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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境-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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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诚有些奇怪,不是那姓赵的汉子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怎么这个姓柴的又成了矿长。可问号只能画在心里,不能露出来。他上前一步,努力用谦恭的语调叫了声“矿长”。柴矿长哼了声鼻子,独眼落到志诚身上:“想挣钱,好办,不过得能干!”站起身走过来,突然一拳打到志诚肩上:“还行,体格倒挺棒,可胆量咋样?敢下井吗?吃得了苦吗?”
志诚看了小伙子一眼,尽量用一种土里土气的语气对独眼男人说:“俺是苦出身,啥苦都能吃,只要能挣钱就成!”
柴矿长满意地又哼一声鼻子,再没说什么,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张纸和一支原子笔:“那好,签字吧!”
志诚拿到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份打好的文书材料,标题是合同书,里边有好多条款,多是约束打工人员的,最让人心惊的是最后一条:
“……在矿井生产中造成死亡的,本矿一次性付给5000元安葬补偿费,由死者亲属负责处理一切后事。同时,本矿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另外补助死亡者亲属5000元整。造成一根手指骨折残废的,本矿一次性付给补偿费500元,两指骨折的1000元,三根以上及其他部位的,本矿一次性付给伤者1500元至2000元医疗费及其他补偿费,由伤者本人或亲属负责医治。不属于骨折的伤者,本矿一概不负责任……”
志诚看着看着,不由头皮发麻。天哪,这明明是一份生死合同啊!一根手指才五百元,人死了才赔五千元,顶多赔一万元,还是什么人道主义……怪不得张林祥家还挺满意的,是啊,你同意赔一万,我给你三万,五万,你能不满意吗!
见志诚不语,柴矿长催逼起来:“咋的,我可没多功夫陪你,不签就走人!”
志诚故意说:“这……俺是想,要是井下出啥事,俺死在里边,就……就白死了,这……”
“啥意思?”没等志诚说完对方就瞪起那只独眼:“怕死,怕死来这儿干啥?平平安安挣大钱,上哪儿找这事儿去?你干不干,干就签字,不干走人,我招过这么多工,还没你这么多说道的呢……中国缺这缺那,就是不缺两条腿的大活人!”
独眼男人说着灌口酒,用手抓块猪耳朵扔到嘴里嚼起来,眼睛也不再瞅志诚,可是,却没有把合同要回去的意思。
小伙子在旁捅了志诚一下,大声说:“表哥,你可得拿好主意……要不,咱别干了,等一会儿跟我车回去!”
志诚知道,小伙子是为自己担心。可事已至此,哪有中途放弃的道理。他看一眼小伙子,用坚定的口吻说:“不,我干,只要能挣钱,我啥也不怕!”
志诚拿起笔来要签名,可笔尖刚要落到纸上,忽然想到自己是乔装打入,就临时换了个名字。因为着急,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名字,就用了张林祥的前两个字:“张林”,签好后交给独眼男人。
独眼男人这才露出满意之色,接过合同锁进抽屉,然后又问:“这就对了,有身份证吗?有的话拿出来,押到我这儿,万一你干了坏事跑了,我好找你……哎,有没有啊?”
小伙子急忙在旁接过来:“柴矿长,柴大哥,你别着急,他身份证丢了,还没补来……你知道,到公安局补身份证得半年一载的。这么着,让他先干着,等身份证补回来我再给你捎来,行吧!”
独眼男人倒没太坚持,只是用那只独眼再次打量一下志诚,扭头问小伙子:“他真是你表哥?不是有啥事跑出来的吧……告诉你,我是看你的面子才收下他,可不能给我惹出啥事来!”
小伙子陪笑道:“柴矿长,你这话说哪儿去了,我敢担保,我表哥绝对是个大大的好人,你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是双关语。小伙子说话时还笑着向志诚眨了一下眼睛。可独眼男人没听出来:“你担保,谁他妈担保你呀……没办法,既然没身份证,那每月就得扣二百块钱,当保金,多咱你把身份证拿来,我再把钱给你……对了,你还没带被褥吧,我这儿有现成的,每天两块钱!”
这……
这就意味着,每月要少挣二百六十元钱。如果说行李每天两块钱还能接受的话,没有身份证扣二百元,显然太过份了。看这架式,他们对每一个没有身份证的人都这么办,那么,这里又有多少人没有身份证,他们又扣了多少钱……志诚忍不住问了句:“矿长,俺在井下,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独眼男人哼了声鼻子:“那就看你自己了……对,得跟你说明白,咱们是计件工资。啥叫计件懂不懂?就是看你采多少煤,一吨八块,采多多挣,采少少挣!”
