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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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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屋子里,每一个人都静寂无声,也只有各人的一双眼睛在此情况下,更显得灵活,不时地上下转动着,仔细地在观察病者与良医之间的微妙变化。

冷月轩主巴壶公总算完成了他别具心思的一番“切脉”工作,心里的喜悦,反映为脸上的笑容,不觉地给了旁观者神武将军冯元、内侍女官史桂枝无比的信心。

最近以来,公主朱蕊的病情变化,似乎每有进展,每一次当巴壶公宣布这个好消息时,冯元、史大娘都连带着沾染了三分喜气。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要看一下巴壶公含笑的脸即可断定,当然,他们更渴望着这个好消息,能够由壶公亲口说出,得以证实。

“恭喜殿下,此番病势,越加地大有起色了!”

史大娘忍不住在一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笑得连眼睛一时都看不见。

冯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先生功不可没,还请赐告其详。”

朱蕊喝了一口茶,微嗔道:“好了就是好了,还有什么好‘赐告其详’的!老爷子,您说是不是?”

一面说,却把透澈明润的一双大眼睛瞟向巴壶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巴壶公聆听之下,不禁呵呵地笑了。

“一病而百衰,一起而痊愈,殿下果真是大好了!”

“那就是,我们可以走了?”

一想到离开冷月画轩,脱离这片危险境地,史大娘禁不住笑逐颜开。

“不。”巴壶公比较持重地说:“还要再等等看!如果照着日前这个发展的情势不变,在十天之内,就应会有一个转变的趋势。我必须要看到了这个境况,诊断之后,才能放心地让殿下离开。”

冯元点头道:“这么说,我们还得在这里等上十天了?”

“这是最少的日子……殿下如果按照目前的规定服药,继续保持着身心的开朗,玉体复元,应是指日可待的。”

说着,那一双微微蹙起的眉头竟自舒展开来。

这是他内心的一个愿望,今天终将完成,心里的愉快,可想而知。

然而,他却也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朝廷的爪牙,已经越来越接近这里。此时此刻,轻言移动,固属不智,一意地守护在冷月画轩,似乎又像是等待着敌人上门来,是否更不明智?

喜的是,公主病情已日有起色,果如所判,如果在十天之内,达到了预期的效果,能使公主病况转危为安,永远脱离险境,那么即使是担承一些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为了能使公主心情愉快,早日病愈,谈伦又搬了回来,仍然下榻在他原来所住的西轩;这里立刻便成了公主十分眷恋、日常往返之处。

冯元、史大娘心里明白得很,公主之所以得能康复如此之速,这个谈伦实在功不可没,他既是胸怀磊落,仁义兼具的侠士,即使把公主交在了他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史大娘总算说出了她的知心话:“这可得谢谢人家谈相公,要不是他,我家殿下,哪时能复原得这么快?真个的,老爷子……谈相公的病可好些了没有啊?”

包括朱蕊在内,每一个人的眼睛,俱都向着巴壶公脸上望

巴壶公含笑的脸,忽然间现出了一些牵强:“他……么”

朱蕊蓦地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了?”

巴壶公随即重绽笑靥道:“他很好,很好。”

朱蕊这才像松了一口气,却仍然关心地问:“只是他常常咳嗽,又是怎么回事?”

巴壶公微现凄凉地笑着:“这是他病根未去的原因,秋深了,早晚寒露侵体,谈先生也许没有照着我说的按时吃药,他太任性了!”

“不!”朱蕊说:“你错怪了他,他每天都吃药。我看见他吃的……”

巴壶公苦笑着摇摇头说:“光是按时服药,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他……”

“他怎么?”

轻轻叹了一声,巴壶公冷冷地道:“他没有听我的话禁绝武功。”

“禁绝武功?”

朱蕊转过脸来,盯向冯元:“什么是禁绝武功?”

冯元干咳一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谈相公不能动武,不能练功夫!”

巴壶公微微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他的病大忌运动!”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显然没有听我的嘱咐,这一点对他的病势,大为不利!”

朱蕊呆了一呆,呐呐地道:“原来是这样,老先生,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现在还来得及么?我是说,如果伦哥哥从现在开始,禁绝武功,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当然来得及!”冯元忙自插口道:“公主你只管养好身子,这些事自有巴老爷子负责,你就别操心了!”

史大娘道:“对了,殿下您自己身子骨要紧哪!谈相公可是一心一意都为着您,如果殿下身体好,他看着也高兴,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要是您自个不当心,又犯了病,谈相公心里一难过,那可就麻烦了。巴老爷子,您倒是说说,是不是啊?”

