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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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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堂倌带到三楼的一间不大的房间内,房内四周挂着红色的帷幔,临街的一面只有一扇窗户。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上已摆好四份刀叉。桌布白得耀眼,像是刷了层白漆似的。两个高大的烛台上点着十二支蜡烛,把桌上的玻璃器皿、银质餐具和火锅映照得习习生辉。
窗外有一棵树,浓密的树冠,在各单间客房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块嫩绿的草坪展现在那里。
杜洛瓦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同墙上挂着的帷幔一样,沙发的布面也是红色的,但里边的弹簧已经破旧不堪,杜洛瓦一坐下去,便听咕叽一声,身子深深地陷了下去。这是一家很大的餐馆,四周回荡着大餐馆里常见的那种嘈杂声,如碗碟或银质器皿的碰撞声、堂倌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快速走动的沙沙声、各房间房门此起彼伏的关门声以及房门偶或开着时从房内传出的各方来客的南腔北调。弗雷斯蒂埃这时走了进来,亲热地同杜洛瓦握了握手,表情是那样真挚,这在报馆里是从来没有的。
“两位女士将一同前来,”他说,“这种聚会倒蛮有意思。”
他向桌上看了看,忽然走过去,把一盏光焰如豆的煤气灯熄灭掉,并因风很大而将窗户关了一扇,然后,他找了个拐角处坐了下来,一边说道:
“我现在应特别留意。这一个月来,身体倒是好多了,只是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可能是星期二晚上去看戏时又着了凉。”
房门这时忽然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位侍者。她们都戴着面纱,把秀丽的面庞围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是那样小心谨慎。每当在此场合出现,她们总是带着这样一种神秘兮兮的可爱神态,生怕会在不意之中遇上某个邻居或熟人。
杜洛瓦迎上去,向弗雷斯蒂埃夫人欠了欠身。弗雷斯蒂埃夫人佯装着一脸怒气,狠狠责备了他一通,说他为何没去看她。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冲着德·马莱尔夫人说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你心中显然只有她,而没有我,你去看她就有时间了?”
众人于是落座。侍者走过来,向弗雷斯蒂埃递上一份上面标有各色水酒的纸片。德·马莱尔夫人一见,立刻向侍者喊道:
“这两位先生要什么,你就给他们拿什么。至于我们俩,我们要冰镇香槟,而且要上等的。最好口味温和一点,其他什么也不要。”
侍者出去后,她带着不可抑制的高兴神色笑道:
“今晚我可要喝个痛快。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定要开怀畅饮。”
弗雷斯蒂埃似乎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这时向她问道:
“我去把窗户关上,你看可以吗?我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
“当然可以。”
他于是走去把另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关了起来,然后回到原位坐下,脸上现出安然、平静的神色。
他妻子始终一言未发,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只见她眼帘低垂,在对着面前的酒杯微笑。这淡淡的笑,好像总在那里许诺什么,但又决不会去履行。
侍者送来一盘奥斯唐德牡蛎①。这牡蛎既肥又嫩,像是有意放进蚌壳中的一块块嫩肉,一到嘴里就化了,同略带咸味的糖块一样——
①奥斯唐德,比利时一地名,以盛产牡蛎闻名于世。
喝过汤以后,侍者送来一盘鲟鱼,鱼肉呈粉红色,同少女的肌肤相仿。酒过三巡,举座的谈兴也就不知不觉地放开了。
首先谈的是一件市井传闻,说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在一家餐馆的雅座里同一位外国王公共享佳肴,不巧被她丈夫的一个朋友撞见,遂闹得满城风雨。
故事说完,弗雷斯蒂埃大笑不止。两位女士则对那以泄露他人隐情为乐的快嘴男子,作了同声谴责,说此人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糊涂虫。杜洛瓦同意她们的见解,并一本正经地申言,一个男人,无论是当事人、知情者还是一般目击者,对于这类事情都应藏于心底,守口如瓶。他接着说道:
“要是我们每个人对于他人的隐私,都能绝对地缄默不语,互相之间存在着充分的信任,则人世间有趣的事情将会俯拾皆是。人们之所以常常——特别是女人——畏首畏尾,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做的事会在哪一天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说完,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你们说,事情难道不就是这样吗?要是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的名声被人糟践,弄得终身懊恼,只有暗暗地咽下痛苦的眼泪,则她们当中将不知有多少人对于心中突然萌发的情思或爱情上的浪漫想法,会顺其自然地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尽情消受,那怕欢乐的时间非常短暂!”
