我等如四圣。”
他抬起头,又道:“一切色相,皆为虚妄。施主想必读过佛经,可曾修过五停心观?”
我道:“不曾。然天下不净,我自洁净,人无慈悲,我自慈悲,大千之中,因果不昧。”
“施主有大智慧,”他已没有了笑意,“不过施主,你可愿听我说个故事么?草庵无茶无酒,只好借清谈销此长夜。”
我坐下来,把背靠在墙上,让自己舒服一点,从包里摸出一个馒头,道:“大师请讲。大师可要来个馒头?”
“口腹之欲,最能损人。施主又着相了。”
我也笑:“有相则着相,若无相可着,却又如何?”
“存此一念,即是有相。”
我伸了个懒腰,咬了口馒头,道:“大师之言,犹是皮相。六祖曰: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即法体清净。我心中纵存相之念,又何必强求无相?如此馒头,是为有相;吃下肚去,仍是有相。然我心中已无此物,便为无相。”
他道:“施主所言,也不过口头禅。”
我道:“口头也罢,心禅也罢,只是表业,还是听听大师的故事吧。”
“那么施主且安坐,听我说吧。你可知我俗家是距此三十里外的一个名门望族,方圆百里,都是我家产业。只是我家人丁实在不旺,一门中只剩我一人。”
我道:“那大师为何抛家为僧?”
“在我十九岁那年,一位世叔为我说了门亲事,是北山成德堂白家的三小姐。她是这里有名的美女,当时我可说是春风得意,事事趁心。”
我忍不住笑了:“大师当年,还是个风流年少。”
“可是婚后不过三个月,一场大病夺去了我妻子的性命。”
我收敛起笑容:“抱歉,大师。”
“不用抱歉,凡有相者,皆是虚妄,所谓哀乐,都如过眼云烟,哀便如何,乐又如何,不过心中一念而已。”他袖手坐着,真如佛龛里的一尊佛,“那年我十九岁,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觉得她死后,世界于我已毫无意义,因此,我在我家的祖山上挖了一个深洞,叫人把妻子的灵柩抬进去,然后。”
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把所有的人打发走了,然后点着一盏灯走进去……”
我把所有的人打发走了,然后点着一盏漆灯走进去。
这洞我叫人挖得很深,走进去足足走了半天。天很冷,山洞里尽管土壁的泥都已冻住了,可由于和外面不通气,所以不算很冷。
她的灵柩已入在里面的一间小室里。朱漆的灵柩,非常大,是我让柳州匠人特制的,柳州出好棺材,这具棺材也是用的万年阴沉木。据说,阴沉木是从水中取出,做成棺材后,每年沉入地底一尺,十年一丈,千年百丈。
我坐在她灵柩边的一张椅子上,点着了搭在灵柩边的一根火线。那点火星在地上跳跳跃跃,好象一朵鬼火,向外飞去。
随着一声巨响,进来的甬道整个崩塌了。现在,只有她和我,在这个深深的墓穴里。
我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在昏暗的漆灯下,那瓶中的酒也似在流动,幻出异彩。听说,鸩酒洒在地上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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