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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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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别离疑视着面前的骨牌,神情间仿佛带种说不出的忧虑。
叶开道:“今天你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今天我什么都看不出。”
叶开道:“既然看不出,为什么叹息?”
萧别离道:“就因为看不出,所以才叹息。”
他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叶开,缓缓接着道:“只有最凶险、最可怕的事,才是我看不出的。”
叶开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我却看出了一件事。”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今天你至少不会破财。”
萧别离在等着他说下去。
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从怀里取出了那叠崭新的银票,轻轻地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到萧别离面前。
萧别离看着这叠银票,居然也没有再问什么。
有些事是根本用不着说,也用不着问的。
过了很久,叶开才微笑着道:“其实我本不必将这银票给你的。”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也并不是真的要我去杀他的,是吗?”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你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我,是不是想杀他而已。”
萧别离忽然也笑了,道:“你想得大多,想得大多并不是件好事。”
叶开道:“无论如何,你现在总该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想杀他的人。”
萧别离道:“现在无论谁都已知道。”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因为公孙断已死了。死在傅红雪的刀下!”
叶开的微笑突然冻结。
他脸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奇怪的表情。
萧别离慢慢地接着道:“不但公孙断死了,云在天和花满天也死了。”
叶开失声道:“难道也是死在傅红雪刀下的?”
萧别离摇摇头。
叶开皱眉道,“是谁杀了他们?”
萧别离道:“马空群。”
叶开又怔住。一。~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想不通,实空想不通。”
萧别离道:“有什么想不通的?”
时开道:“现在他明知有个最可怕的仇敌随时在等着机会杀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帮手在这种时候杀了呢?”
萧别离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很奇怪的人,所以总是会做出件令人想不到的事。”
这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但叶开却居然似已接受了。
他忽然改变话题,问道,“昨天晚上楼上那位贵客呢?”
萧别离道:“贵客?”
叶开道,“金背驼龙丁求。”
萧别离似乎现在才想起了求这个人,微笑道:“他也是个怪人。也常会做出些令人想不到的事。”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我就从未想到他会到这种地方来。”
叶开道:“他不是来找你的。”
萧别离悠悠的一笑,道:“又有谁还会来找我这个残废。”
叶开也笑了笑,道:“他还在上面?”
萧别离摇了摇头,道:“已经走了。”
叶开道:“哪里去了?”
萧别离道:“去找人。”
叶开道:“找人?找谁?”
萧别离道:“乐乐山。”叶开很诧异,道:“他们也是朋友?”
萧别离道:“不是朋友,是对头,而尽是多年的对头。”
叶开沉吟着,道:“丁求这次来,难道就是为了要找乐乐山?”
萧别离道:“也许。”
叶开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过节?”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谁知道,江湖中人的恩怨,本就是纠缠不清的。”
叶开又沉吟了很久,忽又问道:“昔年江湖中,有位手段最毒辣的暗器高手,据说是那红花婆婆的唯一传人。”
萧别离道,“你说的是‘断肠针’杜婆婆?”
叶开道:“不错。”
萧别离道:“这名字我倒听说过。”
叶开道:“见过她没有?”
萧别离苦笑道:“我宁愿还是一辈子不要见着她的好。”
叶开道:“昔年‘千面人魔’门下的四大弟子,最后剩下的一个叫‘无骨蛇’西门春的,你当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萧别离道:“我宁愿见到杜婆婆,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叶开缓缓道:“只不过,据我所知,这两人也都到这里来了。”
萧别离动容道,“什么时候来的?”
叶开道:“来了已很久。”
萧别离沉默了半晌,突又摇摇头,道,“不会,绝不会,他们若到了这里,这里一定会知道。”
叶开凝祝着他,道:“也许他们已到了,万马堂岂非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
萧别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开道:“也许万马堂就因为有了这种帮手,所以才有恃无恐。”
萧别离忽然笑了笑,道:“这是万马堂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叶开也笑了,道:“今天我的话确实好像太多了一些。”
他好像已想告辞了,但就在这时,门外已走进了一个人。
一个自衣人,衣上系着条麻布,手里捧着叠东西,像是信封,又像是请帖。
那既不是信封,也不是请帖。
是讣闻。
公孙断、云在天和花满天的讣闻,具名的是马空群,大殓的日子就是后天。
清晨大祭,正午入殓,然后当然还有素酒招待吊客们。叶开居然也接到了一份。
那白衣戴孝的马师双手送上了讣闻,又躬身道:“三老板再三吩咐,到时务必请萧先生和叶公子去一趟,以尽故人之思。”
萧别离长长叹息,黯然道:“多年好友,一旦永别,我怎会不去。”
叶开道:“我也会去的。”
白衣人再三拜谢。叶开忽又道:“这次讣闻好像发的不少。”
启衣人道:“三老板与公孙先生数十年过命的友谊,总盼望能将这丧事做得体面些。”
叶开道:“只要在这地方的人,都有一份?”
