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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侠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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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去,夏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岩,祁连莽苍,无数大山,此刻都似乎横亘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胜奎英、尉迟文,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遇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忽而垂首沉思,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入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又觉稍感失望!
哪知就在这一念头方自升起的刹那之间,柳鹤亭突地朗声说道:“在下之意,正如陶姑娘方才所说之言相同,你我本无任何相斗之理,亦无任何相斗之因,只是——”
“只是”两字一出,众人但觉心神一振,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时之间,谷中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又都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鹤亭身上,只听他语声顿处,缓缓又道:“若阁下有与在下相斗之意,在下武功虽不敢与阁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非薄,一切但凭尊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风微微飘舞之外,不但身躯未有丝毫动弹,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眨动一下,再加以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当真有如深山危岩,古刹泥塑,令入见之生畏,望之生寒!
柳鹤亭语声方了,众人目光,又如万流归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约而同地归向白衣人身上,只见他微一颔首,冷冷说道:“好!”“柳鹤亭拧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后青萧,哪知白衣人“好”字出口,突地一挥长袖,转身走开!
众人不觉齐地一愣,柳鹤亭更是大为奇怪,此人无端向已挑战,自己应战之后,他却又转身走开,这岂非令人莫名其妙!
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轻叱说道:“过来!”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长剑插入地面,剑尖入土五寸,剑柄不住颤动,柳鹤亭心中气愤,再也难忍,剑眉一轩,朗声道:“阁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戏弄于我,但请明言相告,否则——”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转身,目中光芒一闪,冷冷接口道:“在下不惯受人戏弄,亦不惯戏弄他人——”突地双臂一分,将身上纯白长衫甩落,露出里面一身纯白劲装!却将这件染有血迹的长衫,仔细叠好。
柳鹤亭恍然忖道:“原来他是想将长衫甩落,免得动手时妨碍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大为宽慰,只当他甚为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长衫脱下!陶纯纯伸手接过,轻轻道:“此人武功甚高,你要小心才是!”语气之中,满含关切之情。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泛起一丝温暖,含笑低语:“我理会得。”目光转处,突地远远泞立的银衫少女群中掠出一人,怀中抱着一个纯白包袱,如飞掠到白衣人身前,白衣人解开包袱,将叠好的长衫,放入包中,却又取出另一件白衫,随手抖开,穿到身上,反手拔起长剑,剑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
一时之间,柳鹤亭又自愣在当地,作声不得,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见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曾遇到此等对手,此时此刻,他势必不能再穿回长衫,呆呆地愣了半晌,却听陶纯纯突地“噗哧”一笑,抿口笑道:“我猜这世上有些人的脑筋,一定不太正常,鹤亭,你说是吗?”
柳鹤亭闻言惊奇之外,又觉好笑,但大敌当前,他只得将这份笑意,紧压心底。
哪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既不惯无故多言,亦不惯无故多事,自幼及长,武林中能被我视为对手之人,除你之外,寥寥可数,你之鲜血,自不能与那班奴才相比,若与其血迹混在一处,岂不会失了你的身份!”
从他言语听来,似乎对柳鹤亭的武功气度,极为赞赏,但其实却无异在说此次比斗,柳鹤亭已落必败之数,只听得柳鹤亭心里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讥,但却又非口舌刻薄之人,沉吟半晌,只得微一抱拳,暗中镇定心神,运行真气,横萧平胸!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洒脱,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的静如泰山,定如北斗,白衣人目中又有光芒一闪,似乎也看出当前对手,乃是劲敌,不可轻视。
陶纯纯左臂微曲,臂弯处搭着柳鹤亭一件长衫,星眸流转,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几眼,然后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几眼,柳眉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纤腰微扭,后退三步,谁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举止上,测知她的心事。
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两人各各眉峰深皱,隐现忧态,一起远远退开,他们心中担心的事,却不知是为了他们“殿下”项煌的生死安危,抑或是为了此刻这两人比斗的胜负!
银衫少女们站得更远,斜阳余晕,映着他们的蓬乱秀发、残破衣衫,也映着她们的如水眼波,如花娇靥,相形之下,虽觉不类,但令人看来,却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柳鹤亭手横青萧!
白衣人长剑垂地!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神态相似,气度相似,但这般默然企立,几达盏茶时刻,却无一人出手相击,柳鹤亭看来虽然气定神闲,但心中却紊乱已极,他方才居高临下,将这白衣人与“一鬼三神”动手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此刻他自己与人动手,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要知这高手比斗,所争往往只在一招之间,一招之失,被人制住先机,整场比斗,胜负之数,便完全扭转!
