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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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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红昌把他们迎进正中的一间木屋,然后端来两碗新煮的热水和两块干硬的面饼。看得出,这是两个不速之客,她仓促之间也只有准备这些。想到这里,刘协略微放心了些,看来郭嘉来此也是心血来潮,并未出于某种“设计”。
  刘协拿起一块面饼,蘸了蘸热水,塞入口中。这水带着一丝甘甜,似乎是用什么草根熬煮而成。郭嘉也拿起一块饼,端详片刻,对任红昌道:“能不能多拿一块来?我们跑了半天,可都饿啦。”
  任红昌嘴唇蠕动,似乎很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屈服般地撩起额前乱丝,转身出去。过不多时,她又拿来一张面饼,搁到郭嘉和刘协前面。
  在许都时,郭嘉与任红昌狎昵无遮,肆意大胆;可在这个村子里,郭嘉非但没有什么露骨举动,反而以礼相待,十分客气。
  “真看不出你们还挺相敬如宾。”刘协好奇地问。
  郭嘉摊开头,无奈地指了指茅屋顶:“这是她的家。”
  “她的家?”
  “没错。我们约好了。在许都我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但在这里,她才是主人。高兴了,扔给我两张饼,要是心情不好,把我打出去也不是没干过。”
  郭嘉说这些话时,口气充满无奈,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很享受的光芒。
  对郭嘉的做法刘协很意外。乱世男人不如狗,女人连男人也不如,要么沦为贼匪玩物,要么托庇于大族,甚至被烹煮吃掉,也不稀奇。任红昌和郭嘉的这种关系,可实在是闻所未闻。
  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阵笑声,几个小脑袋簇拥到低矮的窗户前,朝里面好奇地窥视。任红昌气恼地挥了挥手,可他们还是不肯走。她从郭嘉手里夺过半张面饼,撕成三片扔过去,这些小脑袋才发出一连串喜悦笑声,从窗台消失。
  郭嘉苦笑着把剩余半张扔到嘴里,嚼了嚼,费力地咽下去,这才向刘协解释道:“那些孩子都是战争遗孤,被她以典农中郎将任峻侄女的名义收养在这里,自成一家。她时常会过来看看。”
  “她一个女子,孤身往返于许都与村子之间,难道你也放心?”
  “嘿嘿,你可不要小看她。”郭嘉瞥了一眼任红昌离开的背影,手指轻轻弹动,“她的来头,可不小。”
  “任峻的侄女嘛,身份不低了。”刘协点头。任峻在曹氏阵营,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一手主持曹军的屯田事务,还娶了曹家女子,可以说是荀彧以下最重要的司空幕僚。
  郭嘉摆摆手:“你误会了,那只是个遮掩而已。任峻欠我一个人情,只好认下这个干侄女。”他复又压低了嗓子,“你可知我从哪里得到这女人?两年前的徐州,白门楼下!”
  刘协一口水没喝下去,差点噎着。
  “吕布的女人?!”
  “刘兄你的想法太龌龊了,不要看见女人就联想到姬妾。”郭嘉义正词严地批评道,“她一直跟随在吕布身边,但吕布似乎对她没什么想法,亦兄亦友。白门楼吕布身死之时,求我收留此女和她抚养的遗孤。”
  “然后你就答应了?”
  “当然。你想,她一介美貌弱质女子,竟在虎狼横行的西凉军中站稳脚跟,没点本事怎么可能。吕布告诉我,这姑娘不是汉家人。她此来中原,一直在寻找有力者依附,似乎怀有什么企图。至于这企图为何,吕布自己也说不清。”
  刘协点点头,任红昌给他的感觉,确实有些奇异之处,时而幼稚娇憨,时而严厉精干,总是笼罩着一层迷雾。
  “那她到底怀有什么目的?你现在知道了么?”
  “不知道。”郭嘉很干脆地回答,“所以这才有趣。”
  刘协注意到,郭嘉谈起任红昌的表情,和杨修谈起郭嘉时的神情颇为类似。郭、杨他们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厌恶平庸,渴望挑战,困难和谜语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人生消遣。刘协甚至怀疑,郭嘉之所以对任红昌如此热情,多半不是因她才貌,而是因为她身上的难解之谜。
  “曹公在那一次,也收了秦宜禄的老婆为外室。所谓上行下效,我禀明曹公之后,就把红昌姑娘接走了。当夜我们便做了约定,她甘愿侍奉我,换得那几个遗孤有立锥之地。”
  说到这里,郭嘉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里的饼渣:“现在时候还早,刘兄你读的书多,能帮我一个忙么?”
  “但说不妨。”
  “我原本想把红昌和这些孩子放到许都,但陈群从中做梗,我只得把她们安顿在此处。这里环境尚好,就是读书人太少。红昌希望这些孩子能有所教化,不要像那些目不识丁的村莽之夫,浑浑噩噩过此一生。你既然到此,给他们开蒙讲授一番?”