一面说,史大娘频频地向巴壶公眨着眼。为了朱蕊的病,她与冯元确是煞费苦心,兹事体大,万一因此公主病势再起,功亏一篑,可就大大为之失策,自是壶公所非愿见。

朱蕊关心谈伦病情,不觉形之于面。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巴壶公,渴望着他对于谈伦病情的认定。

“殿下不必挂心,谈相公武功盖世,本身底子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自当尽全力,助他复元如初也就是了!”

说着巴壶公自位上站起,即向公主请安告退。

听了巴壶公这番保证,朱蕊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遂即现出了一些红润,情不自禁地绽现了笑靥。

巴壶公看在眼里,微有所动,却是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

习习晚风,轻袭着银红窗帘,白铜鹤盏长喙里吐出的袅袅灯焰,其光如银。拉长了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映衬着窗前,那一串滴溜溜打圈的紫贝风铃,变幻出奇妙的姹紫嫣红;偶尔互接,触发的叮叮之声,给人以“灵”性的感召,向着万赖俱寂的“夜”里追寻、探讨……

今夜她思潮起伏,难以自己,国未破却先已遭到了亡家之恨。母亲客死,父亲——可怜的亡命之君,犹不知今后将落得如何下场?

二十年羁旅亡命生涯,早已消磨了她的凌云壮志,但只求像一个寻常百姓人家,终老他乡,似乎就于愿已足。只是这一点起码的心愿,如今看来,也像是奢求了。

“可怜的爸爸……”

一想到她那曾是贵为一国之君,“天子”之尊的父亲,除了由衷地尊敬之外,剩下的便只是同情与怜悯了。深山草堂,父女相依为命,赖几个孤臣孽子的慷慨孝敬,尚还能维持住他一国之君最后剩余自尊,却掩不住他长望故国满怀忧虑的遐思,……深山草堂焉比得皇宫内院?孤臣孽子不是文武群臣。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这日子情何以堪?是以年未迈而须已先霜,志犹在其势已衰,诚所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般的那么沉闷……

来到冷月画轩已有不少的日子了,主人巴壶公妙手着春,眼看着病势日见起色,如果主人所料无误,再有十天的时间,自己也就要归去了。

——这该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记得初闻壶公道及时,心里该是何等欣慰喜悦!只是旋踵间,待冷静之后,那份欣悦之情却竟然变得如此之淡,淡到一点儿欣喜的劲头儿也提不起来。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其中关键所在,在于那多出来的一个人。

“伦哥哥……”

想到了谈伦,整个的心都乱了,轻轻地唤着他,心绪恹恹,欲笑还颦。

这几天,她初尝了恋爱滋味,味美而醇,引人无限向往,或许正是这芬芳的“爱”,医治了她待将不起的沉疴,果真沉醉在此如芳似醇的爱河里,该有多好?偏偏一声临别的讯号,敲碎了美丽的梦幻。

现实如此的美好,如果一旦使人憧憬到和无边的未来不能发生关联,无能持续,便只是梦幻了,尽管这梦幻美到万紫千红,几可乱真,毕竟它只是“过眼烟云”的梦幻而已。

由此,朱蕊却又像是不快乐了。

今夜,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地走访谈伦,拉着他的手、天南地北地畅谈一切。

今夜,她尤其应该去看谈伦,告诉他自己即将病愈离山的好消息。

而,她却没有……

那是因为她想了许多,她像是忽然间长大了,明白了许多男女之间的事。也许是最后相聚的十天了,在这十天里,她不能不对心里热爱的谈伦,作出一个必要的交代,这就是今夜她异常苦恼烦躁不安的原因。

记忆里,仿佛听父皇说过,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对方的迟迟不来迎娶,显示着不便明说的阴影与内幕,毕竟今日的父皇,已非当年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任何人妄图攀上这一门亲事,都将可能遭致灭门的惨祸。婚事极可能便因此告吹。

想到这里,朱蕊的脸红了,一缕芳心,不期然地便系在翩翩风采、允文允武的浊世君子谈伦身上。

那一天悄悄来到了谈伦下榻的西轩,谈伦不在,却看见了他信笔书来的一首妙词儿:

“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翮重,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

这首见之《篷轩杂记》的前人词句,原著者为高季笛,传说季笛年长未娶,一日见题于周氏“芦雁图”,乃出此绝句,周氏喟然曰:“是将求室也!”即以其女嫁之。这典故多才的公主是省得的。

为此,她返后坐卧难安,实在难以捉摸谈伦的用心,无论如何,谈伦借季笛词反映自己的用情与孤单思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他又是在想谁呢?是自己?抑或是别有所属?

