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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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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竹叶略见停顿,刷地齐落地面,紧接着再一次地扬起,有如飞蝗万点,直循着黑衣人身侧四周飕然作响,直刮了过去。
黑衣人原本直挺的身子,在这个势子里,万难直立,晃了一晃,禁不住又自向后面退了一步。
刹那间,他那张长脸上所显现的便不止是惊异了,“光棍一点就透”,对方是什么斤两,其实已是十分清楚,黑衣人焉能不心里有数?
但是,他生性要强,加以本身所从事的工作一直给他“高高在上”的特殊荣誉之感,确实令他不便轻言撤退,就像这一霎,他虽然已测知对方绝非易与之辈,却偏偏不能就此甘心,况且对方那个像是“女扮男装”的雏儿,引发了他的强烈好奇,使得他在眼前接触里,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阁下请报上大名,这是向哪里去?”
一面说时,黑衣人抱了一下拳,两只闪烁的眸子,只是在朱蕊身上转着,脸上现着那种阴森森的笑,却又不能对面前的谈伦掉以轻心。狼顾鹰视,益见其狰狞奸险。
谈伦凭着过往的经验,几乎在一照面的当儿,已可测出对方的身份,剩下来的只是有待证实而已。
“我的名字不必告诉你,往哪里去你更用不着知道。倒是你行动鬼祟,让人心存不解,我劝你还是不要惹是生非,速速退开的好!”
说话之时,谈伦运足了功力,脚下又自向前跨出了一步,力道前驱,呼地一声,揭起了黑衣人前襟下摆。
黑衣人一声叱道:“大胆!”
他却也不是好相与,随着他后退的身子,蓦地向空中直拔了起来,借着起身之势,一脚直向谈伦上身踢来。
谈伦一个快速的闪身,挪出了身子,正待伺机向对方出手,但是黑衣人却另有所谋,好似认定了乔装的朱蕊,大有蹊跷,借着谈伦闪身的机会,霍地直向朱蕊猛扑了过去。
朱蕊乍见谈伦与对方动上了手,心中简直莫名其妙,这时忽见对方向自己袭来,才自害怕,叫了一声“伦哥哥”,一时手足失措。
这一声惊呼,既娇且嫩,不啻暴露了她的女儿之身!
黑衣人的来势不谓不快,只是较诸谈伦,却仍然慢了许多。
像是狂风里的一片云,谈伦的身子极其轻巧地已切了进来于黑衣人与朱蕊之间。
来势是出奇的快,仓促之间,倒像是黑衣人在向他出手了——双方在奇快的一霎,交换了一掌,黑衣人来得快,退得更快,在谈伦猝吐的掌劲里,有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一下子飞出了丈许开外。
总算他功力不弱,硬生生把弹起的身势压落下来,乍看上去不失轻飘,容得双脚落地,身子一连晃了几晃,足足退后了三四步,才得拿桩站稳。
“好”说了这个字,立刻闭住了嘴,忍了老半天,才自转过一口气来。
“小子……你可是自己找死……你知道爷儿们是从哪里来的?反了……反了……”
脚下一个错步,黑衣人两手后探,向着叉开的后襟里一探,叮当作响声中,两只手上已多了一双畸形兵刃——五行轮。
——足足有磨盘那么大小,通体上下黑光铮亮,像是纯钢所制,却在雪白的钢圈上,环生着一溜子看来极其锋利的钢牙。
黑衣人双轮在手,平添了无限勇气,双轮猝交,当地一声脆响,霍地分开来,一轮高举,一轮平伸,拉出了一个架式。一双眸子狼也似地盯着谈伦,真像是一口把对方生吞下去模样。
谈伦冷冷一笑,转向身边的朱蕊道:“不用怕,都有我在,到亭子里去等着我。”
朱蕊应了一声,才刚退后,对方黑衣人已霍地进身发招,随着他猝然腾起的身子,直向着朱蕊身边袭来。
“大姑娘,我认出你来啦!”
话到人到,一双五行轮闪烁出冷冷寒光,随着他落下的势子,直向着朱蕊双肩上招呼过来。
谈伦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身形轻闪,翩若飘风,再一次介入其间,黑衣人心头一惊,怒叱了一声:“去!”
五行轮用力向下一收,改砸为推,直向着谈伦前胸击去,轮上狼牙钢刺,划出了醒目的几许寒光。直似恨不能在对方身上刺上七八个血窟窿,才能泄忿,偏偏谈伦胸有成竹,黑衣人那么快的出手,依然是走了个空。
“呼——”一双钢轮险到几乎已挨着对方胸衣,却就是差那么一点点没有刺着。
怒吼声中,黑衣人一连施展了三手快攻,一双五行轮,随着他展动的身子呼呼连声,配合着他巧妙的身法,幻化出一天轮影。看来谈伦全身上下,全部在此一天轮影的笼罩之中。
像是闪烁的鬼影,闪、跃、腾、挪,随着对方的出手,谈伦身势之运转,称得上极其诡异,用之闪躲对方的一双五行轮锋,确是恰到好处。
黑衣人一连三招快攻,昔日运施,堪称“无往不利”,想不到今夜用在谈伦身上,简直全然无功。
一轮快攻,全数落空。
黑衣人自是心里有数,情知今夜自己遇见了厉害的对头,对方身手之高,简直生平罕见。心里一寒,战志全无,趁着最后一式出手的余势,猛地拧身作势,“嗤!”腾身掠起。
谈伦却偏偏不容他称心如意。
猛可里,迎着黑衣人进身之势,骤雨狂风般逼过来大片凌人的巨大力道!