  刘协略做沉思,欣然应允。若说学问,他虽不敢说比孔融、边让等一代大儒,但给几个小孩子讲课,还是可以胜任的。
  郭嘉冲外头比了个手势,任红昌很快赶着那几个孩童过来。他们每个人都搬着一张板凳,齐齐坐在刘协身前。任红昌端来一个沙盘和一截树枝,放到刘协面前。
  这些孩子既无父母养育,也无大族庇荫,若再没什么一技之长,这辈子注定只能在这屯田村里终老一生。任红昌这也是一番苦心,希望能给他们指出一条晋身之路。
  刘协决定给他们讲《仓颉篇》。此篇是汉代给童子开蒙之书,乃是由《仓颉》《爰历》《博学》三册合编而成,语字浅显,意喻深刻。刘协五岁的时候,就跟司马朗、司马懿两兄弟学过。
  于是刘协先讲了“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把这十六个字写在沙盘里,逐一讲解。孩子们听得颇为认真,还不时有问题提出。无论那些问题有多幼稚,刘协都会认认真真作答。这十六个字,讲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刘协把那些孩子单独叫起来一一考校,直到所有人都会背了,方才结束。
  “刘先生,你还会来教我们吗?”最小的一个孩子仰头问道。
  刘协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亲切,他揉揉小孩子的脑袋,柔声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常来。”任红昌递过来一碗甜水,他一饮而尽。
  刚才那一个时辰是他来许都之后最快乐、最轻松的时刻,甚至比野外游猎还开心。他先前可从不知道,将学问传授给人,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可以把其他一切都抛开,完全沉浸在愉悦之中。
  刘协的细微变化,郭嘉尽收眼底。他走过去拍了拍刘协肩膀:“辛苦刘兄。”刘协感慨道:“孔子诲人不倦,我原以为是圣人有兼济天下之志,如今看来,他也是乐在其中呐。”
  “刘兄能够这么想,也就不虚此行了。”
  郭嘉别有深意地回答道,顺手揽住任红昌的细腰,轻轻摩挲片刻。任红昌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郭嘉,没有挣扎。
  任红昌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于是郭嘉和刘协二人从屯田村出来,不再耽搁,一路飞马赶回许都。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终于赶到城门口。
  望着那高大巍峨的漆黑城门,郭嘉忽然勒住了马:“穿过此门去,‘戏志才’与‘刘平’便不复存在了。”语气中颇有些感慨。郭嘉这话,既可以视作对这荒唐一天的怀念,也可以视为一句提醒:“戏志才”可以与“刘平”并骑出游,但郭嘉却绝不会对刘协有什么留手。
  刘协听出其中曲折,从容答道:“昔日张敞五日京兆,过得充实完满;我如今能做一日布衣,经历这许多事情,已足堪安慰。”
  张敞是宣帝时京兆尹,因受平通侯杨恽牵连,即将停职。张敞手底下的贼捕椽絮舜听说以后,拒绝再听他的命令,说你最多也就是五日京兆,还有什么意义。张敞大怒,把絮舜抓起来判了死刑,说五日京兆尹又如何?足以杀死你。
  刘协这典故用得犀利。听到这回答,郭嘉偏过头来,轻轻咳嗽数声:“陛下若是不舍,其实还有机会。”刘协略抬了抬眉毛,似乎对郭嘉的这句话很不解。
  “戏兄……不,郭祭酒何出此言?”
  郭嘉早看出他是装糊涂,慢慢直起腰,把收敛了一整天的锋芒陡然全放了出来:“陛下你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其实简单。御驾亲征,虽不可能,但倘若陛下以‘刘平’之身前往官渡,我想曹公必不会不允。”
  这近乎直白的言辞,让刘协有些沉默。他拍了拍有些躁动的坐骑,不置可否。这一天的微服出游,已经让他摸清了郭嘉的用意。
  一个御驾亲征的皇帝,会引发许多问题;而一个掩盖身份前往官渡的天子,这其中可做的文章,那可真是车载斗量。
  所以从那一坛酒开始,设计便启动了。郭嘉让禁锢已久的刘协体验到了游猎之乐、骑射之乐、教授之乐,甚至与他推心置腹,分享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让一个皇帝体验到了布衣之乐。一旦皇帝食髓知味,心防既破,接下来再做引导便不显生硬,顺理成章了。
  白龙鱼服,见困豫且。皇帝是白龙,而郭嘉则是钓龙的豫且。他想借这“一日布衣”的香饵钓起天子,钩连到官渡去。
  想到这里,刘协笑了。
  这计划巧妙而完美,可郭嘉终究还是犯错了,一个非常微小却无可避免的错误:按照郭嘉的设计,刘协将化名“刘平”,遮掩真身前往官渡。孰不知刘平是他真正的姓名,“刘协”才是假名。这一个小小的心理错位看似细微,实则影响深远。
  要知道,这个计划所诱导的“刘协”,并非是那个一直生活在尔虞我诈中、从未有过片刻欢愉的大汉天子,而是河内山野中长大的杨家公子——对他来说,布衣前往官渡不是白龙鱼服,而是蛟龙入海。
  这才是刘协主动提出“御驾亲征”的真正用意。他没有别的武器,只能从身份错位上做文章,这是他对曹氏最大也是仅有的优势。
  “陛下意下如何?”郭嘉再一次发问,目光灼灼。
  刘协双臂平抬,抱拳一揖:“那么戏兄,咱们官渡再见吧!”