这一席话,他语调铿锵,说得振振有词,表明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好像在表白自己,那意思分明是:
“你们如果同我有什么风流韵事,就不必担心会遇到这种麻烦。谓予不信,不妨试试。”
两位女士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沉稳的目光,表明她们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觉得他言之凿凿,很有道理。同时这意味深长的默然无语也是在暗暗地默认,要是各人的事确能秘而不宣,则她们这些巴黎女郎,虽然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也早已顶不住各式各样的诱惑了。
弗雷斯蒂埃几乎已躺在沙发上,一条腿环了起来,胸前的餐巾已塞进背心的领口中,以免弄脏礼服。只见他忽然一阵大笑,以一个怀疑论者确信不疑的腔调说道:
“此话倒也一点不假,要是这些事情果能确保秘密,谁都会跃跃欲试的。这样一来,倒霉的也就是那些可怜的丈夫了。”
话题又转到了爱情上。杜洛瓦认为,说爱情是一种永恒的东西,实在是无稽之谈。但他觉得爱情却可持久保持,因为它可建立起一种感情关系,使双方在温情脉脉的友好情谊中互相予以信任。肉体的结合不过是心灵结合的产物。因此他对感情一破裂便猜忌重重,甚至夫妻反目,相视如仇,成天大吵大闹,弄得鸡犬不宁的做法,十分反感。
杜洛瓦说完后,德·马莱尔夫人不觉长叹一声,说道:
“一点不错。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东西,就是爱情。正是由于我们对它要求太高,不切实际,结果常常反而把它糟蹋了。”
弗雷斯蒂埃夫人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刀在摆弄着,她这时也插了一句:
“完全对……一个女人能有人爱,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好像想得很多,心头涌起了许多不敢与他人言的事情。
由于第一道正菜尚未上来,大家只得间或喝口香槟,嘴里嚼一点从小圆面包上剥落下来的脆皮。随着刚才的谈话,对于爱的思念现在正慢慢地侵入每个人的心田,渐渐地,人人都沉陷在如痴如醉、虚无缥缈的梦幻中,恰如这清醇的美酒,在它一滴滴地流过喉间后,很快便使人周身发热,神思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侍者端来了嫩而不腻的羊排,羊排下方厚厚地铺着一层砌成细块的芦笋尖。
弗雷斯蒂埃一见,不禁喊了起来:
“啊,好菜!”
众人于是吃了起来,细细品尝着这鲜美的羊肉和吃在口中滑腻如脂的笋尖。
杜洛瓦又说道:
“我若爱上一个女人,心中只会有她。对我来说,世间的其他一切都不会存在。”
他的语气是那样地斩钉截铁,仿佛在享受这美味佳肴的同时,正为自己能领略这爱情的甘美而兴奋不已。
弗雷斯蒂埃夫人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喃喃地说道:“当一个人握着另一人的手,向对方问道:‘你爱我吗?’对方接着答道:‘是的,我爱你。’要说爱情带给人的幸福,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为圣洁无瑕了。”
德·马莱尔夫人刚刚又将一杯香槟一饮而尽,她把杯子放回桌上,带着欢快的声调说道:
“我对于爱情,可没有这些柏拉图式的东西。”
听了这句话,大家眼睛一亮,个个点头称是,于是一阵哈哈大笑。
弗雷斯蒂埃干脆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并伸开两臂,扶着座垫,十分严肃地说道:
“你的坦诚令人钦佩,这表明,你是个讲求实际的女人。我可否问一句,不知德·马莱尔先生对此持何看法?”
德·马莱尔夫人轻轻地耸了耸肩,脸上长久地流露出一种不屑理会的神情,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对此问题没有看法。他对任何问题都没有……明确的态度。”
有关爱情的这场谈话,随即由高尚的理论探讨转而进入其具体表现的百花园中。言语虽然放荡,但仍不失其高雅。
因为这时候,大家的用语都非常巧妙,稍稍一点,便彼此会意,豁然开朗;但不管怎样,那类似下身裙裾的的遮羞物毕竟已经拨开,只是言词虽然大胆,但掩饰巧妙,透着百般的精明与狡诈。因此言词虽然下流,但仍惺惺作态,欲擒故纵,所谈到的分明是赤裸裸的男女隐情,但遣词造句却相当地含蓄。总之,每一句话语都能使人们的眼前和心头迅速浮现出难以言传的一切,对于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来说,更可以感受到一种神秘而微妙的情爱,在他们心中油然唤起种种难于启齿、垂涎已久的贪欢场面,不禁心荡神驰,欲火如炽。侍者这时端末一盘烤小竹鸡和鹌鹑、一盘碗豆、一罐肥鹅肝及一盘沙拉。沙拉中拌有生菜,叶片参差不齐,满满地盛在一个状如脸盆的器具里,面上好似浮着一层碧绿的青苔。但这些美味佳肴,他们并没有认真品尝,而只是盲目地送进口中,因为他们的思绪仍停留在刚才所谈论的那些事情上,陶醉于爱情的氛围中。
