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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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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得村里,决定先把严当小人来进攻一番。否则他会打官腔,摆架子,给我上纲上线,这就可能把事情搞糟,前功尽弃。要一步到位,我得把中华牌香烟送给他,这个牌子在中国是响当当的。事实上,抽中华牌在当时是身分的一种标志,只有少数高级官员才有机会抽上这种烟。我几乎可以肯定严以前从来没有碰过中华牌,且看他如何抵挡这一诱惑!他拿了这烟可以在别人面前摆谱,如果需要,他也可以转手当礼物去办他自己的事情。
天擦黑,我敲开严家的门。几句寒暄之后,我拿出两条大中华,放在炕上说:“这是我从家带来的一点儿心意,请别见外。”我脸上挂着笑容,把烟向他面前一推。
他在瞬间犹豫了一下,我看得出来。随即他便恢复了村里一把手的威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能收。拿回去!”
我当然不能就拿回去,但我也不能强迫他收下。一时间,场面变得尴尬起来。我只得转身给孩子们发一些糖果,这没关系。
然而这当口外面却传来敲门声,又有几个知青上门来了。我不由得一阵紧张,像是把手伸到别人口袋里的小偷被逮了个正着,浑身冒汗,满脸通红,脑子一片空白。
知青进屋后坐了下来,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我也只得陪着笑脸同他们打招呼。再偷眼望望炕上的香烟,那是我最糟的一场恶梦,嚯,它们不见了!严用被子把它们盖了个密不透风。谢天谢地,我得救了!过了一小会儿,我站起来和他们说再见,这回笑得很轻松。这之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严不但同意给我转户口,连两年前探亲假的路费都给我报了销。我大喜过望,终于把事情办成了。等我回去,我的户口就会迁人河北省的省会石家庄,现在我父母都刚刚调到那里工作。下一步我们再想办法打回老家去,不管大炮还是手榴弹,能用上什么用什么。加上父亲的关系,母亲的指点,我自己的努力,以及现在得心应手的一套理论和实践,我想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不在话下。我心中自有一把万能钥匙,不论走到哪儿,我都能找到后门,打开它,昂昂然登堂人室,在中国这个社会里如鱼得水,无往而不利。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袁,我最看不起的人。现在我又比她好到哪儿去呢?瞧瞧我自己!为了达到目的,我什么卑劣的事不愿千?哭也好,笑也好,天真或坦诚,愤怒或喜悦,什么表情做不出?甜言蜜语,送礼行贿。如果我有先见之明,料到日后我会变得这般俗不可耐,我何必当初不走袁那一步,直接回北京呢?当我为学到这可恨的逢场作戏的“知识”而暗暗得意的时候,知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我失去了我的纯真,失去了二姨教给我的志气。我放弃了道德原则,放弃了做人的尊严。我变得面目全非。一旦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都不容易。如果说这是我为了在这个世界上进取必须付出的代价,也许真有些不值得。然而如果社会就是一口大染缸,谁又能披一身白纱从里面走出来呢?
半个月过去了,我即将永远告别凉水泉。不期然而然,我的心头掠过一种莫名的留恋。我会一连数小时四处漫步,试图把这儿的一草一木刻在记忆中。朋友们则没这么好的心境,他们讨厌这鬼地方。老宋一如既往,坚决不谈朋友。丽雅爱上了一个上海小伙子,他们相爱了好几年,直到他上大学才分手。
方有时和我一起散步。她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和上海郊区崇明县的一个农民结婚。这是她父母的主意,籍此调回上海。但崇明毕竟不是上海,方又不愿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起生活,我们左右盘算,究竟是留在这儿还是嫁陌生人,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后我认为她既然声称不再会爱上这儿的任何人,莫若横下心来选择后者赌一赌。她果然这么做了。
方的户口于是转到了崇明,后来她进纺织厂当了工人。80年代她给我来信,说她这辈子陷于这样的婚姻,做这么一份工作,再无其它奢望,唯一的想头就是将来儿子会有出息,过得好些。我读了信,不由责备自己为最好的朋友出了个馊主意,谁料得到3年之后所有的知青都能返城呢?方也许能在上海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嫁一个心爱的人。
我的男朋友周对我的一去不复返又能说什么?他说他为我高兴,也许是真心的,也许不是。怎么说都已经无所谓,我们彼此的爱与不爱也无所谓。俗话说“情势比人强”,我们所处的情势决定了我们的爱情只能是当地人说的“谎花儿”,鲜艳一时,不久就被风雨无情地吹落,结不出一点儿果实。
其实凉水泉大部分知青的爱情故事都以分手告终。1979年,大批的知青返城,上山下乡运动土崩瓦解。恋人们挥泪道别,劳燕分飞。即使是同一城市来的知青最后也分道扬镳。有些人进了大学,其他的做了工人、营业员,或干脆在家待业。在农村,我们大家都是知青,一般命运,回到城里,便高低立现。
周在我离开凉水泉后一年后和香结了婚。知青回城潮涌来时,他们留了下来。这使我最终相信周是真心认为知识青年应该扎根农村。在他告诉我香对我们的联系不能释怀之后,我们不再通信,我渐渐失去了他的消息。
离开凉水泉之前,看到江和老隋我总是心戚戚然。他们对我和周的关系知根知底,过去他们为了撮合我们,费了不少心机,到头来还是帮了周的倒忙。因为他们的生活和不幸擦亮了我的眼睛,我又怎么能对他们说这些话?而这个家庭的艰辛今我十分难过,老隋的病没有治好,医院也无能为力了,只能让他出院呆在家里。我去看他时,他似乎认了命,而最担心的是他的4个孩子。有一次他问我:“我死了以后,江要改嫁,孩子们怎么办?”我又能拿什么话来安慰他呢?
