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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冷画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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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娘叨叨不休地在他身边诉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却起伏顿抑,流利的北京官话口音,听起来就是舒服。

哑童乌雷呢?

——一只手提着藤制的药箱子,另一只手提着个挺大的油纸灯宠。

原该他走在头里照路的,反倒是他落了后啦!这个傻小子!

走着走着,主人巴壶公忽然站住了脚步——有两个扣子必须扣好了才好走路。

史大娘兀自在旁叨叨着:“这是从何说起!早半晌儿还好好的……晚饭也吃得挺好,比平常还多吃了半碗饭,谁知道……”

话声随着他们移动的脚步,渐渐远了,却把最重要的半句话给错了过去。

旁观者清。

其实无需多说,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谈伦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八成儿是那位蕊小姐的玉体违和,病势发作了。

“感情”这玩艺儿,实在是微妙之极,妙到“不可捉摸”——不要以为谈伦就能以“等闲”之心,目睹着这场“闹剧”的继续发展。

这一霎,他的心里毋宁在燃烧着一大堆火,大反他往常的淡泊宁静、事不关心……

今晨的花间一晤,也不过是交谈数语,那个天真无邪姑娘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直到此刻,这块烙痕,显然在燃烧了。

“你……等一等!”

谈伦即时现出的身子,拦住了殿后哑童乌雷的去路,后者吃了一惊,挑高了手里的灯笼,向着谈伦照了照,这才认出了是谁。

“咿——咿——哑——哑——”

手里的灯笼,比划起来,既不方便,更碍人,差一点燎着了“大相公”的眉毛。

他是真急了,那意思是在怨对方,来的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单挑人家急着办事的时候来噜苏。

谈伦几乎忘了他是个哑巴了,在他嘴里还能探出个啥?随即闪身让开。

乌雷赶忙前行,才发现前行的二人已走没了影儿,气得“咿呀”叫了一声,回过身向着谈伦吐了一口唾沫,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匆匆地转身而去。

据说这个动作,在“看图识意”的哑语里,是一句很厉害的骂人话,谈伦就算知道,却也不与计较,天下哪里有拣骂挨的人?只是未免有些索然。

这个闷葫芦,他无论如何也“闷不住”,急欲一探究竟。

在北轩敞开着洞门外踱碟来回,终不能定下了这颗波动的心。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走!进去瞧瞧去!

外面忙过了,里面可也并不轻松。

入门珠帘高卷处,蓝衣人马奇一夫当关,直挺挺地居中而立。

这个人既仔细又冷静,再加上一身好本事,足可担当大任,他主子选中了他来担当照顾蕊小姐的差事,称得上是选对了人。

所幸,谈伦也够机警,总算没有被他发现。

一间堂屋。一间暖阁,在隔有大理石雕的大幅画屏后面,那才是蕊小姐下榻的香闺所在。

同样是冷月画轩,这里的一切,可比其它各处要富丽堂皇多了。

淡淡的清香一缕,散自白铜长颈“鹤炉”张开着的鹤嘴里。

像是自会打转的那盏琉璃吊灯,闪烁着一片青蒙蒙的光华,转动处光彩迷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给人以“波谲云诡”的感觉。

粉色的纱帐,被一只小小的银色钩子钩着,对开双分之处,便是蕊小姐的玉榻所在了。

她穿着一袭淡绿色的宽松长褛,既名“长褛”,自然是十分的长了,长到连她一双赤裸足踝,也掩遮住。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常皱!”此刻,那一双秀眉却是展开来的。

一片笑靥,显示在她那张看来异常开朗的脸上。

谜样的“玄”,海样的“深”——当那双转动着,又像是会说话的眼神儿,偶尔飘过来,或者向你凝视着的时候,由不住你打心眼儿里吃惊、冒汗……接下来脸上发臊,便只有发愕的份儿了。

可不是吗?眼前的乌雷就是这个表情:

拧着眉,张着嘴,直着两只眼,不知道脖颈子上哪一根筋“闪”着了,反正是看上去就是不对劲儿!

然而,他却也知道,这位贵若公主,美似天仙的美人儿,今儿晚上情形有异,八成儿是病势发作了,他的嘴哑,心可不“哑”——一片慧心,剔透玲珑。也只有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心里有数。

“这孩子真是少见的聪明,心细得连根头发都插不进去,只可惜是个哑巴……”

这几句话,他可是听进去了。

打那一天开始,他就发愤图强,哑巴虽是哑巴,干起活儿来,比谁都强,凭着一点天赐的慧心,事事都能猜到了人心眼儿里去,叫主人瞧瞧,哑巴不会让你多操一点心!