加以柳鹤亭方才见了这白衣人的武功,知道自己招式之中只要微有破绽,不但立时便得居于下风,而且可能遭到一剑杀身之祸,他胸中虽可谓包罗万象,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中的精粹,均有涉猎,但在这盏茶时间以内,他心中思潮连转,不知想过了多少变化精微、出手奇妙的武功招式,却未想出一招绝无破绽,更未想出一招能以制敌机先!
众人屏息而观,见他两人自始至此,始终不动,不觉奇怪,又觉不耐,只见柳鹤亭掌中青萧,突地斜斜举起,高举眉间,脚步细碎,似踩迷踪,向右横移五寸!
白衣人目光随之转去,脚下却有如巨磨磨动。转了个半圈,剑尖微微离地而起,高抬七寸,左掌中指轻轻一抬肩头,双膝却仍未见动弹!
柳鹤亭剑眉微皱,暗叹忖道:“他如原式不动,我方才那一招出手用天山‘三分剑’中的‘飞莺戏蝶’,让他无法测知我萧势的去向,临身左掌变为少林‘罗汉掌法’中的‘九子万笏’,右萧再用武当‘九宫审剑、’中的“阳关走马’,左掌沉凝,可补右萧轻灵不足,右萧灵幻,却又可补左掌之拙笨,这两招一上一下,一正一辅,一刚一柔,一幻一真,他剑尖垂地,纵能找着我萧招中的破绽,但我那招‘九子万笏’却已全力攻他要害,如此我纵不能占得先机,也不致落干下风,哪知——”
心念电闪而过,目光凝注对方,又自忖道:“他此刻剑尖离地,左指蓄力,两面都是待发之势,我若以北派‘潭腿’夹杂南派‘无踪腿’,双足连环离地,午踢他右膝‘阳关’,右踢他左膝‘地机’,引得他剑掌一起攻向我厂路,然后清单齐地攻向他上路,一用判官笔中的最重手法‘透骨穿胸’,一用传自塞外的‘开山神掌’,不知是否可以占得上风?”
他心念这数转之间,实已博及大下各家武术之精妙,尤其他掌中一乏青萧,名虽是“萧”其实却兼有青锋剑。判官笔、点穴镢、银花枪,内外各家兵刀的各种妙用!
此刻他一念至此,脚下突地行去,流水般向右滑开一丈,掌中长萧,亦在身形流走间,手势一反,由齐眉变为凭空直指!
身形流走,为的是迷惑对方眼光,让他不知道自己要施展腿法,右萧直指,为的是想将对方注意力移至萧头!
哪知白衣人身形,又有如巨磨推动一般,缓缓随地转动,剑尖竟自离地更高,左手亦又变指为掌,时间微曲,掌尖上扬,防胁护胸,柳鹤亭一番攻敌的心境,竟似乎又自落入他的计算之中!
他俩这番明争,实不啻暗斗,只引得众人目光,一时望向白衣人,一时望向柳鹤亭,有如身在其中一般,一个个心头微颤,面色凝重,知道这两人招式一发,便可立分胜负!
只见白衣人身形自转,本自面向东方,此刻却已面向夕阳,柳鹤亭身形有时如行云流水,有时却又脚步细碎,距离他身外丈余之处,划了一道圆弧!两入掌中萧、剑,亦自不停地上下移动,虽未发出一招,却已不啻交手数十回合!
时间越久,众人看得心头越发沉重,真似置身浓云密布、沉闷无比的天候之中,恨不得一声雷响,让雨点击破沉郁!
陶纯纯嘴角的半分笑意,此刻已自消逸无踪,额眉间微聚的半分忧心,此刻也已变得十分浓重!夕阳将下,漫天红霞——
柳鹤亭夹地大喝一声,身形有如梅花火箭,冲天而起!
众人心头不觉为之一震,齐地仰首望去,只见他凌空三丈,突一转折,双臂箕张,竟以苍鹰下攫之势,当头扑下!
这一招虽似天山北麓“狄氏山庄”的不传绝技“七禽身法”,但仔细一看,却又夹杂着昔日武林一世之雄“银月双剑”传人熊个留下的“苍穹十三剑式”!
这两种身法,一以敌矢著称,一以空无见长,此刻被他熔二为一,漫天夕阳,衬着他之身形,霍如日落,矫如龙翔。尉迟文、胜奎英对望一眼,相顾失色,黑衫黄中汉子群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但膝头却又不禁微微颤抖!
刹那之间!
只见一团青光下击,一片剑气上腾!
青光与剑气!
剑气与青光!
相混!相杂!相拼!
突听两人大喝一声!众人只觉眼前微花,两人又已站在方才未动时之原处,相隔丈余,互相凝注,对面而立!
白衣人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柳鹤亭的身上!
柳鹤亭的目光,瞬也不瞬,厉电般望向白衣人的身上!
