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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落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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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井主水奉命去面见伊达政宗时,政宗道:“你告诉你家主君,所谓大将,并非必须首先出兵。上总介大人战场经验尚少,可能并不知,战场上的敌人并非只与自己正面相对,也可能从背后袭击。上总介大人与将军大人亲信有芥蒂。加上大久保忠邻和大久保长安事发之后,就有人散布谣言,说上总介大人心存野心,试图取代将军,掌管幕府。若有人信以为真,说是在这战场上,上总介趁乱……那将如何?”
花井主水听了这一番话,大觉有理,回去报告给了忠辉。他虽为家老,但先前却只是一个能剧艺人,作战经验同样不多。加上之前玉虫对马和林平之丞等人也曾经极力反对,忠辉便亦压制住急躁冒进之心,驳了皆川广照的追敌之请。
伊达政宗让片仓和奥山孤军奋战,自己按兵不动。见真田朝誉田的树林撤退,水野胜成请求道:“现在乃是追敌的大好机会,希望大人能与在下一起发动进攻。”伊达政宗却严厉拒绝:“我部经过了激烈奋战,人马俱疲,无法继续为战。”
水野胜成怎说也是道明寺一路军的总大将,在战力上绝不输于四路的伊达。但政宗却严词拒绝,还要求第五路松平忠辉也莫要轻举妄动。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此日西军能够安全撤退,毋庸置疑,乃是因为伊达政宗。
真田幸村在誉田的树林中稍作停留,见松平忠辉依然按兵不动,遂令毛利胜永的火枪营断后,并放火烧了附近民宅,佯为进攻之相,实则趁机撤兵。
撤军之时既到,真田幸村对伊达的先头部队大声喊道:“哎呀呀,还说什么百万雄师,堂堂关东大军竟无一个男儿!”幸村赚足了面子,开始撤退。这可说乃是为了鼓舞士气,亦可说是他看清了政宗心思,才敢如此嚣张。伊达绝无追击的意思,若非如此,如幸村这等冷静之人,断不会如此虚张声势。政宗许是为了在日后有个说法,才先派出片仓小十郎来虚晃一枪,拖延时日,以察大坂命运……
五月初六的战事就这样结束。
此日,秀忠的军队进至前夜藤堂部驻扎的千冢,家康则从星田行军至枚冈,安营于此。
藤堂高虎的使者分别来到千冢和枚冈的帐中,请道:“今日一战,我军死伤惨重,恳请辞去明日的先锋一任,还望将军和大御所应允。”
对于此际武将来说,先铎乃是至高名誉,藤堂却提出辞去先锋,可想而知,他在此日的战事中受到的打击是如何之大。
于是,家康便改任藤堂高虎和井伊直孝为秀忠先头部队,任前田利常为冈山先锋。此际前田利常已至大坂官道的久宝寺,驻阵于此。
却说平安撤至茶磨山的真田幸村,虽已精疲力竭,却依然立刻召众将议事。时已是深夜,然而他们仍不清楚己方各路损失有多大。
紧跟在幸村之后撤退的大谷吉久、渡边内藏助、伊术远雄、福岛正守,陆续来到营中,见过了幸村,个个亦都精疲力竭,形容憔悴,与其让他们现在思量明日的用兵之策,莫如让他们稍事歇息。
“等众人都到齐了,我再叫醒你们,此前你们先睡片刻。”
众人围于一堆火苗微弱的篝火旁,未久便鼾声大作。毛利胜永与其子胜荣入帐在前,吉田好是、木村宗明、筱原忠照、石川贞矩、浅井长房、竹田永翁进帐在后。未几,营帐中鼾声四起。
山川贤信前去迎接大野治房。当治房在三十名根来僧兵的护送下来到大帐时,幸村这才叫醒诸将,商讨明日如何用兵。
虽说是议事,打了一天仗的将领们并未提出什么像样的见解。他们每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战已无望。敌方还有偌多好手未曾出手,而己方大部都已上过战场。两厢相比,胜负立判。
幸村厉声叫醒还在熟睡的儿子。
“大助,过来!”幸村的声音异常严厉,不只是幸纲,在座诸将也都不由端正了姿势。
“孩儿睡过头了,请父亲恕罪!”尚留着额发的少年慌忙起身过来。
“坐下!”幸村再次厉声斥道。
全场鸦雀无声,帐内气氛紧张。
“听好!你要把为父说的话铭记在心!不可违背!”
“嗯。”大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惊讶,然后慌忙两手伏地,不敢直视父亲。
“天明之后,你马上前往大坂城。听好了,明日便是父亲战死沙场的日子。因此,你必须回到大坂城,侍奉右府……”
不等幸村说完,大助使劲摇着头,大声道:“不!”