志诚:“那……每个人每天能采多少吨哪?”
柴矿长:“那没一定。能干的就多些,不能干的就少些……嗯,咱这井,一天一宿咋也能采个二三百吨,一天一宿三班,每班百八十吨……一班八个人,每个人十多吨吧。你算算吧,是多少钱?”
志诚暗暗一算:每吨八块,每人每班十多吨,就算十吨吧,那就是八十块,一天八十块,一个月可就两千四百块呀……还真不算少,虽然挨些累,有危险,可对于打工者来说,这数字确实很可观。就算去了吃住,每月也能剩下两千来块呀!怪不得这么危险,仍然有人前赴后继地踊跃而来。
独眼男人猜出志诚的心思,用得意的口吻道:“咋样,算出来了吧。看你这体格,要是干顺了,一天十吨轻松……这样吧,早下井早挣钱,井下正好人手不足,你就随四点的班下井,先去伙房吃饭,然后把铺位行李安排了,就干活挣钱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志诚转脸对小伙子说:“表弟,我就这样了,你忙去吧!”
小伙子用担心的目光看看志诚:“表哥,你多加小心,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对独眼男人:“矿长,谢谢您了,我表哥初来乍到,也没下过井,还得请您多照顾!”
独眼男人:“哪来的这么多废话,我是想照顾,可乍照顾?下了井谁都一样黑,出了事谁都倒霉,还是让老天爷照应吧……不过呢,只要他能干,听话,不惹事,我肯定不会和他过不去!”
小伙子:“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好,我走了……对了,我这车煤就在你这儿拉……哎,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这矿井停好几天工是咋回事?”
独眼男人瞪起独眼:“你咋这么多事?拉你的煤得了!”
小伙子:“是,是,我这就去装煤,马上去!”
小伙子说着向外走去,志诚跟在后边送出来,小伙子悄悄对他说:“往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志诚问:“他真是矿长吗?”
小伙子轻蔑地:“什么矿长,我是故意这么叫他,今后你也得这么叫,他听了高兴。其实,他只是李子根一个手下,管这口井的!”
小伙子说完奔向旁边另一个工棚去交买煤钱,志诚还想跟他说几句话,独眼男人却在身后叫起来:“哎,现在快三点了,你先到伙房吃饭,准备下井!”
4
伙房在铁皮房的东头,一进门就感到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上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味。志诚打量了一下,环境污垢不堪,盆盆碗碗到处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儿男人迷迷瞪瞪坐在一个木橙上吸烟。独眼男人上前大声问:“有啥现成的没有,让他吃点好下井!”
这人显然是炊事员。他瞥了志诚一眼,啥也没说,慢慢站起来,把烟叼在嘴里开始动手干活。独眼男人又对志诚说:“我去工棚给你安排行李,吃完饭就过去歇着,别到处乱跑,留着劲儿干活使!”
独眼男人走出去,炊事员开始给志诚弄吃的,简单刷了一下锅,掀开一个盖着的大盆,把里边的菜倒进锅里一些,又放上一个蒸笼,拿出几个馒头放进去,盖上锅,捅了捅灶门,然后吹起风轮。
志诚看到,放进锅里的馒头是黄色的,显然是咸大了,蒸笼下面则是不知哪顿剩下的土豆熬白菜。看来,这就是自己要吃的了。不一会儿热好了,炊事员手向灶墙上放着的碗筷一指说:“动手吧,还等着喂呀……隔壁是吃饭的地方!”
志诚答应一声,从灶墙上拿起一个二大碗,看了看,本来就没刷净,又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就想刷一刷。炊事员哼着鼻子说:“可怪娇气的,就这做派还想下井?!”
志诚被提醒,马马虎虎把碗冲了一下,抓了两个馒头,盛碗菜汤就上了隔壁。这屋摆着两张破旧的桌子和几个长条木橙,肯定是雇工们的“饭厅”了。已经过了饭时,等一会儿还得下井干活,志诚敞开肚子吃了起来。
馒头很难吃,不但咸大了,还有股焐味,而且还没溜透,白菜土豆汤也清汤寡水的。这倒其次,关键是对吃到嘴里的东西是否干净不放心。还好,肚子饿了,闭着眼睛造吧。志诚一边大口吞咽着,一边想着昨天乌岭饭店那个豪华包房的酒席,真有一种隔世之感!
一碗菜汤和两个馒头下去,肚子有了底儿。志诚把碗筷送回伙房,炊事员说:“咋的,吃饱了?是不是嫌饭菜不可口?想吃好的,有那份钱吗,告诉你,得多吃,吃不下也得吃,井下可都是力气活儿,没饭垫底能行吗?!”