恍惚里,猝飞起一天掌影,像是千百只手掌,一片流云散花之势里,全数向着身形方起的黑衣人全身上下一齐攻到。
强风袭面,百掌齐飞。
透过黑衣人目光所见,除了一天掌影之外,别无所见;心中一惊,料想着必有蹊跷,只是眼前之势,已是不容多想,冷笑一声,五行轮向上一提,交叉出手,使了一招“拨风盘打”。迎着那一天掌影,挥了过去。
这一手,果然有用。
眼看着那一天掌影,迎着黑衣人挥出的双轮,忽然间全数消逝,其微妙匪夷所思。
黑衣人心中乍惊,这才知那一天手掌敢情全是幻影,其目的显然是“以虚掩实”,看来必有厉害的杀手,掩饰其后。
一念之兴,大吃一惊,慌不迭点足就退,却已是慢了一步。
原来谈伦早已看出对方是来自大内的杀手,自是手下不再留情,一经出手,便施展全力,务期力歼对方于双掌之下。
那一天掌影,乃是极上乘掌功“红云散花掌”,用以迷惑敌人双瞳。对方只要一出手,便算是着了道儿。
黑衣人虽说已自看出了蹊跷,但是招式已是用老,耳边上听见发自谈伦的一声冷笑,强风袭面里,正前方咫尺之间,赫然已现出了谈伦身影。
此时此刻,黑衣人就算是肋生双翅,也难遁开。
随着谈伦略沉的前躯,一只红通通的手掌,电光石火般已自递出,噗一声,按在了黑衣人小腹之上,后者直像是触了雷电那般地打了个哆嗦,通通通!一连后退了几步,紧接着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两只五行轮随着他倒下的身子,足足飞出了两三丈开外,呛啷啷坠落地面,火星四溅,声势端的惊人。
谈伦一掌出手,更不迟疑,身形轻掠,翩若飞燕,起落之间,已来到茅亭。
朱蕊虽然目睹着他的出手,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只是惊吓得睁着一双大眼睛。
“伦哥哥……你怎么了?”
“没有事,我们快走!”
当下不容分说,匆匆拉着朱蕊快步前行。
十几步之后,他顿住脚,矮下身子道:
“来!我背着你!”
朱蕊回头看了一眼,对方那个黑衣人显然自方才倒下之后。就一直没有再站起来……
“那个人……他怎么了?”
谈伦哼了一声,取出一根丝条,把她身子与自己紧紧系好,这才发足前奔。
朱蕊见他神色慎重,也似有了感染。她虽活泼天真,不沾世俗,却也觉出今夜不同往昔,似乎有了风险;心里一怕,只把一双玉臂紧紧攀住了谈伦肩头,不再出声。
风声沙沙,竹影婆娑。
谈伦一路前驰,身法奇快,忽然定住了脚步,留神倾听了一下,继续再行。
朱蕊紧紧抱着他的双肩,只觉得对方一双肩臂,硕健扎实。几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背法,一任谈伦轻登巧纵,兔起鹘落,她也不再惊吓、害怕,紧紧地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背上,只觉得无限慰藉、温暖,渐渐地,连先前的一些儿余悸也淡忘了。
“伦哥哥,”她小声地唤着他:“你真好,这个天底下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谈伦正自发足快奔,哪里听得清楚?仍自继续前驰。
朱蕊见他没有答声,赌气用手在他脖上拍了一下嗔道:“傻子!人家跟你说话呢!”
谈伦这才惊觉,蓦地站住道:“什么?”
他随即勾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近到耳鬓厮磨。
“什么?”谈伦仍是不知地问:“你在跟我说话?”
蓦地,朱蕊绯红了脸,大大的眼珠子白着他,要想像先前那样再说一遍,可是怎么也出不了口……
“算了……算我没说就是……”
谈伦注意地看着她:“你觉得不舒服?”
朱蕊摇摇头,气得又白了他一眼。
谈伦四顾了一下,道:“刚才我好像听见了什么,这附近四面都是林子,要是有人埋伏在这里,对我们很不利。只要出了这片竹林,我们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朱蕊延出一只玉腕,轻轻拢着他,微笑了一下:“我看你越来越像他们了,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你的眼睛里难道只有敌人,就看不见自己人么?”