“你敢违抗父命?”
“别的事也就罢了,父亲既已决心赴死,大助决不能离开父亲半步!”
“胡说!”
“父亲!明日决战中我们将遭遇真田信吉兄弟。斯时他们见父亲血染沙场,旁无大助,他们会怎样?他们定会嘲笑大助,骂孩儿贪生怕死,抛弃父亲,独自逃回了大坂城。别的事,孩儿定会听从,唯此事万难从命,还请父亲另派别人。孩儿不孝,请父亲务必体谅儿子的苦心!”言毕,大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幸村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的大助,脸上却无任何感动,“只有如此说辞?”
“父亲!父亲!自从和父亲一起离开九度山,大助就已经准备和父亲一起战死沙场……”
“混账!”幸村骂道。这骂似乎不仅是对大助,也是为了振合在座诸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场战事已经不在于胜败。它乃超越生死、维护男儿心志的战事!”
“这,可是……”
“大楠公赴凑川应战之时,其子正行同行了吗?当时小楠公比你还年幼,你怎还不如人懂事?我要你回到右府身边,非让你苟延残喘。父子应是一心,我在战场上,你在右府身边,各自尽力完成使命。我让你回去,乃是要你和父亲一起成就大义!万一右府身有不测,你就当坦坦荡荡殉死。这是为父的命令,不得违背!”
大助仍在呜咽,但在座将领眼里却大现生气。
幸村缓缓转向诸将领,“好了,现在就和诸位商量一下明日的战事。”幸村将军扇放在膝头说话时,众人的视线还在大助和他之间逡巡。见着垂头丧气的大助,人人都觉得自己也必须寻找归处了。明天战事就要结束了,不仅真田父子,在座众人都要为自己选择归处,这是宿命。
“我们将在天王寺与敌军决一雌雄,已无需赘言。冬役时我们曾经采取闭城不出的战法,但这回不能沿用老例,因护城河悉被填平。”幸村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人人对死亡都已有了预感,这微笑再次提醒了众人:现在已无回头路,面前只有死亡。
“大人说得是,这回要把老底都掏出来了。”毛利胜永笑着回道,“既如此,不如令城中所有将士都出城参战。”
幸村点了点头,“让城中的各位将领率兵经由茶磨山,前往天王寺,将东军引诱至此,才能决战。对手不到,与谁决战?”
“哈哈……大人说得对。”
“然后,另留一支队伍在船场,在两军正面作战正酣之时,令其秘密绕过下寺町,绕道至茶磨山南。”
“好,此法妙极!”毛利胜永巧妙地附和着,他十分清楚幸村心中所思。
“绕道而去的人马,在敌人背后发动袭击。那一带应是家康的主阵。”
“是。那里乃是一决胜负之地。今日在撤军途中,多见这一带的沼泽、水池和沟渠等处均插着些竹竿,上贴纸条作为记号。看来,这是有人依照家康命令,秘密探查了地势。关东甚是谨慎,我们亦当心中有数。”
“哦,他们连路标都做好了?”
“不愧是家康公,果然是领兵打仗的好手。”胜永赞道。
幸村笑道:“哈哈,这倒令我好奇,却不知明日家康公会命丧谁手?”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大助幸纲已停止哭泣,悄然站了起来,坐到后面。
“好了,下面讨论人员配置。”幸村把人名簿放到战阵图旁边。此时大助道:“父亲!大助愿意回大坂城。”
“哦,你终想明白自己的责任了?”
“是!大助绝不急于赴死。”
“哦。”
“只要右府活着,大助就会侍奉左右,坚决完成使命。”
“这正是我要托付给你的啊!”幸村双目闪亮。但他声音如常,并未落下泪来,仅探了治长一眼,声音平静,“右府说不定会坚持亲自出城迎战。但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制止他。你知这是为何?”
大助道:“混战当中,会触到偌多尸首,此多有不吉……”
“正是。因此,你不可离开右府半步。他若非要出城亲自迎战不可,你就与负责警卫的奥原信十郎商议。”
“奥原信十郎?”
“他为人忠厚,且又年长,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大误。右府若听取了奥原信十郎的建议,你就要无条件遵从。无论是生是死,你都要和右府在一起。”
“孩儿明白。”
“已无甚可说的了。务必时刻谨记,你是真田幸村的儿子……好了,你去吧。
有人啜泣,却无人站起来和大助说一句话,只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大帐。
大助去后,幸村释然一笑,道:“好了,终于说服那个不成器的小东西了。接下来,我们商议人员分配。”他从笔筒里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茶磨山”三字,然后看一眼大家,道:“我想在茶磨山布阵迎敌,不知诸位有无异议?”