听不出是啥意思,有讽刺,也有关心。志诚只能说吃饱了,然后向伙房外走去。可又被炊事员叫住:“等等,还没算帐呢!”
炊事员说着,打开一个不大的铁皮箱,拿出个白纸本子说:“你刚才吃了俩馒头一碗菜。两馒头两块,一碗菜一块五,一共三块五对吧……这是印泥,你沾一下,按个手印,结帐时一起算!”
志诚一边按手印一边在心中算帐:这馒头是大一些,也就三四两到头了,怎么也值不了一块钱哪,连个油花都没有的一碗菜汤就收一块五。这样算起来,每天吃三顿饭就得十几元,一个月三四百元,再加上没有身份证扣掉二百,租用行李每天两块,每月六十元,这么一算,两千多元就变成一千多了!
还好,你不是真正的民工,否则,可真受不了!
志诚离开伙房奔向工棚,再次感到不可思议。昨天,自己以那种身份来访查,今天则成了一个打工仔。他轻车熟路推门走入,一眼发现室内有了变化,多了几个破烂不堪的行李卷,使屋子增加了些许生气。这时,他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捧着一本书趴在铺上看,定睛一看,心猛地跳起来,暗说一声:“坏了!”
他是白青,就是那个伤腿的青年。昨天他在七号井的工棚里,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
白青听到动静,放下书欠起身:“你是刚来的吧,柴大叔让你挨着我住!”
志诚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不知是继续装成打工仔,装作不认识他,还是跟他相认才好。如果装下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长久,何况还要挨着他睡,他要是发现后声张起来就不好了。如果不装下去,跟他说实话,又不知他会有什么举动,能不能破坏自己的计划。当然,从昨天的接触看,他人不错,应该不会坏你的事……咳,走一步说一步吧!
白青还在热情地招呼着:“大哥,快上铺歇歇吧,这行李不太干净,可咱出门在外挑不起,将就吧,我现在腿不能活动,要是能动就帮你拆洗一下……”
他没有认出你来。那个开车的小伙子没有马上认出你,他也没有认出你,看来,你的化装还是成功的。志诚感到鼓舞。
可是,这种情况没能持续多久。当志诚走向板铺,挨着白青坐到铺沿上的时候,他先是随便问道:“大哥,你从哪儿来,贵姓啊……”接着就变了腔调:“咦,大哥,咋瞅着你眼熟呢……你……你是不是昨天来过……”
他认出来了。
好在屋里没有别人,志诚摘下眼镜冲白青一笑,他完全愣住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你……”
志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到工棚门口向外望了一眼,除了百米开外的煤堆有人在干活外,附近没有一个人影,就返身走回来,坐到板铺上,对他一笑:“既然你认出来了,就跟你说实话吧,还请你大力配合……”
志诚严肃起来,简略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白青听完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昨天我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大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保密,你让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
又遇到一个好小伙子。志诚感激地握握他的手说:“先谢谢你了,其实,也没什么配合的,一是希望你替我保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二是帮我找到妻子。现在,我先问你两件事,第一件是,这里是不是发生了群死群伤的重大矿难,第二件是,你看没看到我妻子,或者听没听到她的什么消息!”
“这……”白青迟疑一下:“这……事是出了,可详情我说不清楚……大哥,你别多心,不是我不配合你,有些事我是真说不清,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是这么回事……”
白青压着嗓子讲了他所知道的情况。原来,他本来就是六号井的人,可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在挖煤时把腿砸伤了,不能下井,只好留在工棚里养伤。一天早晨,他一觉醒来不知怎么回事,工棚里突然来了几个人,把他转移到七号井工棚里。此后,他风言风语地听说,六号井出大事了。可一打听,说话的人就闭了嘴。后来,还是弟弟小青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他,说死了好几十人,矿上不让往外说。他猜测,自己所以被送到七号工棚,肯定是嫌他碍眼。今天恢复了生产,觉得没什么事了,才把他送回来。他还说,虽然没有什么确实的消息,可原来跟他一个班的工人,到现在还一个也没看见,估计是都完了……
原来如此。听着白青的话,想起昨天看到那份招工广告,再看眼前工棚里行李卷比昨天增多的情况,志诚一切都明白了。
志诚又把话题引到肖云身上。白青说:“这事我真不知道,她从那次来之后,就再没露过面,我腿脚不便,不能出屋,她如果不进工棚,就是来了我也看不见……对了,她不是前天才离开吗?又回来干什么?”
志诚把在张林祥家了解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白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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