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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楼-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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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子到了腰部。肩头和胸部已经象一堆碎纸片,血液不时流出来,使得零零碎碎的皮肉象一些打湿了的花瓣,沾在一起。李小刀子象步入了魔道,他的刀已似乎不为自己控制,而是由冥冥中另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决定。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手指如拨琵琶,刀子有时就象粘在他的指上一样。他微笑着,把刀刺入了她的腿部。
  当刀刺入,象犁地一样,皮肤下的肌肉翻卷起来。那些沾着血的肌体带着桃红色的珠光,简直不象人类所有。如果不是在台上,这条线条优美,肌肤莹洁的腿一定能迷倒不少花花公子。现在,就象纸花,再美也只能在炉火中燃起一次。
  这是道么?
  李小刀子想着。他的全身心都投入到那一种杀人的快感中。每一刀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划开皮肤,割裂肌肉,拨开脂肪,切断肠子。以至于沾在身上的血也象带有兰花的芬芳。
  所谓的“道”,就是这样的吧。
  他想着,切下了最后一刀。
  百鸟朝凤,最后一刀是丹凤朝阳。好听的名字,其实是从犯人体内掏出心脏。但这一刀要快,要准,百鸟门的绝活就是要让犯人活着看到自己的心脏被取出在外。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着,仿佛这是个节日,值得他们如此庆祝。
  李小刀子手里托着那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象噩梦惊回,他看到了已成为可怖的一堆的竹心。她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都成了一条条地挂着,胸口甚至可以看到肋骨。整个人只有一张脸完好无损。但是,在这样一副可怕的骨架上,有着那么一张美丽的脸,更让人觉得诡异得透不过气来。
  李小刀子看见竹心的眼里流出了泪。
  他张开嘴,退后了几步,又看看手里的心脏,突然,他大叫起来,转身拼命逃去。
  在足有一丈多高的高台上,他的身体象一把木工的折尺一样打开,然后平平地摔在地上。
  这就是“道”吗?
  在血泊里,他用暂时还能思想的脑子想着。
  辩机
  这是午夜吧,周围静得可怕。
  噩梦惊回时,我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已湿透了。但那是汗,不是血,我知道。
  在这梦中,我是浑身浸在血水中,如入地狱。然而我并没有感到痛苦。是吧,很少有人会有这种经历,我自然也没有,因此我也并不知道腰斩的痛苦究竟是如何的。娑婆世界,本来便如地狱。
  在梦中,我在那十字街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成为两半,而后,我的下半身象一个陌生人一样离我越来越远,不再象我身上的东西。这当然不可能的,大唐大德辩机,哪里会受腰斩呢?所以一定是个梦。佛祖割肉饲鹰,舍身投虎,那也是一样的吧。
  “令郎会受腰斩之刑。”
  那个天竺的卜者十分严肃地对父亲说。
  父亲惊恐万状地看着我。五岁的我,肥白可爱,无论如何都不象罪大恶极的样子。
  “大师,真会有此事么?”
  卜者的脸上浮上一丝苦笑:“业也,本是天定,不是人力可违的。”
  “那么大师,可有何禳解之术么?”
  “出家吧。”卜者闭上眼。他的神情安祥而神秘,“出家为僧,或许可以逃过这一劫。”
  “出家?”父亲看了看我。的确,谁家的儿子都希望能传宗接代,不希望成为无后的出家人——除非是活不下去了。我的手里抓着一个拨浪鼓,那上面绘着飞天,衣裾飘飘,仿似俗世中的一个梦,我正盯着她看。那也是我出家的征兆吧。
  父亲想了半天,一咬牙:“纵然为僧,总好过受腰斩吧。”
  贞观九年的春天,大总持寺的院子里的树上,花已开遍枝头。
  我对着满院的花朵沉思。
  花也有佛性么?也许,这不该是我这么个才剃度一年的十六岁小沙弥该想的,我更该想的是如何抄经,如何理解大师的微言大义,而不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呆想。
  “小和尚!”
  一个清脆的声音,好象玉盘上落下的真珠,每一颗都圆润而柔滑。
  我转过身。一个身影象一道虹,一抹留在浮沤上的夕晖。
  “公主!”
  我低下头。高阳公主,陛下最喜爱的幼女。今天是上巳,踏青时节,她怎么会进寺院里来的?不过也难怪,整个长安都传说着这个美丽的小公主那可爱的刁蛮。
  “小和尚你认识我?”她好象有点诧异。她当然不会注意皇上召见时站在师父身后的我,然而我却记得她。
  “你在看什么?”
