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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录-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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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云龙金四不禁喜动颜色,这些年来,武林中人一见他的面,几乎都是绕道而行,或是不顾而去,根本没有一人会听他所说的话的,而此刻这三个劲服疾装,神色剽悍的汉子,却已为他下了马,这已足够使得他惊喜了。
“这三个劲装大汉再次互视一眼,其中一个目光炯然、身量颀长的中年汉子,走前一步,抱拳含笑道:“小弟屠良,不知兄台高姓,拦路相邀,有何见教?”
入云龙金四目光一亮,立刻也抱拳笑道:“原来是金鞭屠大爷,这两位想必就是白二爷和费三爷了,小弟久仰‘荆楚三鞭’的大名,却不想今日在此得见侠踪,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话声微微一顿、,近年声名极盛的“荆楚三鞭”中的二侠银鞭白振已自朗声一笑,截断了他的话,抱拳朗笑道:“兄弟们的贱名,何足挂齿,兄台如此抬爱,反叫兄弟汗颜。”他笑容一敛,转过语锋,又道:“兄弟们还有俗务在身,兄台如无吩咐,小弟就告辞了。”
入云龙金四面容一变,连声道:“白二侠,且慢,小弟的确有事相告。”
银鞭白振面色一整,沉声道:“兄台有事,就请快说出来,”
入云龙金四忍不住长叹一声,神色突然变得灰黯起来,这三年来,他虽已习惯了向人哀求,但此刻却仍难免心胸激动,颤声道:“小可久仰‘荆楚三鞭’仗义行侠,路见不平,尚且拔刀想助,不可三年前痛遭巨变,此刻苟且偷生,就是想求得武林侠士,为我兄弟主持公道,屠大侠,你可知道,在鲁北沂山密林之中——”
他话未说完,“荆楚三鞭”已各个面色骤变。
金鞭屠良变色道:“原来阁下就是入云龙金四爷。”
入云龙长叹道:“不错,小可就是不成材的金四,三位既是已经知道此事,唉——三位如能仗义援手,此后我金四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银鞭白振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朗声道:‘金四爷,你未免也将我兄弟三人估量得太高了吧,为着你金四爷的几句话,这三年里,不知有多少成名露脸的人物,又葬送在那间铁屋里,连济南府的张七爷那种人物,也不敢伸手来管这件事,我兄弟算什么?金四爷,难道你以为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要去送死!兄弟要早知道阁下就是金四爷,也万万不敢高攀来和你说话,金四爷,你饶了我们,你请吧!”
狂笑声中,他微一拧腰,翻身上了马,扬鞭长笑着又道:“大哥,三弟,咱们还是赶路吧,这种好朋友,我们可结交不上。”
入云龙金四,但觉千百种难堪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仍自颤声道:“白二爷您再听小可一言——”
“咧”的一声,一缕鞭风,当头袭下,他顿住话声,脚下一滑,避开马鞭,耳中但听得那“银鞭”白振狂笑着道:“金四爷,你要是够义气,你就自己去替你的兄弟们报仇,武林之中傻子虽多,可再也没有替你金四爷卖命的了!”
马鞭“唰”地落在马股上,金四但觉眼前沙尘大起,三匹健马,箭也似的从他身前风驰而去,只留下那讥嘲的笑声,犹在耳畔。
一阵风吹过,吹得扬起的尘士,扑向他的脸上,但是他却没有伸手擦拭一下,三年来,无数次的屈辱,使得他几乎已变得全然麻木了。
望着那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的“荆楚三鞭”的身影,他愕了许久,一种难言的悲哀和侮疚,像怒潮似的开始在他心里澎湃起来。
“为什么我不在那天和他们一起闯进那间屋子,和他们一起死去,我——我是个懦夫,别人侮辱我,是应该的。”
他喃喃地低语着,痛苦地责备着自己,往事像一条鞭子,不停地鞭苔着他,铁屋中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不止一次将他从梦中惊醒,这三年来的生活对他而言,也的确太像是一声恶梦了,只是恶梦也该有醒的时候呀!
