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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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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壶公微微点头道:“和尚无事不知,势必早已知道了我的来意——我是专程送这位谈少侠来的!”

谈伦合十施礼道:“打搅,打搅,不知大师父可肯收留我这不速之客么?”

至青长老一双深邃的眸子,在谈伦脸上转了一转:“施主不必客套,一二日内老衲正在挂心施主,预备前往冷月画轩探访,想不到你却先来了!”

随即迎客人内。

谈伦原以为归云寺不过是一山间小寺,却是没有料到竟是一所颇具规模的古刹。

随着至青长老的亲自接引,一行步入大殿。

谈伦细观殿内柱匾,许多皆为晋唐名仕所书,料想着这归云一寺,少说也有五六百年香火历史,或因点苍一山气候极佳,既少风霜雨雪侵蚀,更因历来修护得当,看上去碧瓦飞檐,光彩依旧,这片巍峨古刹,却掩饰于一望无际的血海枫林之内,清风过处,血海翻红,碧瓦生辉,确是壮观之极。

俟到进入大殿之内,迎着拱壁的玉座如来,金装鲜艳,十八罗汉,各有动态,无不光彩夺目,这“归云”一寺,堪称气象万千。

至青长老将二人安置在大殿内侧的一个静室内,小和尚献上了香茶,退下。

至青长老才自转向巴壶公。

“日前庙里的住持师父由市上募缘回来,说是有几个陌生的碍眼人物,很是可疑,我想这腾越地方,向无生客,来必有因,老郎中,你倒是得留些仔细,以免临时措手不及!”

巴壶公眉头皱了一皱,随即轻启笑颜,道:“这也正是我请谈先生迁移这里的原因,你我同居点苍,隔峰相望,冷月轩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这庙里料必也清静不了,总要守望相助,安危与共才好!”

“阿弥陀佛——”至青长老连声道:“罪过、罪过,老和尚早已皈依佛门,跳出红尘之外,为你照顾照顾病人或许尚可,别的可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你可不要拉人下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随即又自高宣佛号,念起“南无阿弥陀佛”来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聆听之下,只是微笑不语。

他二人谊在知交,素日无拘,出言诙谐,假假真真,局外人实在也摸它不清。

至青和尚却把一双眼睛转向谈伦,注视一晌,颔首道:“那日亭内见施王时,着实令我吃了一惊,今日看来,却又是一番兴景,足证我这老朋友果有‘妙手回春’之术,佩服,佩服……”

“冷月轩主”巴壶公轻轻哼了一声,脸上并不着一些儿喜色,反倒轻轻一叹,苦笑着道:“和尚你也是深精歧黄之人,谈少侠病势不轻,我也只能稳住了他的病势,谈到医治,却还差得远……”

说到这里,自行止住,脸上兴起了一片戚容。

和尚一双眼睛何等锐利?加以他多年来与巴壶公相处,深知其性情,更不曾见他困于病情,为过什么难来,眼前情形显然不无原因。

“施主赏脉。”就在老捕木的方几上,为谈伦“切”起脉来。

“阿弥陀佛——”

和尚微微点着头:“那一只手。”

两只手的脉搏切过之后,至青和尚表情也就不那么洒脱了,却把一双眸子视向巴壶公,苦笑了笑,“我的医术比你差多了,看来谈施主已是毒入骨穴,可要借你的雷火金针一用了!”

“这还用你说?”

巴壶公冷冷地道:“已三度施用,方得眼前境界,也亏了他内功精湛,挺受得住,换在别人只怕……”

顿了一顿,又接道:“他这病情……我这里有处方一纸,和尚你拿去斟酌,你这里斑竹甚好,服药时,加上些新刮的竹茹,似应有益。”

随即由袖内取出书就的病情药方,卷为一卷,至青和尚接过来放于袖内。

巴壶公又自看向谈伦道:“谈少侠好自休息.一二日内,我必再来看你!”

即行起身告辞。

和尚起身送出,二人就在殿外转角处伫谈一刻。

谈伦见状,猜知是在谈说自己病情,其间或有不便明言处,自己原待送出的脚步,也就停了下来,一会的工夫,至青和尚便又转回。

“我这里宽敞得很,后面禅房更是安静。”

至青和尚脸上含着微笑:“谈施主你只管安心地在这里住下来吧!”

谈伦苦笑了一下,料想着方才巴轩主与至青和尚一番秘谈,必与自己病情有关,看来自己病势定然十分严重,否则也就不必瞒着自己,一时心内索然。

“无量佛——”和尚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不必为病势担忧,第一尤须放宽胸怀,我这里不似冷月画轩那边规矩多,闲暇无聊,可以各处走走,后面山房温泉,为点苍仅有特色,水质绝佳,晨昏沐浴,对你病势有益无损,一日三餐,皆有小和尚打点,不劳挂心,这就同我到后面休息去吧!”