花儿和她父母为我饯行。开始时大家有说有笑,可是到了说再见时,花儿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她痛哭了很久,似有满肚子怨愤要宣泄。我默默无言,任何劝解都显得虚伪。我走了,她还得在这里呆下去,呆一辈子。她的才华终被湮没,心梦难圆。过去我把这些梦想灌输给她,这也同样是我的梦想,我想和她一起流泪,但又怕这成了鳄鱼的眼泪。
在中国,人就这么不平等。城市居民剥削着农民,剥夺了他们几乎所有的机会。便是这样,城里人对农民也没有丝毫感激!城市居民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对他们享受的种种特权视而不见,其实这些特权都是户口制度赋予他们的。他们却真的打心眼儿里相信他们睁眼来到这世上,就比农民高。我们这一代也许是唯一能打破这种偏见的一代,因为我们自己也曾身为农民。但最近几年,我看到即便我们这代也已把亲身经历抛诸脑后,他们一样把城市犯罪增加、空间变小等问题一股脑儿怪在农民头上。我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了在凉水泉我是什么人,不要忘了当时我心中所感到的不平。
24 尾声
一星期后,我回到家中,父母直把我当成凯旋的拿破仑。母亲觉得我已青出于蓝了,一定要我答应将来用同样的方法帮助弟弟们,我自是满口应承。我们随即搬迁到石家庄,我在那儿继续我的学业。
12月,父母回北京和小炼、小跃及二姨一起过元巳,我则留下看家。其实当时我家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盗贼光顾,我这么说不过想为父母节约些车费罢了。这段时间内我完全自学。在农村的那些年我开始相信“老天有眼”、“善有善报”之类的老话,所以我得好自为之,这样父母也许很快会给我带来好消息。母亲说了,她这次到北京要想办法把我们全家都办回去。
10天后,我接到父亲拍来的一份电报。一如过去几次的电文,简简单单,上面写着:“母亡速回”。我毫不怀疑母亲发现了什么迁户口的捷径,她要我过去帮忙,去打通某个关系,走某个后门。她太棒了!她真是个天才!好吧,妈妈,我来了,我们一起打一场攻坚战,快把这件事做成功!
