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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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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自己字写得又慢又糟,这半日工夫看出周元荪和陈文奎最好说话,正盘算如何拉拢套近乎,日后遇上拿不下的长籍缮稿好求人帮忙代写,一听几个写好字的快手全被第一股调走,人少着一位,并还和金少云这块蘑菇一起,不禁慌道:“林先生,我不早跟你说过愿意侍候你,就便学点能耐吗?干吗把我分到第二股?干脆我跟鲍先生、陈先生不拘哪一位对调一下,我也上第一股得啦。”林钧甫把脸一沉道:“这是股长主任的交派,现在就数第一股事情多,别瞧人多着一位,决意忙不过来。你想过去,下次再调人我再跟主任说去,到时别再嫌累。”杨润亭不敢再说。林钧甫随引元荪等四人走出。元苏见与金、杨二人分开自是高兴。

那第一股,就在二层大院的西屋内,共是前后两进相连的九问屋子,另外有一个小院。屋宇高大整洁,比起后偏院书记室亮爽得多。一股共设四课,股长吴甘侯,一课主任叶希文,二课志叔王,三课潘戟三,四课柴云舫,另外三个课员、三个办事员俱是久在部院当差的脚色。元苏到后,由林钧甫指定了各人座位,由第二股领来笔墨文具,随即开始办公。到了吃中饭时,便约比较相投的同事互相作东,去至东口南小街二荤铺内随便吃些完事。三五天过去全股员司俱都相识,渐觉这些人们虽然另有一种气味,但是个个谦和圆通,春风满面,同事遇有办错的事总以好言相告,如真犯了大错,临到开革前五分钟还是客客气气,如无其事,个个蔼然可亲,永不见摆上司架子,与平日所闻官僚做上凌下习气不同,心中奇怪。及问费谦,才知久干部院的京官多是如此,外官便自不同,这叫作心里分。除却秉性乖张与人各别的少数人而外,轻易表面不得罪人。元荪觉着能对下有礼貌、不叫人难受总是好的,自己只要尽职便站得住,管他心里如何。初意既名为书记,缮写必多,哪知缮写文件并没多少,多是些零碎事情,如校对奖券号码,查看有无空白,盖印骑缝以及分排开奖时号珠之类,每开一次奖必要忙上十来天。因是办事勤劳,第二月便加了四元薪水,加上各种奖金之类每月也能合到三十余元。彼时生活程度虽低,就想借此养家仍是困难,幸得伯坚所赠余款贴补,每月匀着往南边寄三十元,自己再省吃俭用,将就混去。

光阴易过,不觉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拙庵忽然一病不起,元荪帮着料理完了丧葬,跟着益甫也在下半年病倒,淹缠了三四月也自身死。元荪姊夫、伯父两个可以依傍的亲人相继病故,伤心之余想起来日大难,现在前途看不出有什希望,不久姊姊便扶枢回乡,还须另觅住处,又添许多费用,伯坚款已全补寄家用,下月起便难以为继,母亲来信颇思带了兄弟北来就养,更是难题。京中实况如若函告老母,必定忧急,万万不能实写。可是本月寄家之款便借有变月薪水在内,下月如何寄法?正在每日愁虑,也是天不绝人之路。这日瑞华偶问元荪,你们奖券处的彩票有弊没有?元荪因她这类话已然问过好几次,一张奖券也没买过,便答:“当众开奖,怎会有弊,兄弟在里头有弊还会不知道么?”瑞华道:“你跟我买几条去。”元荪答道:“正券五元一张,分条五角,头奖五万。副券两元,分条二角,头奖两万。无论哪一种买十张准得一个末尾。我上分发处去买,再有一个九扣,至少可合八扣,姊姊买正券是买副券?”瑞华道:“我是个苦命人,不想多得,就买五条副券罢。”官姨娘正在旁边,说:“太大买彩票,舅老爷给我也带五条来。”说完了便各安歇。

元荪不好意思先要钱,恰好身边还有六七元,次日回家便绕往月中桂买了十零条,因是九扣,铺伙常去奖券处领券两下相识,笑说:“周先生再买一条正好。”元荪心想:“花两毛钱碰它一下,大小是个希望,便多买了一条,另放一边。那十条本是一至十的,末尾一字联号。官姨娘正在家,先挑了五条去,钱也付过。一会瑞华买东西回来,道:“我要的五条一号,这单条得了才两千块,有什意思?能退不能?”元荪心想,共只九毛钱的事,便答能退,随又去另买了半张副券,那五零条也未退,算是自己留下。内有一条末尾是零,与元苏另买的一条同号。官姨娘连挑换了两次。元荪心想:“只此一条同号,万一中彩,还道自己私心,再者自己多一号码也多有一分希望。”两次和官姨娘说劝她留这一条,俱都不要,只得罢了。