打量着蕊小姐这般模样,乌雷虽曾被主人誉为“智慧过人”,此刻却也迷惑了。

不只一次地,他翻过眼睛来,打量着冷月轩主巴壶公,像是默默地在抗议着什么。

“你不是神医么?怎么就治不好蕊小姐的病?”

“她是真的病了?怎么脸上还在笑,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这是什么病呢……”

泪珠子大颗大颗地由他眼睛里滑出来,却又偷偷地被他给擦了——好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会去注意他。

婀娜刚健的史大娘,平常一直是笑口常开,现在也似乎不快乐了。

蕊小姐的病势,简直像一片乌云,罩住了整个的冷月画轩,每一个住在轩里的人,又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喉咙……

紧张、焦迫、祈求、期望。

一切的期盼、渴望,似乎全都在巴壶公一个人身上了。

※※※

冷月轩主巴壶公正在为蕊小姐把脉。

透过他微微张开的一线目光,双瞳聚集交视之处,便是蕊小姐微呈红润,轻含笑靥的玉面娇容。

他正在殚精竭虑地思索着,修长的三根手指,轻轻抚按在蕊小姐雪藕般细白的腕子上——像是在抚弄着一具极其名贵的琴瑟,每一次挑动,都聚结着他的灵思睿智,但只见那双微呈灰白的长眉时蹙又舒,乍舒又合。

屋子里可真是够静的,没有一点杂声,这气氛感染得枝头夜鸟也沉寂无鸣。静到无极,每个人甚至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串联着一双耳鼓,时作雷鸣……

巴壶公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一双微微张开的眸子忽然睁大了——一下子又收小了,显示着他心里的变化,一如惊涛骇浪……

“怎么样了……老爷子?”

史大娘压低了嗓门儿,用一种平和的微笑,掩饰住她心里的不安。

“嗯……”巴壶公点点头:“那只手!”

“是是是……”一面说着,史大娘上前一步,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蕊小姐的身子翻了个边儿。

“来来……我的好小姐……对了……对了……伸出这只手,让老爷子给瞧瞧!”

经过这么一折腾,蕊小姐像是由神驰的梦乡,忽然又回到了现实。

“咦……大娘……你们……”带着一脸的迷惑,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骨碌碌,只是在现场每一个人脸上转着,最后却落在了冷月轩主巴壶公的脸上。

“巴老……先生……我又病了么?”

“没有的事!”巴壶公微笑着:“殿下玉体如常,只是例行的诊治问安罢了。”

“噢,这样就好,唉……我这是怎么了……”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眼光上移,一双澄波眸子,却又被那盏缓缓打转的琉璃吊灯给吸引住了。

一霎时,她清秀的脸上,又自弥漫了盈盈笑靥,陶醉在无边却美丽的遐想之中。

——就是这么点儿反常,才惊动了史大娘、马奇,整个冷月画轩都为之不安。

史大娘刚启笑容的脸,这时又罩起了一片愁云。

“老爷子……”

巴壶公摇摇头,止住了她的问话。

所谓“望、闻、问、切”为断病之“四诊”,其中“切”字一诀最为重要。

一说:“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双腕一“切”,善诊者,已可知患者之大概,更何况有神医之称的巴壶公了。

放下了切脉的手,他身躯前倾,细细地打量着蕊小姐的一双眼睛,又看了她的气色,脸上不着丝毫表情,却把旁观的史大娘、哑童乌雷急坏了。

“好!”说了这个字,他即欠身站起,转向乌雷道:“紫云露七钱,速服,月华丸一片压舌下!”

乌雷早已待命,谛听之下,点点头,立刻打开手边藤箱,取药待用——他犹自仰首壶公,等待吩咐。

巴壶公点点头之后关照道:“七情子捣碎和一分朱砂加半夏橘红为引,照以前汤药服用,子时服下料可安眠矣!”

哑童聆听之下,脸上这才着了些喜色。

巴壶公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意示嘉许。

这么一忙,料想着乌雷一夜不得好睡,他这才向着床上的蕊小姐躬身施礼,悄悄退了出来。

史大娘及时跟出来。

蓝衣人马奇满面凝重地偎过来。

两个人四只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巴壶公在书案边上坐下来,抻纸、润笔、凝思……却又放下了笔。

“怎么?”蓝衣人放低了嗓子:“殿下的病……”

“这就令人不解了!”

冷月轩主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抬向史大娘,注视着她:

“心筑筑而跳,意摇摇而迷——有怔忡之象,却似是而非,好难诊断的‘七情劫症’……”

感叹着,这位素有神医之称的“再世华陀”,也不禁大费神思了。

“七情劫症?”

像是第一次听见过,蓝衣人、史大娘,两顾茫然。

“不错,这就是殿下罹患之症。不怕二位见笑,这病例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以前已有怀疑,今夜始可断定,七情劫、七情劫……就是它了!”