白衣人道:“差不多都请到了。”
叶开道:“傅红雪呢?”
白衣人目中露出憎恨之色,冷冷道:“他也有一份,只怕他不敢去而已。”
叶开深思着,缓缓道:“我想他也会去的。”
白衣人恨恨道:“但愿如此。”
叶开道:“找着他的人没有?”
白衣人道:“还没有。”
叶开道:“你放心,我倒可以替你送去。”
白衣人沉吟着,终于点头道,“那就麻烦叶公子了,在下也实在不愿见到这人,他最好也莫要被人见到才好。”
萧别离一直凝视着手里的讣闻,直等白衣人走出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万马堂居然也将讣闻发了一份给傅红雪。”
叶开淡淡道:“你说过,他是个怪人,他会去的。”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因为我看得出他绝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萧别离沉吟着,缓缓道:“但你若是他的朋友,还是劝他莫要去的好。”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份讣闻也是个陷阱吗?”
叶开皱眉道:“陷阱?”
萧别离神情严肃,道:“这一次傅红雪若是入了万马堂,只怕就真的休想回故乡了。”
“天皇皇,地皇皇,人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午后,骤雨初晴,晴空万里。
叶开正在敲傅红雪的门。
从今天清晨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傅红雪了,每个人提起这脸色苍白的跛子时,都会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
傅红雪杀了公孙断的事,现在想必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
窄门里没有回应,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而又畏俱的眼色,看着叶开。
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已干瘪。
叶开知道她是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便带着笑问道:“傅公子呢?”
老太婆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富公子,这里都是穷人。”
叶开又笑了。他这人好像从来就很难得生气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脸色发白的跛子,他已经搬走了。”
叶开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叶开道:“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
老太婆恨恨道:“囚为我的房子决不租给杀人的凶手。”
叶开终于明白,得罪了万马堂的人,在这山城里似乎已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就转身走出巷子。
谁知老太婆却又跟了出来,道:“但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
叶开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
老太婆道:“你不像。”
叶开忽然沉下脸,道:“你看错了,我不但杀了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
老太婆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叶开已走出了巷子。
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傅红雪。
他没有看到傅红雪,却看到了丁求。
丁求居然就坐在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
他华丽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去有些无精打采。
这条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地走过来。
暴而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
这牧羊人身上居然披着件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破草帽。帽子戴得很低,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小调。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
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他。
丁求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他。
叶开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街上积着水。
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求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了求旁边绕过去。
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
谁知丁求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
丁求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求两眼,道:“我不认得你。”
牧羊人叹了口气,又道:“你只怕认错人了。”
丁求厉声道:“姓乐的,乐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住哪里走?”
这牧羊人难道真是乐乐山?
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他居然真是乐乐山。
了求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赫然绣着条五爪金龙。
乐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
丁求道:“你总算还认得。”
乐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了求道:“找你算帐。”
乐乐山道:“算什么帐?”
丁求道:“十年前的旧帐,你难道忘了么?”
乐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帐。”
丁求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
乐乐山道:“这人疯了,我……”
丁求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
金光闪动,妖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乐乐山的腰。
乐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乌云般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求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
乐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这正是武当内家束湿成棍的功夫。
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做武器。眨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叶开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乐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求。
丁求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能。
但这件事并不可笑。
死,绝不是可笑的事。
乐乐山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
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叶开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就凸了出来。
丁求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的咽喉。
“格”的一声,咽喉已被绞断。
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债血还,这笔帐今天总算是算清了。”
笑声中,他的人已掠起,凌室翻身,忽然间已没入屋脊后,只剩下乐乐山还凸着死鱼般的眼珠,歪着脖子躺在那里。
他看来忽然又变得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出声。
无论难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总会觉得很不舒服的。那杂货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用两只手棒青胃,似乎已将呕吐出来。
太阳又升起。
新鲜的阳光照在乐乐山的身上,照着刚从他耳朵眼睛里流出来的血,血很快就干了。
叶开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脸,黯然道:“你我总算是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当然没有。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叶开却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洒几樽浊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他叹息着,终于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萧别离。
萧别离居然也走了出来,用两只手支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檐下,他的脸色在阳光下看来:仿佛比傅红雪还要苍白得多。
他本就是个终年看不到阳光的人。
叶开走过去,叹息着道:“我不喜欢杀人,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
萧别离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了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叶开点点头,道:“乐大先生的确死得太快。”
他抬起头,忽又问:“你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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