过了四五天,开出奖来,元荪留这两条同号的恰是二彩,三百元一条,得了六百元,自是心喜。因知姊姊和官姨娘脾气,如若明告,一后悔反生枝节,好在号码记不得,便没有说。事有凑巧,瑞华所买半张恰得头奖两末尾,官姨娘五条也得了一个八奖,俱都对本以上,还在高兴,说将所得彩金再买正券。元苏暗中托人将彩金领到,给了三十元喜钱。因觉运气不错,心想再买正券试试,如能中个头彩,便可奉母北来,从此四出创业永无后顾之忧,岂不是好?于是又买了十联号半张正券,另外一整张正券,十张联号副券,寄了一百元回家,约请两个相投的同事吃了一顿小馆,推托处里发了十元奖劳金,给瑞华全家买了几大包点心水果回去。到家一算,当日共用去一百九十余元,买奖券倒去了四十五,如若不中岂不又送去一月家用?但盼能得最好,不能得也只一次,尽所得末尾奖金去买,永不再添,这样又可凑和一年家用,或是索性将老母接来,省得心悬两地。

元荪正在盘算未决,忽听大侄雄飞,因为嫖赌亏空大多,与孙伯岳闹了意见,带了两个侧室去往奉天谋事,已然动身。堂兄少章正式就了伯岳秘书,率领宠妾阿细子女儿媳等已然搬往煤渣胡同马家庙居住,房子甚大。次日正赶伯父冥寿,下班顺路,前往拜祭。少章自从老父去世,益发满口仁义道德,见人便劝学好,口口声声要忏悔前孽,对于兄弟子侄家人更表示得厉害。元苏每与相见,必要听他躺在烟铺上,左手托着一技蛇总管烟枪,右手拿着烟扦子,连比带划,正言厉色说上一大套修身齐家,吃苦耐劳的陈言烂套,有时听得心烦,免不得驳他几句。根本少章读书不多,想装道学家又说不出什么道理,只把一篇《朱子家训》作蓝本,再加上些因果报应,以显他业已放下屠刀,成了正人君子,所有半生数十年罪恶均以忏悔二字了之,口齿又钝,元荪才气纵横,词锋甚健,自然不驳则已,一驳便倒。少章藉口忏悔,欲盖弥彰,被人问住不免羞恼成怒,无如自己以做好人标榜,不能不装着大度包容,只是心中忌恨,无从发泄。

这日因是上供,少章心想祭菜甚多,上完供正好请客,便请了一些同乡在家打牌。元荪到时,见客都是熟人,牌已打了两桌,还有一桌恰巧三缺一。少章近年老境颓唐,把钱看得分外认真,迥非昔年挥霍故态,只是爱赌未改。因所请的客有一个道谢的,少了一桌头钱,自己是主人,不能不让客,还不能上场,心正盘算哪里再去找一把手,见元苏走进,便拉向一旁问道:“你今天能打牌么?他们十块二四,每人三十元钱一底。”元荪也是爱赌,只为钱不方便,又爱面子,惟恐露相,每遇宴会有牌局时总是事先设法躲避。当日这班人都和元苏赌过,俱喜他钱冲。输赢痛快,一进门纷说来了好角,可以再打一桌。少章知他月入有限,是个空的;惟恐输了划到自己头上,先问带钱多少。元荪知他心意,答说:“处里刚发奖金,连同薪水有五十多元。”少章喜道:“那你就可以凑一头了。”于是把别桌上人抽下一个下来。少章因这一桌一个是陈子敏,一个是谢仙庄,一个是王绍明,牌既老实,赌本又足,本意把自己换上去,叫元荪另成一局新的,哪知陈、谢。王三人俱不喜和少章赌,同声说道:“叫三爷来这一桌罢,你还是那一桌去好。”少章只得叫元荪补上去,自和余外三人另成一局。打到九点方始休息上供。

因为有三桌牌,少章搬家以后用人又少,阿细更是不会操持,显得手忙脚乱,漫无头绪。元荪暗忖:“自己家规对于祖宗祭礼最要诚敬,不可丝毫怠忽,尤其祖父母、父母的冥寿忌日最为隆重,以前到日都守在神堂之内,或是奉经,或向儿孙叙述先人懿行美德,或令向神位前诵读自作文课,非真有事轻易不见外客,终日衣冠侍立,不苟言笑。借着祭菜请客打牌以图省钱已是不对,又这样杂乱无章,开席全凭客人心想匆匆一祭也不行。那三献三奠之礼便趁热撤去,送到前院宴客,家主面上也无戚容,伯父尸骨未寒便如此草率,视若具文,满口偏还要讲那忠孝仁义,岂非笑话?”心中老大不满。少章因还要奠酒、送福纸、烧包,便令元苏先出陪客,元荪乘机答道:“那些俱是熟人,又不是什正经客,还是祖宗要紧。已然请他们先吃,由他去罢。我还要等送福纸磕头呢。”少章因为输了十多块钱,一心想早点吃完多打几圈,也没听出元荪意思,匆匆答道:“一个主人都没有,多不合式,现已祭完,就等烧包,还有二三十个,你替我送福纸,我到前面陪客去。”说完转身便走。