他冥愚地转回身,目光动处,突地看到在他方才柠立的树下,此刻竟站着一个满身罗衫的华服少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秋风吹起来这少年宽大的衣衫,使得这本已极为英俊的少年,更添了几许潇洒之意。
笑容是亲切而友善的,但此刻,金四却没有接受这份善意的心情,他垂下头,走过这华服少年的身侧,去牵那匹仍然停在树下的马。
哪知这华服少年却含笑向他说道:“秋风已起,菊美蟹肥,正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候,兄台却为何独自在此发悉,如果兄台不嫌小弟冒昧,小弟倒愿意为兄台分忧。”
入云龙金四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这少年身上,只见他唇红齿白,丰神如玉,双眉虽然高高扬起,但是却仍不脱书生的儒雅之气,此刻一双隐含笑意的俊目,亦正凝视着自己。
两个目光想对,金四却又垂下头去,长叹道:“兄台好意,小弟感激得很,只是小弟心中之事,普天之下,却像是再无一人管得了似的。”
那华服少年轩眉一笑,神采之间,意气飞扬,含笑又道:“天下虽大,却无不可行之事,兄台何妨说出来,小弟或许能够稍尽绵薄,亦未可知。”
入云龙金四微一皱眉,方自不耐,转念间却又想起自己遭受别人冷落时的心情,这少年一眼望去,虽然像是个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富家少爷,人家对自己却总是一片好意。
于是他停下脚步,长叹着道:“兄台翩翩年少,儒雅公子,小可本不想将一些武林凶杀之事告诉兄台,不过兄台如果执意要听的话,唉——前行不远,有间小小的酒铺,到了那里,小弟就原原本本告诉兄台。”
那华服少年展颜一笑,随着金四走上官道,此刻晚霞渐退,天已入黑,官道上的行旅,也越来越少,他们并肩行在官道上,入云龙金四寂寞而悲哀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丝暖意,侧目又望了那少年一眼,只见他潇洒而行,手里竟没有牵着马。
金四心中微动,问道:“兄台尊姓,怎的孤身行路,却未备有牲口?”
却听那少年笑道:“马行颠簸,坐车又大闷,倒不如随意行路,来得自在。”又笑道:“小弟姓柳,草字鹤亭,方才仿佛听得兄台姓金,不知道台甫怎么称呼?”
金四目光一抬,微喟道:“贱名是金正男,只是多年飘泊,这名字早已不用了,江湖中人,却管小弟叫做金四。”
两人寒喧之中,前面已可看到灯火之光,一块青布酒招,高高地从道侧的林木中挑了出来,前行再十余丈,就是问小小的酒饭铺子,虽是荒郊野店,收拾得倒也干净。
一枝燃烧过半的红烛,两壶烧酒,三盘小菜,入云龙几杯下肚,目光又变得明锐起来,回扫一眼,却见这小铺之中,除了他两人之外,竟再也、没有别的食客,遂娓娓说道:“普天之下,练武之人可说多得不可胜数,可是若要在江湖之中扬名立万,却并不简单,柳兄,你是个书生,对武林中事当然不会清楚,但小弟自幼在江湖中打滚,关内关外的武林中事,小弟是极少有不知道的——”
他微微一顿,看到柳鹤亭正自凝神倾听,遂又接着道:“武林之中,派别虽多,但自古以来,就是以武当、点苍、昆仑、峨嵋、腔峒这几个门派为主,武林中的高人,也多是出自这几派的门下,但是近数十年来,却一反常例,在武林中地位最高、武功也最高的几人,竟都不是这几派中的门人。”
他大口啜了口酒,又道:“这些武林高人,身怀绝技,有的也常在江湖间行道,有的却隐迹世外,啸做于名山胜水之间,只是这些避世的高人,在武林中名头反而更响,这其中又以伴柳先生、南荒神龙和南海的无恨大师为最。”
柳鹤亭朗声一笑,笑着说道:“金兄如数家珍,小弟虽是闻所未闻,但此刻听来,却也未免意气豪飞哩。”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首一干而尽。
却听金四又道:“那南海无恨大师不但武功已然出神入化,而且是位得道的神尼,一生之中,手中从未伤过一人,哪知无恨大师西去极乐之后,他的唯一弟子南海仙子石滇,行事竟和其师相反,这石琪在江湖中才只行道两年,在她剑下丧生的,竟已多达数十人,这些虽然多是恶徒,但南海仙子手段之辣,却已使武林震惊了。”
烛光摇摇,柳鹤亭凝目而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入云龙金四面上却满是激动之色,又道:“幸好两年一过,这位已被江湖中人唤做‘石观音’的女魔头,突地消声匿迹,武林中人方自额手称庆,哪知这石观音却又扬言天下,说是有谁能将她从那间隐居的屋子里请出来的,她就嫁给那人为妻,而且还将她得自南海的一些奇珍异宝,送给那人,唉!于是不知又有多少人送命在她手上。”
柳鹤亭剑眉微轩道:“此话怎讲?”“
金四“啪”地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一面吆喝店伙加酒,一面又道:“南海仙子美貌如仙,武林之中,人人都知道,再加上那些奇珍异宝,自然引起武林中人如痴如狂去碰碰运气,但是,无论是谁,只要一走进那间屋子,就永远不会出来了,虽说这些人不该妄起贪心,但柳兄,你说说看,这‘石观音’此种做法,是否也大大地违背了侠义之道呢?