两位女士现在已一扫原先的矜持,说出的话语都相当直率。德·马莱尔夫人秉性泼辣,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种挑逗。弗雷斯蒂埃夫人则稍有不同,仍显得有点羞赧和持重。不过话虽如此,她的语调和声音,乃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表面上对她所说的大胆言辞起了一定的抑制,实际上却使之显得更为突出,只是没有德·马莱尔夫人那样肆无忌惮罢了。
已完全躺在沙发上的弗雷斯蒂埃,在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喝着和吃着,但却不时会说出一句毫无遮掩、非常露骨的话语。两位女士表面上装出吃惊的样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所持续的时间不过是两三秒钟而已。因此,每当弗雷斯蒂埃说出一句过于粗俗的淫荡言词,他总要立即追加一句:“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啦?你们要总是这个样子,迟早会做出蠢事来的。”
正餐之后,现在是甜食。侍者接着送来了咖啡,随后是甜烧酒。几个本已兴奋不已的男女,两口烧酒一下肚,也就更加感到浑身燥热,心绪纷乱了。
正像她在晚宴开始时所表示的那样,德·马莱尔夫人果然已是醉眼朦胧了。她承认自己不胜酒力,但仍带着一副乐呵呵的娇媚神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醉是确实有点醉了,但也还不至于如此失态,她这是为了让自己的客人心里高兴而有意装出来的。
弗雷斯蒂埃夫人现在是一言不发,可能是出于谨慎,不愿再说什么。杜洛瓦感到自己正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话一出口必有失言,因此也知趣地默然不语。
大家点着了香烟。不想弗雷斯蒂埃忽然咳了起来。
这一阵咳,来势如此凶猛,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撕裂似的。他满脸通红,头上挂着汗珠,只得用毛巾使劲把嘴捂住。
后来,他总算渐渐安静了下来,不悦地说道:
“这种聚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今天来,实在是太愚蠢了。”
这可怕的病显然已弄得他六神无主,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浓厚兴致,早已踪影全无。
“咱们回去吧,”他说。
德·马莱尔夫人按了按铃,让侍者结账。侍者立刻便将账单送了来。她接过账单看了看,但上面的数字仿佛在那里转动,怎么也看不真切,最后只得递给杜洛瓦,一边说道:
“咳,还是你来帮我付吧。我已醉得不行,什么也看不清楚。”
说着,她把自己的钱包放到他手中。
整个开销为一百三十法郎。杜洛瓦将账单仔细检查一遍,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大钞,递给侍者。接过对方找回的零钱时,他低声向德·马莱尔夫人问了一句:
“小费给多少?”
“你看着办,我不知道。”
杜洛瓦在放钱的盘子里扔了五法郎,然后将钱包还给德·马莱尔夫人,同时向她问道:
“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这当然好,我现在已找不着家门了。”
他们俩于是和弗雷斯蒂埃夫妇握手道别。这样,杜洛瓦也就和德·马莱尔夫人同乘一辆出租马车走了。
现在,德·马莱尔夫人同他比肩而坐,互相靠得很近。车内一片漆黑,只有人行道上的煤气路灯所发出的光亮,不时射进来,将这小小的空间照亮一会儿。他透过衣袖,感受到德·马莱尔夫人的臂膀热呼呼的,心中蓦然激荡起一股把她搂到怀里的强烈欲望,因此脑海中现在是一片空白,找不出一句话来同她说说,什么话也没有。
“我要是这样做的话,”他在心里思忖道,“她会怎样?”
刚才大家在餐桌上就男女私情毫无顾忌地说的那些话语,又回到了他的心头,不禁使他勇气倍增,但一想起弄得不好会丢人现眼,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德·马莱尔夫人也是一句话没有,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要不是借着路灯不时投入车内的光亮,看到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杜洛瓦定会以为她睡着了。
“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杜洛瓦在心里揣度着。
他觉得,现在还是什么话也不要说为好,否则只消一句话,沉默将会打破,他也就一切都完了。可是他仍然不敢贸然行事,缺少那种突如其来、不顾一切的勇气。
他忽然感到她的脚动了一下。这干巴巴、带有神经质的动作,或许是她等得不耐烦的表示,是她对他的一种召唤。因此杜洛瓦不禁被这几乎难以觉察的表示,弄得浑身一阵战栗。他猛的一下转过身,将整个身子向她压了过去,一边在她身上乱摸,一边急切地将嘴凑近她的嘴唇。
她发出一声惊叫,但叫声不大。她使劲挣扎着,竭力把他推开,想直起身来。但没过多久,她还是屈服了,好像她已体力耗尽,无法再作反抗。
马车很快在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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