一时之间,众人亦不知谁胜谁负,谁死谁生,站着的人,“噗”地坐到地上,坐着的人,倏然站了起来,陶纯纯娇唤一声,退后一步,突又掠前三丈,一掠而至柳鹤亭身侧,樱唇微启,秋波一转,瞟了白衣人一眼,于是默然无语!
尉迟文、胜奎英齐都一愣,冲前三步,突又顿足而立,四道目光,齐都笔直地望在白衣人身上!
良久,良久!
静寂,静寂!
白衣人突地扭转身躯,双臂一分,推开尉迟文、胜奎英两人的身躯,笔直地走到那班银衫少女身前,身形一顿,霍然甩却身上白衫——一无血迹,霍然再次转身——剑尖闪烁!
柳鹤亭木然卓立,目光但随白衣人而动,突地见他转身说道:“一剑不能伤得阁下,一年之后再见有期!”反腕一扬,白衫与长剑齐飞,剑光共晚霞一色!
白衫落在银衫少女扬起的皓腕之上!
长剑青光一闪,划空而过,“夺”地一声,剑光没入山石数寸,身形又自一呆,呆呆地愣了半晌,冷厉地一声吼道:
“走!”宛如石破天惊,在众人耳畔一响,在众人心底一震,谁也不知他两人谁胜谁负,此刻听了他这一声叱声,心中但觉又惊、又奇、又诧、又愕,柳鹤亭胸横青萧,缓缓落下,左右四顾一眼,笑道:“胜负未分,阁下为何要走!”语声清朗,语气却极沉缓,似乎得意,又似可惜!
白衣人胸膛一挺,目光一凛,突又隐去,缓缓说道:“在下与阁下初次相识,在下性情,你可知道?”
柳鹤亭剑眉微皱,旁顾陶纯纯一眼,缓缓答道:“阁下与在下初次相识,阁下性情,在下既无知道之可能,亦无知道之必要!”
白衣人突地仰天一望,青铜面具之内,竟自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笑声一顿,缓缓说道:“自幼至今,伤在我剑下之人,虽不知凡几,但懦弱无能之人,在下不杀!武功不高之人,在下不杀!籍籍无名之人,在下不杀!认败服输之人,在下不杀!妇人孺子,在下不杀!剑不能占胜之人,在下不杀!阁下武功惊人,对敌之时,头脑冷静,判事分明,这均非常人能以做到之事,在下一剑既不能伤及阁下,焉有再动手之理。”语罢,再也不望柳鹤亭一眼,大步向谷外走去,彩霞,夕阳,映着他刚健颀长的身影,缓缓踱过小桥,桥下流水潺潺,水声淙淙,暮风吹舞衣袂,却在小桥栏杆,轻舞起一片零乱人影!
人影零乱,人声细碎,夕阳影中,突地飞过一只孤雁,雁声一唳,却不知是高兴,抑或是叹息!
斜阳暮色中,柳鹤亭手垂青萧,目送他的身影远去,一时之间,对此人亦不知是相借、钦佩、抑或是轻蔑、痛恨,只听身侧的陶纯纯突地轻轻一声长叹,低语道:“可惜呀可惜!”
柳鹤亭心不在焉,茫然问道:“可惜什么?”
陶纯纯走前半步,将樱唇几乎凑到他的耳畔,轻轻说道:“可惜你用的兵刃不是刀剑,否则方才面对灿烂的夕阳,刀闪寒光,剑花缭目,那白衣人只怕便再也看不到你右手那一招‘泛渡银河’,和左手那一招‘苍鹰落’中的破绽,左肩纵不中剑,右腕脉门,却要被你扣住——”语声一顿,又道:“不过,这白衣人的武功,倒真的令人佩服,你那一招‘泛渡银河’本来可说是一无破绽,只有剑式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右胁下微有半分空隙之处,但对方若身形不动,而用右手剑刺入左边的空隙中,简直不大可能,何况你左掌那一招‘太山七禽掌’中的‘神鹰一式’变化而来的‘苍鹰落’,又正好封住他长剑的去势,但是他那一剑,却偏偏能刺向你那处空隙,更奇怪的是,他那一剑的剑法,虽和江湖常见的‘举火撩天’以及点苍绝学‘楚凫乘烟’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剑式变化的诡谲奇幻,却又不知高过这两招多少倍,我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他这一招的来历!”
她语声极轻,又极快,柳鹤亭左掌轻抚右掌青箫,默然倾听,那班银衫少女们,此刻多已远远绕过他们,随着那白衣人走向谷外,只有尉迟文、胜奎英却自仍立在一边,窃窃私议,却又不时向柳、陶二人,望上两眼!
陶纯纯语声未了,尉迟文、胜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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