紫贝风铃兀自在徐徐转着,叮叮的细小音阶,一声声都深入脑海;此时此刻,思维毋宁是异常敏锐,然而一旦昧情于当事者自身,竟而越俎踌躇,再三不前。

想到情深处,朱蕊有气无力,仿佛全身都虚脱了。

设非是隔峰“归灵寺”的当当钟声,她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轻口叹息着,她欠身站起,跨过了双开的纱幔,来到了里面的套房琴室。

古琴“燕出巢”张翅以待,她便施施然就近过去,盘足坐定,打了一轮乱指,这才“得音就吟”地抚弹起来。

今夜她情肠百结,边弹边和以歌——

“杨柳青青着地垂,

杨花漫漫搅人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戚戚然恰如所诉,至此,她的相思与怀念,早已突破了重重叠障,赤裸地诉诸当前。

一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幔内。转侧之间,翩若飘风,显然在幔外已伫立多时,自然也就没有错过朱蕊的娓娓唱和。

设非谈伦,焉得如此身手?

他原待出声招呼,只是却不愿搅了对方雅兴,彼此虽是相交不久,过往却深,大可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只是听到朱蕊唱出的诗句,一曲既终,再不现身,便有窥人隐私之嫌,这就非要现身不可了。

朱蕊却是懵然不知,前歌七言绝句,出自隋末无名氏所著,本意游子思归,无如却隐喻着女子思春,待郎而归之意。以朱蕊之冰雪聪明、玲珑透剔,怎会不悟及此?设非她伤及自身,发之真情,更兼独处静室,不虞人知,万万不会信口唱出;却是无巧不巧,偏偏被谈伦听见。

像是微风一阵,谈伦已来到了朱蕊当前,后者猝然一惊,蓦地站起来。

“啊!伦哥哥是你。”

“姑娘万安。”谈伦微微含着笑:“阿隔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是你幽雅的琴音,把我吸引来了。”

“你……”朱蕊面色微窘地笑着:“我还当今天晚了,你不会来了。请坐。”

谈伦一笑道:“难道我不该来?”

朱蕊眨了一下眼睛,半笑着:“又为了什么?”

“为什么?”谈伦说:“我以为你应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难道没有?”

“让我想想看,你真的把我都搞乱了。”

向着窗户走了几步,她随即回过身来。

“我明白了!”朱蕊甜甜地笑着:“你是说我的病?是哪一个嘴这么快告诉你的?”

谈伦高兴地笑着,这一霎像是欣慰极了。

“你猜呢?”

“准是史大娘!”朱蕊说:“她的嘴最快了。”

谈伦摇摇头,只是笑。

“那会是谁?”朱蕊说:“难道是冯大叔?还是巴老爷子自己?”

“都不是!”谈伦一笑道:“是乌雷。”

“乌雷?”朱蕊费解地笑着:“他是一个哑巴呀!”

“是他的脸告诉了我!”谈伦说:“刚才他为我送药来,见他面现喜色,再由巴轩主人下午来你这里看病,两件事一经联想,就可以猜出了一个大概。不过详情如何,还有待你的证实!”

朱蕊格格笑着:“你真聪明!”

一面说,她站起来,过去自暖壶里倒了一碗参汤,双手奉上道:“你自己的身子更要紧,别老惦记着我。”

谈伦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也许只有他真正地能体会出目前的险恶情势,是以下意识里,也就越加地期盼着朱蕊的病能早日痊愈,最好能在敌人未能大举来犯之前,安全离开,将一场看来势在必发的凌厉凶险,消弭于无形之间,那才是上上之策。

他也曾为主人巴壶公的冷月画轩设想,史大娘、冯元的安危,俱都可虑。这些人虽然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只是面当敌人大举进犯时,即使加上自己和至青方丈在内,也嫌势单力弱。

这些人的处境,只要静下来,每每都会在他脑子里打转,只有一个人的安危,他却是连想也不曾想过,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在想什么?都傻住啦!”

不经意,朱蕊就站在他眼前,两只大眼睛那么近地盯着他,脸上含着微微的笑。

谈伦心里怦然一动,只觉得这一霎她像极了一个人……

都三年多了,他敢情还保有着玉燕子冷幽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在面对着朱蕊的微笑里,才使他忽然忆及。每一次都似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心血翻涌,也让他感伤到,冷幽兰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有多深!相等的,伤害他也就有多重!真正是此生一大恨事!

在朱蕊的微笑里,他几乎难以自持——这个微笑,涵盖着他曾经至爱的人,他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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