谈伦一时没有会过意来,目光里透着不解。
“谁是自己人?”
“是我!”朱蕊笑嗔着:“就在你脸前面,你都看不见,还说呢!”
说了这句话,再看向对方近在眼前的脸,尤其是谈伦那一双恍有所悟的眼神,她可就又臊得慌了。
“现在看,晚了!”说了这句话,她轻轻地把他的脸搬到前面,才似安心地枕在他肩上。这一霎,无限温馨,心里只是充满了甜蜜。
“唉!”她在想:“为什么我们早不认识呢?但愿今夜无限延长,直到永远……”
谈伦正在整理他的衣裳,把身上拾掇得更利落一些。
伏在他背上的公主,甚至于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呼吸声。挑动一下细长的眉毛,脸上充满了笑靥,像蜡伏在巢里的小鸟一样,“咕”地笑了一声,那心跳声,像煞村墟夜臼,一声声地扣着她的心扉。这一霎固是心心相印,仿佛两颗心结成了一体。
听着听着,她忽然皱起了眉毛。
“咦!”
虽然她压根儿也不识医理,可却也感觉出对方的呼吸有异:“你怎么了?”
谈伦已把身上理好了,正待前行,忽然皱了一下眉:“我们还是歇一歇吧!”
刹那之间,他的呼吸声变大了,轻轻地咳了一声,脚下蹒跚着,步向道边。
朱蕊吃了一惊:“你不舒服?”
“不要紧,一会就好了……”
说话的当儿,却掩不住大声地咳了起来。
静夜里,这咳声甚是惊人。劈啪声中,惊飞起无数斑鸠,空林遁音,既深且远。
一串剧咳,简直像要了他的命,却也吓坏了背后的朱蕊。
“先把我放下来吧……”她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不……”谈伦摇摇手,一面剧烈地咳着,一只手扶着道边的竹子,好一阵子,他才回过气来。
“我忘了吃药了!”
“药呢?”
“就在身上。”
一面说,随即探手囊中,取出了一个小包,正是巴壶公当日转手至青长老留交给他的灵药。朱蕊由他手上接过来,小心地打开为他倒在嘴里。
“可是没有水……”
谈伦摇摇头,表示无妨,那阵子要命的咳嗽,像是耗尽了他全身力气,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
朱蕊几次表示要他把自己放下来,他都不依;伏在他背上,因上下不得,又急又气。看着他那个样子,偏偏又帮不上他的忙,心里一阵子难受,连眼泪也急了出来。
巴壶公的药还是真灵,服下去不大会儿的工夫,咳嗽就完全停了,连呼吸也恢复到原有的正常。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谈伦转过脸来,向着朱蕊微微一笑说:“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朱蕊不胜惊异地望着他,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她简直不敢相信,不过是霎时之间的事情,前后所显现的形像,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真……的?谢天谢地,刚才真把我给吓坏了。”
说着,不禁破啼为笑,仿佛身在梦中,只是说不出的庆幸、安尉,面前的谈伦有如失而复得的“活宝贝”,下意识里直似怕他会飞跑了。
“伦哥哥……”
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喜极而泣,竟自在他背上泣了起来。
谈伦正待起步,不禁顿住,反过手来轻轻在她肩上拍了几下,微微含笑道:“不要哭了,等一会你的病又犯了,不是好玩的!”
朱蕊正自哭泣,聆听之下,真个忍住,抬起脸来笑嗔道:“才不会呢,巴老爷子说我的病已快好了。只是你……”
“我也快好了!”谈伦莞尔一笑道:“只要我按时吃药!”
他在微笑,只是朱蕊却不能看出他笑容里所涵蓄的凄凉。
上天像是有意地在安排他们,给他们以邂逅、同病相怜。孤独的侠士、落拓的公主,当他们基于一项人性中最光辉的、最真纯的“爱”而有所接触时,所产生的力量,该是何等强大!
朱蕊只是觉得无比的满足,在她生命里,除了父母双亲以外,她还从来不曾感觉过一个人,能在她心灵里占有如此重要的分量。
拥着他宽阔的肩膀,贴着他似已为汗水浸湿了的背后衣裳,朱蕊所感觉的只是无比的温馨。
多么大的差异呀——认识他之前,与认识他以后,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给她的感觉,仿佛是一个崭新生命的诞生和开始,从而让她感觉出生命的美好与值得珍惜。
谈伦的感受却是极其错综复杂。
他宁可“更成熟”一些,“更理智”一些,只有这样,才能警惕着他,不会走错了路,更重要的是不去“伤害”了别人。
毕竟他已失去了他生命里的春天;未来所见,只是一片凄凉,“无可奈何”的无限凄凉……
他不愿把这番凄凉与残缺,留赠给任何人,尤其是可爱的公主。
每一次,当他几乎动情而情不自禁时,前番意念便会油然滋生,像是一根尖锐的钢针,深深地插进到他的心里,从而潜生起无比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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