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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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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些工作完成之后,邓展谢绝了挽留,稍做停留,便匆匆赶回许都。因为这五幅画像放在一起,呈现出一个疑点,一个必须尽快让郭祭酒和荀令君知道的疑点。
  脚下的路越发平坦宽阔,雪地上的蹄印、车辙印也多了起来。在沉沉夜幕下,视野不是很清晰,邓展只能根据周围模糊的自然环境判断,自己已经接近许都了。也许只消再有一个时辰,就能看到许都城头那一直燃烧着的楼火。
  就在这时,邓展身为军人的本能突然警觉起来,提醒他有一缕不易觉察的杀意从附近的某一处飘出。可是他一夜奔波,身体已经极其疲惫,肌肉与感官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突然一声弓弦振动,一支羽箭刺破黑暗,牢牢钉在了邓展坐骑的脖子上。
  坐骑哀鸣一声,当即倒在地上。邓展及时偏身一跃,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这才不至于被马匹沉重的身躯压住。
  对手没有射偏,而是在追求最稳妥的刺杀手段。马匹体形较大,在黑暗中比人体更易狙杀。只要坐骑一死,邓展便丧失了机动性,任人鱼肉。邓展在落地的一瞬间就意识到,那个杀手是个心思缜密、无比冷静的敌人。
  邓展毕竟是行伍出身,他落地之后没作停留,飞快地连续横滚,滚到一棵粗大的枯树旁,身体屈伏,单腿半跪在地上。这样既可以有效地降低中箭面积,又能把身体保持在随时反击的舒展状态。他的判断十分准确,这里是大道,方圆百十丈内都是开阔的野地,只有这棵大树作为路标而孤独地矗立着,成为他遮蔽的唯一选择。
  对手并未继续射箭,黑暗中一片安静。这里的夜色并不浓郁,双眼只要适应黑暗,能勉强看到周围十几步的动静。邓展知道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他相信那个弓手的夜视比自己要远,只要自己一动,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射穿。
  夜里的空气冰冷无比。邓展极力屏息宁气,强忍着来自背部的强烈疼痛。他摸了摸腰间的黄杨木柄匕首,以轻微的动作拔出皮鞘,插到地上——他从温县走得太急了,这是他手里唯一的武器。
  “嗖嗖”又是两箭射过来,分别扎在了距离大树左右三步之遥的草地上。这是弓手的警告,告诉邓展他已经掌控了藏身之所,不要再痴心妄想逃走。邓展瞥了一眼箭杆的长度与箭羽,推断出这应该是由一把短路弓射出。
  这种弓多为竹质,弓身短,箭杆较汉军标制要短,箭羽多为立羽,携带比较方便,但射程和威力都比路弓或者虎贲弓要弱。汉家军队很少用到,反而很受黄巾贼、山匪与各地大族部曲的青睐。如果是有预谋的狙杀,应该选择重型的虎贲弓或者强弓——那个弓手居然用短路弓,说明他也是长途跋涉,匆匆赶到,并不比邓展提前多久,所以才会携带相对轻便的弓具。
  “不知是司马家的哪个高手……”邓展暗暗咬牙,谨慎地把酸麻的右腿往外伸了伸。现在他相信,这个弓手肯定是一路从温县追过来,试图把他杀死在半路。
  黑暗中的弓手气息又消失了,如同一个鬼魂,不知下一次会在何时何地出现。看得出,弓手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他没有选择在温县动手,是因为怕连累到整个家族,因此一直紧紧缀在邓展身后,等到足够接近许都、疲惫程度达到巅峰之时,才断然出手。这种耐心,简直就如同草原上的狼一般可怕。
  如果是一剑在手,邓展有信心听风辨位,把飞箭磕开;如果自己是在万全状态,也能拼起一搏。可是邓展现在是强弩之末,长途奔驰耗去了他大部分体力,两条大腿酸疼难忍,他甚至没有一跃的余力。
  邓展知道不能这么僵持下去,否则送命的绝对是自己。他缓慢地转动身子,尽量在不引起弓手注意的情况下改换姿势。汗水慢慢沁出皮肤,又立刻被冻得冰凉,在他身上覆出一层薄薄的冰甲。
  短路弓的射程他很清楚,不会超过五十步,刚才那两箭射来的方向,表明弓手在东南。也就是说,那个司马家的人,是在距离这棵大树东南方向五十步内的距离里。
  邓展熟悉许都附近的每一条路和路标。他闭上眼睛,极力回想这棵路标树东南方向的地貌特征,最终确定了三个可能的伏击地点。
  他费力地把护胸皮甲两侧的绦带解开,这在平时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可邓展此时不能把身体露出树干太多,只能僵直着手臂,用手指慢慢扯松。他好不容易把皮甲卸下来,掏出夹在皮甲与布袄之间的五卷画像,把它们轻轻搁在地上,然后从腰上一圈圈松下腰带,一头系在皮甲的扣钩上,一头捏在手里。