  说完这一句,“刘平”一抖缰绳,率先驰入许都城中,姿态坚定而豪迈。他身后的“戏志才”愣了一下,才策马赶了上去。
  【3】
  赵彦刚一踏入河内郡温县境内,便遭遇了冷遇。当他出示司空府颁发的符节时,当地官员态度不能说恶劣,但也绝算不上热情,言谈间总显得尴尬。
  这种奇异态度的根源在于:河内太守魏种是曹操亲自任命的,但魏种这个人有临阵脱逃的前科。眼下袁、曹两大势力即将开战,各地官吏都不知道魏太守到底什么态度,会倒向哪一边,自然也不肯表露出明确的倾向。
  先前邓展前来温县调查,直接走的是司马家门路,县守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赵彦在政治上太没经验,上来就亮出了司空府的符节,等于逼着他们表态。
  面对这个愣头青,当地官员对此十分为难,遵从也不是,不遵从也不好。所以当赵彦提出想去参观一下织室的时候,县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使者只是想索取些贿赂,忙不迭地应承下来,想把他赶紧打发走算了。
  在织室里,赵彦找到一个老织工。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织了一辈子布,指肚留着厚厚的茧子。赵彦进来的时候,她仍坐在织机前忙碌着。
  “请您看一下这样东西。”赵彦说明来意,恭敬地把那一截白绢递给她。老织工把织机停下来,颤巍巍地接过去用掌心摩挲片刻,又把它举在光线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番,点了点头。
  “这绢布确实是我们这里出的,应该是出自李家娘子之手。”
  “您能确定么?”赵彦问。凭借一片残布能判断出丝织方式,这他相信,但一眼就看出来是谁织的,还指名道姓,这便近乎猜枚一样不可思议了。
  老织工有些不悦地回答:“我织了一辈子布,岂会看错!各家织机的机杼、踏板、马头尺寸长短不一,织工的捻线手法与手脚配合也各不相同,织出来的绢布自然会有微小差异。你们外行人看起来都是一样,在老身我眼中,一看经纬,便知绢布出自谁人之手。这绢布踪线细密,严整不乱,只有李家娘子那样的巧手,才能做得出来。”
  赵彦为自己的唐突道歉,然后又问道:“这位李家娘子的绢布既然如此上乘,销路一定很好吧?”
  老织工拿起投梭,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销路?李家娘子织的绢布每年就那么十几匹,只供温县大族都不敷用,哪里还有多的拿出来卖?”
  “当地大族?”
  “自然就是司马家喽,”老织工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在司马家,能有资格穿李家娘子绢布的也不多。也就是司马族长亲眷、族内耆宿和几位公子。”
  赵彦默默地把绢布收了回来。
  原来那个进入寝宫的人,竟来自于司马家?
  司马家一向非常低调,司马防的主张是蛰伏龙潜,以待天时,从来没听说这个家族与朝廷或者曹氏有什么瓜葛。
  忽然一道闪电在赵彦脑子里掠过。他想起来他那次去拜访杨俊,问他为何残掉一臂,杨俊回答说是接儿子从温县到许都的半途遭遇了匪人——而那一天,恰好发生了寝殿大火。
  想到这里,赵彦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问老织工是否知道杨平这个人。老织工召来一个小工,吩咐她出去端些水来,这才告诉赵彦,杨平一直被寄养在司马家,被司马防当亲儿子养。这件事整个温县的人都知道。
  “司马防很疼爱他,也就是说,李家娘子的绢布,杨平也有资格穿戴吧?”
  “嗯,司马老爷很疼爱他,与司马家的几位公子待遇上没什么区别。”这时候老织工诧异地反问道,“杨平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最近总是有人来打听他的事情。”
  赵彦闻言,悚然一惊:“除了我还有谁打听过?”
  “就在几天之前吧。来的是个当兵的,自称是许都来的,来问我杨公子的相貌如何。”
  赵彦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那天偷听了唐姬和孙礼的对话之后,知道这个前来温县的人是邓展。看来邓展打听的,正是杨平的相貌,他返回复命,结果半路遭遇了袭击,最后画像落到了郭嘉手里。
  换句话说,杨平果然是这一切矛盾的核心。这个年轻人明明已经在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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