我冲回北京,准备大显身手,但母亲不在家。父亲告诉我,母亲前天,也就是1976年的1月7日,心脏病突发,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呼吸。我愣愣地半天不相信这个消息,但父亲和二姨都在流泪,小炼和小跃也在哭,我只得迷迷瞪瞪地信了。
很快我在医院的停尸房里见到了母亲,我摸了摸她的脸和手,又冷又硬,和一块石头差不多。她的脸消了肿,眼睛却永远闭上了,她再也看不见、听不见我们喊她了。我这才开始哭出声来。
接着几天,我们戴了黑纱悼念母亲。街上的行人看着我们,以为我们在悼念周总理。那个星期,北京有无数人为总理一洒热泪。我们哭,别人只当我们在哭总理。可怜的母亲,她生前没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健康被饥馑所毁,学业因“文革”荒废殆尽,即便是死,也被一位伟人的死淹没得了无声息。可怜事还在后头。半个月后,父亲开始和一位老友重叙旧情。她是父亲与丁香分手后在1948年结识的,前几年离了婚。一个月后,父亲居然和她结为夫妻。所有人都为此震惊不已,我还算有思想准备,知道父亲这些年的苦恼,以及他无法使自己爱上母亲这样一个事实。我不能怪他,但我还是生了他的气。他在母亲去世后仅一个多月就再结婚这一举动深深地伤我的心。
父亲怎能这般无情无义?难道天下所有男人都这么没肝没肺?毕竞母亲爱他爱了27年,为他生了3个孩子,默默地尽其所能维持这个家。到头来她得到什么回报了呢?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为母亲感到冤屈。在石家庄我们的新家里,我一个人幽幽地坐着垂泪:这间屋不久前还充满了希望,现在母亲撒手人寰,父亲新婚住在天津,这里人去楼空,到了停电时分,尤显冷清。坐在和我一样垂泪的素烛前,我无法集中思想学习,一任思绪飞回冀县,飞回北大荒,飞回北京我的童年时代。
父亲看不懂我求援的信,而母亲却看懂了。这么说究竟谁更关心我爱护我呢?后来的电报又是一例,母亲拟了那些电文。凉水泉的农民是决不会这么做的,他们相信说话要吉利,咒人的话早晚会应验。他们会说是那些电报咒死了母亲。
那么母亲自己呢?她是否也相信这些老经验呢?也许不会,她受过高等教育,又宣称自己是唯物主义者。但她骨子里也是中国人,过去我说小炼活不到5岁,她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我被她突变的神情吓呆了。这么说她其实也相信这类事,即使她永远不肯承认。然而为了把我从北大荒解救出来,她不顾自己的病躯,拟出这么几封电报。就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她爱着我!
我也想对她说我爱她,可是现在太迟了。她在世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母亲怀了这么一份爱心。我从未跟她交过心,否则她也许会像父亲那样和我成为朋友。母亲其实非常孤独,我感觉得到。回过头想想,我当时为她和父亲疏远还有点幸灾乐祸,我回家住,也许我母亲感到更痛苦,这就是为什么她老和我吵架的原因吧。
现在我好想对她道歉,可惜她听不见了。即使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不能再见她一面。过去我从未拉过她的手,更别说拥抱她或亲吻她了。而我想当然认为她应该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出来帮我,初闻噩耗,我不还有点生她的气?觉得挺失望。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我和父亲一样没心没肺,而母亲却一直默默地忍受疾病的折磨,从不抱怨。她为了这个家没完没了地操心,直到一头栽倒在地,再也醒不过来。
母亲去世使二姨也蒙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过去她们两人的关系相当微妙,在二姨这边,多年来她对我外祖母想用一个上海保姆把她撵走这件事耿耿于怀,后来发展到对所有的上海人都抱上了一种偏见。而母亲这边,小炼、小跃和我表现出对二姨的发自内心的亲情刺激着她,使她心意难平。暗地里,两人较劲较了许多年,同时两人又肩并肩支撑着这个家。母亲在世,二姨觉得这种暗地里的较劲蛮有味道,母亲去世,二姨整个精神从内心开始崩溃。
一个月我都能感到二姨的身体每况愈下(二姨和我之间有着一种神秘的交感)。过去几十年间她赖以支撑的勇气和信心一点点在消弥,没有了这些精神力量,二姨虚弱得不堪一击。她需要有人来帮她一把。我是她唯一能倚赖的人。小炼和小跃都还小,父亲呼之不应,沉浸在迟来的蜜月喜悦中。我必须尽快调回北京,如果我来得快,也许能把她从悬崖边拉住。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老二姨!我一定要去救她!这次我清楚地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二姨时日无多,我心急如焚,日日夜夜我用心香向上苍祈祷。
那时我已开始在石家庄华北制药厂上班——父亲再娶之后,我不想再靠父亲养活自己。这家药厂的设备在当时还算先进,是苏联专家50年代设计的。1976年,这家厂的工人虽说有700名之多,工厂却是一个盈利单位。工人们穿着白大褂坐在操作台前,大玻璃窗和高高的天花板使车间显得明亮宽敞,这种工作环境是每个中国工人梦寐以求的。我是通过后门进的这家厂,否则以我的性别,厂方决不会收我。我一进得厂来,便抓紧时机和在北京工作的一名复员军人谈对调。
这名复员军人的妻子和孩子都是河北省的农民,他想把他们的户口弄到首都,想了各种办法还是徒劳无获。最终他放弃了努力,决定和我对调,这样我可以取得他的北京户口。当然我得先满足他提出的各种各样的条件,这花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
1978年6月我终于办齐了一切手续,作为一个合法的北京市居民回到了首都。我搬进了二姨的房子,可是她没能迎接我。我回得太晚了。二姨就在这年早些时候离开了人世。
她刚开始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两星期后发展成了肺炎,住进了医院。我赶回北京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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