元荪见他全没想到祭祀须当诚敬,忍不住口里埋怨道:“难为你快六十的人了,这等行为,你也有子孙的人,却教他们看你好样。”嘴里念着,回顾阿细正站旁边,撇那两片薄嘴皮,知被听去,也没理睬,候到包烧完,恭恭敬敬送完福纸,才去前面入席,也只吃了一小半。当时无话,陪着客人吃完饭,有瘾的又去抽完大烟才又搬庄入座。三庄牌有一桌散得最早,元苏这一桌打到十二点将近也自打完。元荪刚得头彩,本足气壮,三家归一独赢了七十余块,另有八块多头钱。元荪把零的拿起,将头钱补成十块,走到隔室一看,少章这边恰好与他相反,一人输了三家。上场时少章心贪,为想多赢,本钱没有限制,又打现钱,不似元荪这桌三十块买筹码,打十二圈,输干赢净,三转过后方始续本,同桌三人,又爱顶买加泡,头八圈还无什风潮,饭后竟连出大牌,又多是双方顶买,六百和满贯,四圈未完少章便输了八十多,头钱还贴在内,力说输得太气人,非再加四圈不可。那三人因主家独输,不好意思,只得应了。元荪知道少章恋赌,准定又是一夜,便说:“这是那一桌的十块头钱,大哥还有事么?”

少章因元荪这桌也讲的是十二圈之外另补筹码,再加四圈,没想到完场这早,同赌客人赌品又好,各有自用车,打完牌给钱就走,也没惊动主人。当差只一个,只顾少章这屋,没有在侧,谁也不知他会成了大赢家。少章手上正起了一副好牌,一心都在牌上,只鼻孔里哼了声。元荪见他没问,方想告以赢了,忽见阿细拖着鞋皮、掀着张乌灰色的小薄嘴唇扭了进来,还没走到桌前,便口里咕道:“老爷怎会输掉这多?又请客,又输钱,真正晦气。人家一个钱不出,白吃还要挑眼,倒许是赢哩,阿要气人。”自从益甫死后二人相见便不再过话,可是阿细对元荪也不敢当面无礼,先在上房抽烟,闻说客已散了两桌,头一桌的头钱只得四块六角,又闻少章庄上连被人敲满贯,输了不少,既嫌头少,恨元荪不帮她留客多打几圈,又恐元荪赢了钱去,少章反是输家,真给自己添气,连烟都不顾抽足,拖了两只鞋皮赶出打听。

先当元荪已走,一路说着闲话进来,正在念叨,猛瞥见元荪站在少章身后看牌,茶几上放有一张钞票,忙即住口,近前抄起钞票,问道:“这一桌的头钱呢?”少章的牌上来碰一臼板,便听三六万,不顾说话,把嘴一歪道:“那不是老三拿来的十块钱?”阿细虽觉头打得不少,仍不放心,又问:“怎么会一张整的,连个零头都没有?”元荪闻言有气,也不理她,径对少章道:“头钱只八块多,我因要用零钱换起来了。我一早还要上班,要先走了。”同桌一客问道:“三爷赢了么?”元荪笑道:“手气还好,先还输点,饭后成了一吃三。明天见罢。”说完拿了帽子便往外走。

这时少章正摸一白板补杠,恰好是张三万开花,和了二番,正在高兴夸牌。连阿细也没听真,直在旁边说是她的福气,半天不和,因她一来,当庄便和二番,下去非赢不可。三客中和元荪说话的是北方人,名叫吴耀堂,是个小官僚财主,为人口直心快,最看不起阿细,便答道:“这倒不一定。三爷在那桌一捆三,打他进来少章大哥才起的这一把,说他带来的财气还差不离。”阿细听了,心虽有气,因对方有钱,少章不时少长缺短有个通融,不便发作,假笑答道:“吴二爷怎么也捧红了?他赢了钱也不分你几个。”吴耀堂道:“不是我捧红,你们三爷牌打多好还在其次,人够多精神体面,年纪轻轻,又老诚,又能干。少章大哥,你这令弟将来准比你强的多,不信你就瞅着。”

少章强笑道:“老三人倒聪明,就是年纪太轻,荒唐一点,今天也不知他到底赢了多少,他就喜欢得坐那坐不住了。照说他也该是主人,既一家大赢,就该陪客再打八圈才对,这样不得罪人么?”吴耀堂道:“你这话不对,打牌原有输有赢,讲多少是多少,讲究赌品不是?前者我在府上也跟他打过几次,他不论输赢多少,永远随着人家,输多少也那个样,该不了一个,赢随随便便了,老给输家补,要不入都也跟他打哩。那桌三位都是常打牌手,永不打夜牌;照例上场先就说准输赢概不加,够了圈数准散,他赢那是手气,决没一句闲话。还有一节,令弟年轻,你当老大哥的得随时照应,就有错处也须背人劝诫,不能毁他。你一面说他聪明,一面说他年轻荒唐,我也听得回数多了,你这一句话仿佛替他吹嘘,还带为他好似的,实在比毁他还苦,荒唐已是够受,荒唐人人再聪明,你当老兄的都如此说,谁还敢惹,就说年轻人赢了几个高兴也是常情,何况天已不早,他一早要上班,话并不假,他刚出做事,你别跟他造这名誉呀。你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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