  “看花。”
  “是啊,这花真好看,是梨花吧。”
  这不知是什么花,据说是寺院初祖于隋大业年间手植。当初营造寺院的大师想必也没料到他手植的这树会开花吧,白白的,开了一树。
  “也许是吧。”我并不知道梨花该是什么样,除了师父带我出去,我一直在这个院子里,扫地,抄经,读书。
  她摘下一朵,放到唇边,忽然笑着递给我,自己又摘了一朵。
  “多好看的花,香得都有甜味。”她看着花,花如人面,人面亦如花。
  “三界中,每一个存在都只是一个错误,那朵花也一样。”
  “我也是个错误么?”公主微笑着看我。我的手里拈着花,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照在公主的脸上,明艳如春花。
  “是吧,”我的心中打了个转,“公主一定是个最美的错误。”
  “那和尚一定是个最坏的错误。”公主笑着,把她手里的花敲在我身上。花香染衣,久久不去。
  不忍浣去。
  “不对,你说得不对,”公主张开手,打着转,在阳光里笑得如此灿烂,“人活着,是造物的恩赐,天地间是为我们而存在,每一个存在都对。”
  我不语,微笑。对于公主,佛理是说不通的,我也不想用佛理来煞风景。在公主心目中,一切本也是应该美好如梦的,何必和她说什么因果?
  从墙外,几个人带着哭腔喊着:“公主!公主!你在哪儿啊?”
  她伸了伸精致得象一件玉雕一样的小舌头,道:“嬷嬷在找我了,我得回去,不然得挨父皇的骂。”她转身要走。
  “对了,小和尚,世界不是你说的那样子。”
  公主笑着,肆无忌惮地跑上前来,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印上一吻。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她已象一朵火焰,飘出了院子。
  那是春天吧。我有点晕眩。本师道岳曾告诫我,女体原如臭秽,当横陈时,味同嚼蜡。然而我无法把她那充满活力的身体和一堆腐臭的尸肉联系到一起。
  更无法忘记那带着花香的一吻。
  我的手中,还拈着那枝花。花香幽渺如歌,她的芳香也还依稀在我唇上。
  “高阳公主下嫁房遗爱了!”
  我听到来上香的人这么传说。房玄龄的长子房遗直娶的虽然是齐梁后裔,但已是清门,不算望族了。如今房家次子要成为驸马,那么房家一定会更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家族了。
  我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念着心经,然而,眼前出现的,却总是那一树梨花。
  香炉中,烟袅袅而升,在我眼前幻出奇异的景象。那是心魔,一定是。我敲着木鱼,谁也不知道,我抓着念珠的那只手,指甲已深深没入掌心。
  贞观十一年。我十八岁。公主十六,房遗爱二十一。
  房遗爱手挟弹弓,眼盯着树丛间的鸟雀。秋日,叶子大半落了,那些可怜的鸟雀失去了遮掩,只成为他弹弓下的靶子。
  公主看着他的身影,道:“真是亵渎,在佛寺杀生。”
  “随他去吧,万物皆有定,鸟雀本该应此劫,那就会伤在他的弹弓下,若命不该绝,房公弹弓虽利,也不能伤其分毫。何况,我这草庵本就是房将军的封地。”
  公主看着我,有点冷冷地道:“果然有点大德高僧的样子了。”
  我无语。一定是劫数吧,我和公主也一样。如果后世有人知道我们的事,那我一定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有个小鬟过来道:“公主,大人想出去行猎,不知公主去不去?”
  公主扶了扶头,道:“我有点头痛,让他自己带人去吧,我歇一歇。”她看着我,淡淡一笑,道:“在大师面前尽说这些,实在亵渎。”
  亵渎么?那我的罪孽远远比犯杀生戒的房遗爱重多了。我只是微笑:“出家人不管在家事。”
  公主道:“到我帐中歇歇吧。”
  陇西李氏,本近胡地,李氏祖上也有突厥人血统,因此连公主外出也喜欢结庐而居。
  进了那帐篷,世界也仿佛变小了。公主坐下来,道:“你们出去吧。”
  侍女们应了一声,出去了,掩上了帘。现在,世界上只有公主和我。
  秋天了。一片大如人掌的梧桐叶落在穹庐之上,滑了下来,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公主在我的怀中,好似惊恐万状的小兽,而猎人,不是房遗爱,是我。
  “在你怀里,我才觉得我是个女人。”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道:“遗爱待你不好么?我看他对你也不错的。”
  “他?父皇也只是因为他那个死鬼父亲才把我嫁给他的。”
  房遗爱是名臣房玄龄次子。在房家大小心中,能成为皇亲,那是件很荣耀的事吧,而陛下把心爱的小女嫁到房家,也可以显示天恩浩荡,总之,这应该是件美满的姻缘。
  公主从我怀里挣脱了,道:“还记得我小时候你跟我说的话么?”
  我笑了:“那时的高阳公主还是个爱哭爱笑的小女孩呢。”
  “我们的存在都只是错误。那时你是这么说的吧?”