谈伦一笑道好,即行站起,同着至青长老一并向后院走去。

※※※

至青和尚倒是不曾骗他。

这里温泉的确是好极了。

沐浴其中,只觉得百骸尽温,通体上下舒适无比,妙在水质纯清,并无异味,泉水由底部直冲而起,形成冲激力量,触及人身,不猛不徐,直似有无数手指,在你周身上下按摩推拿,加以泉水温度,很容易引人入睡。

谈伦试着头枕池边,不过一会的工夫,竟然兴起了浓重的睡意。

若不是隔壁邻室的一阵子水响,他真的就睡着了。

一墙之隔的另一浴室里,正自有人在洗澡。

倒是没有想到,双方浴室上下相通。

想是谈伦静倚池内,没有出声,隔室浴者只当无人,说话也就失去忌讳,声音不大,却是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谈伦耳中。

好像是两个人,方自解衣入池。

一人哧哧地向外吹着气道:“这水好热,倒是解了爷儿们身上的痒痒!”

另一人只是鼻子里哼哼着,像是完全解脱了,只顾沉醉在温泉的润蚀里,话也懒得多说。

先时说话的那个人话可是不少:“咱们来的日子可不少了,再要没有动静,我可真有点挨不住了,再说……日子一长,保不住咱们这个假和尚的身份就得……”

“哧——”第二个人立时发声制止:“小声点,你是怎么啦?”

谈伦心头一惊,就连方才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打消了一个干净。

紧接着是片刻的沉静,就连水响声也没有了。

谈伦竖耳倾听,对方又何尝不然?

接着水响依旧,隔室的两个人算是放了心。

“没有人,就咱们俩……”头里说话的那人,打着一口京腔:“和尚都是天黑了以后才来。”

第二个人像是陕西口音:“话虽如此,你说话可也得小心一点,这里的和尚,哪一个都有两下子,一个看穿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是那个至青方丈,嘿!他的功夫可高啦!”

北京口音的人道:“放心吧!没错儿,你我这一身装扮还是真像,老神仙也看不出来。”

陕西口音的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短时间可以,时间一长,照样穿帮,头一个,你我头是光了,上面没有‘戒疤’,全靠帽子遮着,有一天帽子掉了,可就麻烦………

北京口音的人一面哈着气,一面说:“这话也是,算算时候,也该有人来接应了。”

“哼!”陕西人冷笑道:“杜海波的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怎么也该有个讯儿,把咱们干搁在和尚庙里,算是怎么回事?”

北京人哼了一声:“这是三爷您先说,我才敢说,姓杜的打他一进来,我就看他不顺眼,老实说,这趟子差事就不该叫他来,再怎么说他总是外头人,我看八成儿他小子是想‘独搂’——吃独食!”

“他敢!”陕西人很有点子权威:“水大漫不过船去,再怎么,有我姓官的在前头,还轮不着他逞强!”

所谓“外头人”是指杜海波半路当差,不是正点子出身,“独搂”大概是独自占功的意思。

这番话一经听进了谈伦耳中,顿时心内雪亮,这个澡可是泡不下去了。

早在二人洗澡谈话的当儿,他已悄悄离开了浴池,一番仔细打点,早已穿着整齐。

这一切在他细心留神之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隔室二人显然不曾发现,犹自对答如流。

谈伦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只是没有看见这两个人的长相。

这也不难,板墙上有现成的“缝”。

虽然如此,谈伦却不敢大意,原因是这两个人既与杜海波同处当差,由口气上听出,甚至于比杜海波的职位还高,武功也就可想知,谈伦可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惊动了他们。

很清楚地,他已把这两个人看到眼里。

在淡淡的一片水雾里,像是西瓜也似地浮着两个人头——名副其实的两个和尚光头。

一个尖脸,一个圆脸。

尖脸的那个面有横纹,小眼睛,黄眉毛,四十来岁。

圆脸的隆鼻高准,目光凌厉,望之不怒自威。

有了前番对话,再打量这两个人,立觉其不是善类,大非好相与。

只是设若换上另一副嘴脸,穿上沙门衣帽,逢人宣上一声“阿弥陀佛”,情形便自不同。

某种情况之下,人是很容易上当而自甘被欺骗的。

黄眉尖脸的那个人,打着京腔道:“是不是……杜海波生了意外?”

目光凌厉的人,也就是那个姓官的陕西口音的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哼哼,巴壶公那个老家伙我虽是没见过,可是手底下绝对错不了,说不定杜海波一时轻敌,着了他的道儿,那可就……”

“这……”尖脸人傻住了:“这可怎么办?”