  邓展在心中默默地念诵了几句,突然直起身子,拽着布带把皮甲甩到了半空。
  一支飞箭毫不迟疑地射穿了半空的皮甲。
  邓展把皮甲拽了回来,摸一摸那支箭簇,唇边露出笑容。
  敌人的位置,他差不多已经清楚了。那个弓手,终究还是没有沉住气,大概是黑暗也对他造成了困扰吧。
  另外一只手飞快地抓起画像,再次抛向半空。轻盈的左伯纸在半空舒展开来,像是几只张开翅膀的蝙蝠。同时他整个人冲出遮蔽,把皮甲举在身前,好似举着一个盾牌。
  又是数箭飞来,一箭射中了其中一张画像,紧接着第二箭很快反应过来,射中了皮甲,擦伤了邓展的左手虎口。短路弓的穿透力和射击速度都很有限,邓展的几个小诡计,为他争取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这点时间对一位军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迅速拔起插在地上的匕首,倒拈刃尖,朝着黑暗中的某一点掷了出去。只见那匕首闪着寒光扎入黑幕,去势极强。
  在匕首飞出去的同时,邓展猛然听到后面传来弓弦声。
  “糟糕,上当了。”
  邓展脑子里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觉得胸前剧痛,低头一看,一支锐利的箭矢从他的后背刺入,从右胸扎出。原来对方一开始就有两个人,第二个人隐藏得极为隐秘,一直忍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之前的一切铺排,都是在误导邓展,让他误判局面,主动出来送死。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要事禀报郭祭酒……”邓展的视线开始模糊。这时候,邓展的耳朵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这声音是从许都方向传来的。一定是郭祭酒派来接应我的虎豹骑,邓展这样想着,不知从哪里迸发出力量,伸开双手奔向大路。那两名弓手大概也听到了马蹄声,又隐伏起来,没有做声。
  马蹄声很快便接近了,一众骑士从黑暗中一一跃出。他们个个穿着曹军的战甲,手执钢枪,在黑暗中气魄十足。他们看到邓展时,第一个反应便是竖起钢枪,朝他刺去。
  “我……我是虎豹骑邓展!”邓展愤怒地大喊,右胸鲜血迸流。
  钢枪的刺杀停止了。
  “邓展?哈哈,想不到这次南下,还能碰到你!”其中一员曹军大将摘下铁盔,露出一张嚣张、自负的面孔,那张脸上挂着一枚悬胆大鼻,煞是醒目。
  “你还认得我吗?”
  “淳于琼?!”邓展嘶声喊道,然后他惊骇地发现。淳于琼身后的马背上,是一个神态委靡、披头散发的老头。这老头是他在许都宫城前亲手拘押,送入大牢的。可这位曹家最重视的囚徒,如今却出现在袁绍大将的身边。
  难道是袁绍派人潜入许都,把董承给救出来了?邓展残留的意识,已经不足以支撑这种复杂的思考,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的世界正逐渐被什么力量拉远,身体不由自主地瘫软在地。
  “嘿嘿,你可不能死,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不见,可得去乌巢好好叙叙旧哇。”这是邓展在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4】
  陈群把赵彦带到西曹掾的官署,那边已经收拾出一间敞净的屋子,烧好了火盆,点起了几根蜡烛。几个仆役站在门口,本来已是呵欠连天,被陈群瞪了一眼,都紧张得纷纷站直了身子。
  进了屋子,陈群让赵彦对面站好,然后自己跪坐到木台之上。这台子比地面高出一大截,上面摆放着木案与跪毯,人跪坐其上,跟站立的人差不多高。这是为了体现出高低尊卑,好教被问话的人心生敬畏。司空府西曹掾负责的是幕府人事,这方面异常谨慎。
  “彦威,接下来你我的对话,都会一一被抄录下来,备案存档。”陈群严肃地指了指墙角,黑暗里坐着一个小书吏,手持一支短杆硬毛笔,这是为了方便快速记录对话。赵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私入宫禁,所为何事?”陈群问。
  赵彦刚才已把董妃之事告诉陈群了,他此时又重问一遍,显然是希望赵彦能另外找个理由,免得大家都难堪。赵彦心念电转,脱口而出:“我听说禁宫起火,别有蹊跷,想察勘一下现场。”
  他不得不说出真的理由,为的是遮掩假的动机,这可实在有些荒唐。
  陈群对这个理由还算满意:“禁宫起火,自有宿卫和许都卫负责,你一个议郎,何必越俎代庖?”
  “朝廷有难,臣皆有责。”赵彦语带双关地回了一句。
  陈群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深,他继续问道:“你前往皇城这事,都有谁知道?”