  “也许吧。”我有点懒懒地说。深秋了,天有点冷,如果人生本就是错误,那也已永远都无法改正了,随他去吧。
  “也许这错误永远都不能改了,现在不再有那个小小的高阳公主,只有已为人妇的合浦公主。”
  “既然是一个错误,那就让它错吧。”
  我揽住公主的纤腰,不知为什么,喃喃地说着。这不该是个高僧说的话吧?然而我并没有觉得从自己嘴里说出这种话来有什么不对。
  长发委于地。丝绸的裙裾也如一条美丽的小蛇,水一样流下,慵懒温柔地伏在床前,窥探着,仿佛要给我一个深深的伤口,在那里注入冶艳的毒液。
  她紧紧地抱住我,喃喃地说:“那即使是错误,也是个最美的错误吧。”
  她的脸贴在我胸前,温润如玉。多久了么?在她那修长的身体上,岁月并没有留下痕迹,一如往昔。
  我无神地看着帐顶。在外面,星光定然灿烂得美丽,然而我却看不到,即使那星光依然闪耀着,一如往昔。
  夜很冷,我把公主揽在怀中,她轻轻地吻我,仿佛在那个春天,雪白的梨花开满枝头,她给我的那一吻,一如往昔。
  寒冷的长夜里你给过我一吻,
  让我的世界永远不再有早晨。
  我醒过来时,公主已不见了,我只睡在自己的禅房中。
  只有在我身边的一个玉枕,告诉我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
  枕上,镂刻着细细的花纹,上面镶着金丝。那是一幅《洛神赋》,顾恺之笔下的洛神,依稀也如公主面庞。
  我抚摸着玉枕,好象,那还留着公主发间的芳香。
  我走出禅房,门外,落叶已铺满了院子,看不出什么支过穹庐的痕迹。一片梧桐叶又斜斜地落下来,敲在我肩上。
  贞观十八年的秋天过去了。
  “玄奘大师回来了。”
  人们传说着。
  “陛下要在天下高僧中挑选出十一人协助玄奘大师译经。”
  这些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大师域外十七年求经,回来时带了二十二匹马,其中大多装载佛经。以玄奘大师一人之力,要译完这些经卷是不可想象的。
  大师是正月八日来的长安的。听说,陛下马上要召见大师,商议译经的事。我虽然已是会昌寺的沙门,但毕竟年不及三十,译经的事,想必也轮不到我的吧。
  正月二十三日。
  陛下召见玄奘大师。
  二十四日,那是个下着小雪的黄昏。我读着一本书时,小沙弥清藏忽然跑进院子来说,合浦公主来看我。
  一支檀香燃得幽幽渺渺。
  “公主。”
  她只是淡淡地笑:“父皇选缀文大德九人协助玄奘大师译经,你听说了么?”
  我点点头。她又道:“你是缀文大德中的第一人,也知道了么?”
  我是第一人?我不由有点晕眩。也许,是公主的力量吧……这让我有点害怕。
  “你放心,”公主似乎看出我的顾虑,“你是终南山丰德寺的道宣大师极力推举的。道宣大师对你赞不绝口,还说你是释门之千里驹呢。”
  “释门之千里驹”?玄奘大师自己在年轻时从法常、僧辩二位前辈大师学时,也得过这样的评价。大师也许从道宣大师对我的赞誉中,看到了他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吧。看来,大师也不曾到心无点尘之境啊。
  心无点尘?我不由失笑。我这么评价玄奘大师的话,那我恐怕如泥中爬出的蛴螬一样满身是泥了吧。
  “公主,也许我们以后不能多见面了。”
  “是么?”她的眼里渐渐失去了光彩。尽管她已久为人妇,但她还多少有点那个春天到大总持寺来的少女影子。
  我看着窗上的影子。雪纷纷扬扬,不太小,那些影子象一群小小的灰蝴蝶,贴在窗纸上拼命挣扎,仿佛想挣脱出去,然而只是徒劳。
  “为了担心我会阻碍你的前途么?”
  公主过了好久才说。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我不愿意说,因为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如此卑劣,但在心底多少也有这种想法。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惊慌。公主象是一口深井,引诱着我投入。但更可怕的是,我心甘情愿地想要没顶。
  “也许是吧。”我说。我还能做一个和尚么?这决心我已下了许久。鸠摩罗什曾有妻室,然而我不是鸠摩罗什,我是辩机,一个在前辈眼里前途不可限量的释门千里驹。可是这些话我说不出来。我是一个修为精深的大德高僧么?应该是吧,可是公主眼里,我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在大总持寺对着一株春天的梨树发呆的小沙弥。
  公主看着我,眼里,渐渐地湿润了。她的目光凄惋而哀怨,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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