“还说不定!”姓官的冷笑着说:“老六,你就是这个毛病。沉不住气,先耗着,看看再说……我看,京里也该下来人了!”

尖脸人这才放了心,脸上带着讨好的那种笑:“我是为三爷着想,要是在您手里,成就了这件大事,论功行赏,三爷您是头一份!”

“还能少了你的?”

“我?哈!”尖脸人油嘴滑舌地说:“秃子跟着月亮走一一就指望着沾您三爷的光啦!”

谈伦不欲多听,就此悄悄退出。

“冷月画轩确是已在危难之中了!这件事既然为我所见,难道就坐令发展,不与闻问么?”

禅房里异常的静,白木案上的那一盏纱罩青灯,只是噗突突地吐着光蕊,几只飞蛾,绕灯而飞,几作壮举,却是不能身殉。

沙门之律,慈悲为怀,所谓“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灯上纱罩大概正是为此而置吧!

谈伦倚案而坐,凝神而思!

他虽想静静地念上一卷经文——“耶律顶首真经”,只是看不了几页,就为迫不及待的脑中思维打断了,

无下事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人冒充和尚,混身沙门,却是胸罗万险,意欲干下大逆不道的杀人勾当,偏偏这件事竟会为自己所发现,焉能袖手旁观?

银铃公主点苍养病之事,虽然极为隐秘,到底风声微漏,要不然也不会惊动了这些人,看来对方也只是心中见疑,却不能就此认定。

——眼前这两个人,连同前此夜探冷月画轩的那个黑翅鹰杜海波,三人一组,其实只是敌人——来自宫廷大内的先头探子,旨在刺探事实真相,真正的敌人,更厉害的人物,还在后头。

两个假和尚的一番说词,倒似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黑翅鹰杜海波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这两个人却似不知,犹在痴痴地等,等待着他打探的结果。

然而,正如他二人方才洗澡时的一番对答,他们已大为不耐,甚至于已猜测到杜某人可能已遭毒手。

一个念头,突然自心地升起。

“我何不就地把这两个败类给除了,岂不是好?”

——如此一来,正所谓人不知,鬼不觉,将腾腾杀机,消弭于无形之间,前道无头,后来无继,正是“斧底抽薪”,上上之策。

只是,这么一来,自己可就难免要施展武功,却是触了眼前之大忌,显然于自身病势不利……

“这件事还是草率不得……”

禁不住他心里可就大生犹豫起来。那是因为巴壶公一再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地与以告诫,期期以为不可,其严重性,简直已经到了危及自己生命的程度。为己为彼,这“动武”一念,实在不容再兴。

不如面谒方丈,把这两个“挂单”寺里的假和尚事抖了出来,一切让至青方丈处理。

这个念头倒也在理。

细想了想,他却又不无犹豫。

第一,深恐打草惊蛇。

第二,和尚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未必会开杀戒,一念之仁,纵虎归山,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这可就难了。

窗外传过来几声狼嗥,深秋的红叶,在夜风里唰唰作响,偌大的古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些儿声息。

谈伦为日间所见之事,异常烦闷,脑子里岔集了过多的事,感觉到前此未有的紊乱。

不禁,他却又想到了那个染病冷月画轩的落拓公主朱蕊……

无疑,她的身世十足堪怜,虽然说是金枝玉叶的皇门公上她的生命却无日无时不在恐惧之中,甚至于连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女都比不上,更不要说还有那般离奇重症的折磨了。

他遂即想到了朱蕊所罹患的七情劫症,确实是人世间罕见的怪症,偏偏两次病发,都与自己有关,如果因此不起,即使对方不以见罪,自己也难逃内心良知谴责。

由是,朱蕊那张天真娇美的脸,便又映现眼前……

记忆中的这张面颊,常常与另一张曾是刻骨铭心的面影相混淆。

犹记得他初见公主朱蕊的一刹那,仿佛即把她当成了过去刻骨铭心的恋人,事实上她们两个人,在外表神态上,确实有几分酷似,由于有了颇为强烈的主见,这个念头便根深蒂固地种植在内心深处,以致于任何时候,只要一经想起,便有些混淆不清。

无庸讳言,玉燕子冷幽兰确实已伤了他的心!

曾经有个时候,他很有些冲动,恨不能立刻找到这个过去的恋人,证实外面的传说是荒诞的,自己并没有死,倒要看看她如何面对这个事实,为人为己,他觉得都不应该这么作,甚至对于银刀段一鹏这个“情敌”他也心存宽恕了——如果说,在假定自己“已死”的情况下,为什么他们没有结合的权利?

只是,如今在他忽然洞悉了这一切全是出自段一鹏有计划的预谋,以至于后者必欲置己于死地的卑鄙毒恶手段之后,他内心就再也难以平静下来了。

现在,他十分渴望着自己的病体能够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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