店伙加来了酒,柳鹤亭为金四满满斟了一杯,目中光华闪动,却仍没有说出话来,入云龙金四长叹一声,又道:“我兄弟五人,就有四人丧命在她手上,但莽莽江湖之中,高手虽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来主持公道,有些血性朋友,却又武功不高,一入那间铁屋,也是有去无回,柳兄,这三年来,我……我已不知为此受了多少回羞辱,多少次笑骂,但我之所以仍苟活人世,就是要等着看那妖妇伏命的一日,我要问问看,她和这些武林朋友,到底有何仇恨?”
这入云龙金四,越说声调越高,酒也越喝越多。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金兄是否醉了?”
金四突地扬声狂笑起来,道:“区区几杯淡酒,怎会醉得了我,柳兄,你不是武林中人,小弟要告诉你一件秘密,这几个月来,我已想尽方法,要和那些‘乌衣神魔’打上交道,哈——那‘石观音’武功再强,可也未必会强过那些‘乌衣神魔’去。”
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仰首倒人口中,又狂笑道:“柳兄,你可知道‘乌衣神魔’的名声?——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武林中人听了这四字,却没有人不全身发抖的,连名满天下的‘一剑震河朔’马超俊那种人物,都栽在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手上,落得连个全尸都没有,其余的人,哈——其余的人,柳兄,你该也知道了。”
他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来,上下在柳鹤亭面前晃动着,又道:‘江湖中人,有谁知道这些‘乌衣神魔’的来历?却又有谁不惧伯他们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这些人就好像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但是,柳兄、这班人虽然都是杀人不眨眼、无恶不作的恶徒,但若用来对付‘石观音’——哈!哈!以毒攻毒,却是再好也没有了,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找着他们,否则——哈!”
这入云龙金四连连饮酒,连连狂笑,已经加了三次酒的店小二,直着眼睛望着他,几乎以为这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是个酒疯。
柳鹤亭微微一笑,突地推杯而起,笑道:“金兄真的醉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掏出锭银子,放在桌上,含笑又道:“今日风萍偶聚,小弟实是快慰生平,但望他日有缘,还能再聆金兄高论,此刻,小弟就告辞了。”微一抱拳,缓步而出。
那入云龙金四愕了一愕,却又狂笑道:“好,好,你告辞吧!”“啪”地一拍桌子,喊道:“跑堂的,再拿酒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柳鹤亭,回顾一笑,拂袖走出了店门,门外的秋风,又扬起他身上的罗衫,霎眼之间,潇洒挺秀的少年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入云龙金四踉跄着走了出来,目光四望,却已失去了这少年的踪迹了。
在萧索的秋风里,入云龙金四愕了许久,口中喃喃低语道:“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转身又踉跄地走到桌旁,为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酒,端起来,又放下去,终于又仰首喝干了,于是这间小小酒铺里,又响起他狂放的笑声,酒使得他忘去了许多烦恼,他觉得自己又重复回到关外的草原上,跃马驰骋放怀高歌了。
门外一声马嘶,入云龙金四端起桌上的酒壶,一起都倒在一只海碗里,踉跄又走出了门,走到那匹瘦马旁边,将酒碗送到马口,这匹马一低头,竟将这么大一碗酒,全都喝干了。
金四手腕一扬,将手中的空碗远远抛了开去,大笑道:“酒逢知已,酒逢知已,哈!哈!却想不到我的酒中知已,竟然是你。”左手一带马缰,翻身上了马。
这匹昔日曾经扬蹄千里的良驹,今日虽已老而瘦弱,但是良驹伏枥,其志仍在千里,此刻想必也和他的主人一样,昂首一阵长嘶,放蹄狂奔了起来,马上的金四狂笑声中,但觉道旁的林木,飞也似的退了回去,冰凉的风,吹在他火热的脸膛上,这种感觉,他已久久没有领受到了。
于是他任凭胯下的马,在这已经无人的道路上狂奔着,也任凭它奔离官道,跃向荒郊。
夜,越来越深——
大地是寒冷而寂静的,只有马蹄踏在大地上,响起一连串响亮的蹄声,但是——
这寂静的荒郊里,怎地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萧声,混合在萧索的秋风里,袅袅四散!
更怪的是,这萧声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竟使得这匹狂奔着的马,也不禁顺着这阵萧声,更快地狂驰而去。
马上的入云龙金四,像是觉得天地虽大,但均已被这萧声充满了,再也没有一丝空隙来容纳别的。
他的心魂,仿佛已从跃马奔驰的草原,琪入另一个梦境里,但觉此刻已不是在萧索的秋天,吹在他身上的,只是暮春时节那混合着百花香的春风,天空碧蓝,绿草如茵——
马行也放缓了下来,清细的萧声,入耳更明显了,入云龙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勒住马缓,游目四顾,他那张本已被酒意染得通红的面孔,不禁在霎眼之间,就变得苍白起来。
四下林木仍极苍郁,一条狭窄的泥路,婉蜒通向林木深处,这地方他是太熟悉了,因为在这里,他曾遭受过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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