“只有如此。”毛利胜永立即回答道,“既然真田大人镇守茶磨山,那么毛利胜永就当负责天王寺南门的防守。”
对于毛利胜永的提议,大家无异议。幸村刷刷写下了和他一起镇守茶磨山众将的名字:大谷吉久、渡边内藏助、伊木远雄、福岛正守、福岛正镇。写毕,幸村把纸笔递给胜永。
胜永让儿子胜荣看了一眼,便在纸上写下“天王寺南门毛利胜永”几字,加上了儿子胜荣和两位老臣浅井长房与竹田永翁之名,然后,他用眼神一一征求了各人同意之后,又加上了吉田好是、筱原忠照、石川贞矩、木村宗明等人。他表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却知,此乃最后一仗!这种感慨像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长冈兴秋、模岛重利、江原高次等将领镇守天王寺和一心寺之间的石华表以南;大野治长的火枪营则埋伏在毛利军左前方,治长率领主力和后藤、薄田、井上、木村、山本等人的残部,驻扎于后方的毗沙门以南;大野治长之弟大野治房自是左方冈山口的总大将。
确认了自己所在,众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五章 夜半激将
在大坂诸将最后一次议事的时候,德川家康率兵从星田进至枚冈。在大营中,他迎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与之进行了一次密谈。
家康的心绪并不好。只要一开战,他便十分激动,血在身历百战的体内沸腾,此时家康会变得很是敏锐,全身充满斗志。开战六天以来的几场仗,让他颇为焦急。他也自知这场战争拥有绝对的优势:然而,正是这种所谓“不会输”的自信,才让他焦急万分。
许是大家都认为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会输,才如此放心,并无多少人尽全力。大家都想着面子上过得去就是,并不使全力一战。但战事绝非面子上的事,一个小小的失误,便可能导致全局被动。
在六天战斗中,值得褒奖的只有水野胜成和井伊直孝。不管是藤堂高虎还是伊达政宗,表现都让家康不满。今日本来就可攻入大坂城,却非要拖到明日不可。虽说只有一日之差,却关乎数千士众的性命,众人为何就不明白?若今日攻进了大坂城,明日便可昭告天下:“战事结束!天下息兵!”
世人都知,在那个没了护城河的大坂城中,诸人不可能闭城不出,死守在内。然而,必胜之军却放弃乘胜追击的机会,让西军逃了回去。这样一来,敌军必在天王寺至冈山一线布兵,结阵应战。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己方军队漫不经心,敌军却多是为了留名后世。他们居于死地,自会拼命反击,因此,更会有万千士众丧生。
伊达政宗拒绝了进攻,藤堂高虎也以死伤惨重为由请辞先锋。这样还如何打仗?
甚至对始终带在身边的义直和赖宣,家康都无好脸色。但一个意想不到的僧人来访,却让他心绪大好,笑声不断。
来客乃是天王寺附近一心寺住持本誉存牟。存牟说因为这一带将会成为战场,故决定前往高野山避难。他着一身缁衣,打扮成行脚僧模样,并不引人注目。
“真是过意不去,险些连贵寺也烧了。”家康靠在扶几上,道。
存牟以念珠抵额,看看四周,小心翼翼道:“明日一战,贫僧有一事容禀。”
存牟大师和家康之间颇有缘分。去岁冬役,家康将大营扎于茶磨山,与坂松山的净土宗一心寺毗邻。因此,存牟时常来军中与家康饮茶,讲论佛法。在此之前,二人也有交往。庆长五年二月,家康曾将一夭折男儿葬于一心寺。彼儿名仙千代,死后法号为高岳院华窗林阳大童子,当时主持葬礼的便是存牟。
贫僧知道那一带将会成为战场,故已令人在各处插上竹竿以为标记。请传令出征的各位将士,务必注意那些标记。“
“多谢大师!”
“在纸片上标有圆圈的乃是泥地,标有三角的则是小水塘,未做任何标记的,乃是此路不通。”
“真是多谢。直次,把这些记下来通告大家。”家康吩咐旁边的安藤直次,然后道,“今晚他们应在着手巩固那一带的防守吧?”
“关于此,贫僧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大师听说了什么要紧之事?”
“听说真田将出兵镇守茶磨山。”
“想必如此。”
“此乃真田的党徒所言。既在彼处布阵,势必欲谋大人或将军性命,以为黄泉路上相伴……净说些不吉之吉,请恕罪!”
“哈哈!无妨无妨,战争就是要取对方首级,不是杀人,便是被杀,都是一样。”
“另有一事,明日将会有八位真田左卫门佐出现在战场上。”
“八位?”
“有人透露,他们准备了八件红色铠甲、八顶鹿角头盔,另有八匹着红马铠的自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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