  “我是临时去意,不曾和别人商量。”
  “那就是说……你的动向,一直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陈群的胖脸愈加严肃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禁宫大火之后,就是董承之乱,幕府一直疑心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赵彦一要调查火事,就有人跟踪起来,很难想象不是未现身的董承余党所为。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许都有董承余党留存,说不定已混入司空幕府任职,那负责甄选人才的西曹掾难辞其咎。陈群一向视郭嘉为对手,可不希望西曹掾在这方面输给许都卫。
  “彦威你仔细想想,你是否跟任何人吐露过此事?”陈群不甘心地问道。赵彦摇摇头。陈群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又追问道:“那么最近是否有什么人与你接触,行迹可疑?”
  赵彦抿着嘴低头思考着。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必须要掩盖自己最真实的目的,为此不得不抛出一个又一个真假难辨的借口;另外一方面他也想知道,那个跟踪自己给陈群报信的人是谁,是否真的有人觉察到他的用心。种种考虑之下,赵彦必须谨慎地选择言辞,哪些该透露出来,哪些不该讲,都颇费思量。
  无论曹氏、雒阳系还是其他什么派系,他们都有可以信赖、掩护的同伴;而赵彦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他是许都最孤独的人。
  “我最近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赵彦缓缓抬起头,“少府大人希望把大儒们召来许都聚议,让我去找过几位大人,请他们修书去家乡召集名儒。”
  “你接触过的都有谁?”陈群问。这事孔融嚷嚷了很久,朝野皆知,倒不算什么秘密。
  “太史令王立、宗正刘艾、卫尉周忠,还有曲梁长杨俊和中散大夫伏完。”
  陈群仔细回味着这几个名字。前三个都是雒阳系的老臣,杨俊是曹公要征辟入幕府的人,他们都代表着各自乡族的利益,孔融找他们无可厚非——但最后一个名字,却让他很觉意外。
  伏完不是一般人,他是当今皇后伏寿的父亲,原本是辅国将军。天子自从归政许都以后,他为了避开曹操和董承的锋芒,主动缴还印绶,自降为中散大夫,极少与人交往,是个低调小心的人。即使在董承之乱期间,伏完都没有冒出头来。
  “他怎么也掺和进来了?”陈群皱起眉头。
  赵彦笑了笑。曹公麾下的人大多如此,于权谋之道所知颇熟,对经业反倒不大有兴趣。他给这位好友解释道:“伏完的先祖是伏生,今文《尚书》的开山之祖,因此伏家在儒林一向备受尊崇。少府这一次请他出马,也是为了壮大声势。”
  陈群“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孔融这是打算借各地大族的声望造势,为今文派一振声威。作为颍川大姓,陈群清楚这些隐伏各地的士族力量,绝对不容轻觑。
  赵彦没有继续说,其实孔融这次召集伏完、郑玄这些今文派的名宿,摆明了是要为难荀彧这个古文派——陈群和荀彧都是曹氏羽翼,又同为颍川出身,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不过说到郑玄,赵彦就想到了他那个投身袁氏的大弟子荀谌;想到荀谌,立刻就联想到杨俊在听到这名字时的奇怪反应。赵彦自己也没想清楚其中关节,便把这件事说给陈群听。陈群听完,陷入了沉思。杨俊是受司空府征辟而来,事先经受过西曹掾的审查,如果他有问题,那么陈群的立场就会变得很尴尬。
  忽然屋外连滚带爬地跑进一个小吏,连门都顾不得敲,满脸惊骇。
  陈群面孔一板,肥厚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案面:“我在谈话,什么事?”小吏跪在地上,语气惶然:“禀大人,刚才传来消息,袁绍的人把董承给劫走了!”
  “怎么可能?董承不是被关在许都卫的天牢里么?”陈群一脸震惊。
  小吏回答:“据说是许都卫把董承连夜转移到叶县,结果甫一出城即遭遇了袁家的刺客。”
  “哗啦”一声,案几被掀翻在地。陈群腾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郭奉孝,你好大的胆子!”
  根据许都卫的说法,许都的雒阳旧臣太多,董承羁押此地,日久必会生变。所以满宠禀明郭祭酒与荀令君,派人把董承连夜运出城去,押往叶县隔绝,等曹公返许时再行判决。
  囚车离开许都不久,便在路上遭遇了一大群身穿曹军衣甲的骑兵。这些骑兵声称是曹仁将军特意派来护卫的,囚车守卫不虞有他,放松了警惕,结果这些“曹军”在中途暴起发难,砍破囚笼把董承救了出去。根据在场幸存的人说,这些骑兵带有河北口音,恐怕是袁绍的人。
  袁、曹此时在官渡对峙正炽,袁绍居然派遣一支骑兵杀到了许都城下劫走囚犯,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大胆行动。
  陈群在西曹掾听到消息后,立刻中止了审讯,让赵彦先回去休息,然后匆匆赶到了尚书台。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荀彧和满宠正在屋中商议,灯火通明,不断有小吏与军校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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