“什么是七情劫症?”史大娘脸上闪着迷惑。

“唉……你自然是不会知道……”巴壶公喃喃地道:“细追起这病的成因,可就费人思忖了。殿下久居深宫,与外界鲜有接触,加以本身底子又弱了些,此症多半来自上代——可追搠上至七代,任何一代患者的遗传。

一旦病发,喜、怒、哀、乐、惊、悸、恐,都当适可而止,七情六欲,任何一种过或不及,都将构成病因,轻则怔忡,就像殿下今夜模样,重则癫狂而死……是谓七情劫症……”

一番话只把史大娘与马奇听得面无人色,一时作声不得。

巴壶公黯然一笑,看了二人一眼,道:“所幸殿下年纪尚轻,如能善于调养,未尝不能克日痊愈,只是这月余以来,我暗中观察她,除了略有苦闷孤单之感,较之来时已大有起色,昨天我察她脉象,还自平和,怎么一夕之间,就自起了如此变化?”

微微顿了一下,他望向史大娘,诧异地道:“今天白天殿下可曾有什么异于寻常的遭遇么?”

“这……”

史大娘先是摇了一下头,忽然触及了什么……

“啊!这就是了……别是那位谈相公吧!”

巴壶公面色一惊。

蓝衣人马奇重重一叹,气忿地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果然出了事情……”

巴壶公诧异地道:“你们说的是西轩的谈先生?”

史大娘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殿下戏追蝴蝶,误入西轩,凑巧那位谈先生也在院子里,两个人就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儿,难道这也不行?”

巴壶公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冷冷笑道:“这要看殿下当时的心境了……”

史大娘道:“殿下当时心情好极了,一路上有说有笑……”忽然发觉到巴壶公的面色有异,顿时住口不言。

“这便是惹病之因了……”

一面说,巴壶公站起来,缓缓走了几步,又定下来,显然是心中大生碍难。

蓝衣人马奇冷冷一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明天就叫他走人!”

巴壶公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言。

蓝衣人霍地站起道:“轩主若有碍难,我去,这个姓谈的,万万是不能留下来!”

“慢着!”巴壶公冷笑道:“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件事草率不得。”

蓝衣人已经站起的身子,又自缓缓坐了下来。

却是一脸的大惑不解:“轩主……事分大小巨细,这件事你可徇私不得,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

巴壶公举手止住了他的继续下说,蓦地偏首向窗,显然似有所警。

蓝衣人马奇更是不待招呼,脚下一个上步,单手打帘,身躯乍然向下一矮,紧跟着一个疾滚之势,快如滚檐狸猫,飕然声中,已飘身窗外。

冷月轩主巴壶公身法更较他犹快,就在蓝衣人滚身窗外的一霎,单手在长案上轻轻一按,呼一声,已掠身门前,紧跟着珠帘响处,已遁身门外。

两个人的身法可都够快的,可是暗中这人却更比他们犹要快上一筹。

事实上,他们是什么也没看见。

冷月天星,压根儿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咳了半夜,辗转床际,最后服下了巴壶公所留下的药,才渐渐平静下来,入睡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还在甜甜的梦中,忽然,他有所警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透过窗前那种灰蒙蒙的鱼肚白色,看见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细长高瘦的人影。

一惊之下,他想翻身下床站起,欠身的当儿,才自发觉到全身发软,敢情右手的脉门,在对方掌握扣持之中。透过那人的指尖,传送过来一种热腾腾的气机,从而全身上下,一些儿力道也施展不出。

即使有一流身手,内功精堪,若是不当心为人拿住了手腕子,扣住了穴门,却也只有任凭对方处置宰割之一途。

谈伦的惊吓可想而知。

当他惊栗的目光,再一次向床前人注视时,总算认清了对方的脸,内心忧惧稍去。

“啊……巴轩主……”

面前人,连头带身地披着一袭长衣,面色冷漠,一双眸子灼灼逼人,不怒自威——正是主人冷月轩主巴壶公。

那一声“巴轩主”,原期于由嘴里道出,谁知道张口无声,却成了隐声于肚子里的呐喊。

紧接着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子,透过了他的眉心,直泌而出,霎时间浸了满脸。

巴壶公这一式拿穴手法,确是厉害得紧,尤其是在对方睡梦之中,简直使人无从防范,此时此刻,巴壶公苟若有意取对方性命,可真是易若反掌。

他却没有这个意思!

那一缕发自他指尖热腾腾的气机,其实是旨在试探,在于连串对方身内的各处穴道、经脉,谈伦的感觉,好像是有一条蛇,在自己脉道里面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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