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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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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能否造访许都卫一趟?董承案颇有几个疑点,要与您商榷。”徐干说。
杨俊眉头一皱:“我和车骑将军素无瓜葛,恐怕有负所望。”
“等一下我们可以慢慢说。”徐干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
赵彦之死让徐干一直耿耿于怀。那是他出任许都卫以后的第一件任务,结果办砸了不说,还当着郭祭酒和满宠的面大大地丢了脸。徐干热切地盼望着能够再有机会挽回这一切,证明自己的才干。
可是他失望了。郭祭酒离许之前,告诉他对汉室要保持距离,绝不能深入刺探,甚至把皇宫里的几个耳目都撤了下来。徐干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郭祭酒的话他又不敢违背,只得另辟蹊径打别的主意。
徐干查阅了满宠遗留下来的资料,以他的才智,很快也发现了杨俊身上的疑点。他认为这是个合适的突破口,偷偷布了眼线。当他听说,杨俊拜访伏完,立刻意识到,这一定是宫内和外界勾结的阴谋,便兴冲冲地跑过来了。
杨俊不肯去,用单手推开冲上来的探子,大声道:“不知杨某是何罪名?”
徐干看了一眼伏完,吐出八个字来:“中外勾结,祸乱朝纲。”汉时朝臣与外戚交往,确实是件很忌讳的事,但在许都的形势下,这个罪名委实有些滑稽。徐干知道伏完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根本不怕惹恼他。
他话音刚落,从伏府内走出一人,冷冷说道:“徐大人,你说中外勾结,是何意指?”徐干闻言一楞,再一看,认出这是中黄门冷寿光,皇帝身边的一个宦官而已。徐干放下心来,倨傲道:“许都卫在办事,你一个宫内的宦官插什么嘴。”
冷寿光淡淡:“杨先生月前曾觐见陛下。如今徐大人说中外勾结,莫非是对陛下心有所疑?”
徐干眉头一跳,这可真是诛心之论。郭祭酒临走前明确指示,汉室绝对不能碰,现在冷寿光把这杨俊和汉室绑在一起,形势变得棘手起来。徐干连忙解释说:“许都卫只是怀疑杨先生与逆贼董承有关,和陛下无涉。”
冷寿光道:“董承之乱,有杨修判词在先,荀尚书朝决在后,早有成议。徐大人翻出旧账,拷掠大臣,可是要让阖城官员惶惶不安?”
曹操在前线打仗,后方无论有什么理由乱起来,许都卫的责任都小不了。徐干没想到冷寿光一个宦官,词锋却如此锋利,心里暗暗骂:我他妈还没拷掠呢,再说杨俊一个司空府的幕僚算个屁大臣啊!
不料冷寿光踏前一步,又抛出一顶更大的帽子:“杨先生是司空府征辟而来的河内名士,你如此对待,消息传出去,河内士子与大族会做何想?”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徐干可有点受不了。冷寿光在暗示杨俊一旦被抓,必会引发河内各界不安。在这个敏感时期,万一在有心人的撺掇下,整个河内倒向袁绍,那徐干有几颗脑袋都要被砍了。
徐干脸上阴晴不定,在原地尴尬。伏完这时开口道:“徐大人,杨先生造访敝府,实只是为聚儒之议,老夫可为其担保。一会儿老夫修书一封,送到许都卫解释,您看如何?”这个台阶铺下来,徐干只得就坡下驴,硬生生把郁闷憋回去。他在儒林也算有声望,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搞得人人侧目。徐干冲三人一拱手:“既然如此,还请伏大夫早早把折辩送去,以证清白。”然后匆匆离去了。
望着徐干悻悻的背影,三人相顾,均是一笑。杨俊要向冷寿光道谢,冷寿光摆摆手道:“我是代皇后陛下送来些手织的绢布,恰好撞见此事,多嘴几句罢了。”杨俊看着这个肌肤光滑如镜的宦官,心中暗暗敬佩,刚才冷寿光那三句反问,字字诛心,却又无从辩驳,可不是寻常人能问得出的——这个宦官,不简单。
冷寿光已经办完了事,出言邀请杨俊一路走走。于是两人拜别伏完,一路朝着皇城走去,两名随从远远跟着。杨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有些诧异:“曹氏对汉室,可比从前放心多了。”
之前汉室四周遍布耳目,恨不得无时无刻如影相随,所以杨俊有此一说。冷寿光道:“陛下病重,曹氏自然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皇帝远在官渡,这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为了避免泄密,郭嘉索性把汉宫内的耳目都撤了出来,只在外围布置了些人手。他离开许都以后,针对此事的保密,就由荀彧和冷寿光一外一内负责,汉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
杨俊听到“陛下病重”四字,眉宇间多了些担忧:“陛下的身体……”天子曾经是他的儿子,他始终对刘协有种父亲式的关怀。冷寿光看出了他的忧虑,微微一笑:“杨先生不必担心,天子很好。”杨俊听到弦外之音,他是个知轻重的人,立刻改换了话题:
“冷公公曾师从何处?听阁下言辞,实有人杰之风啊。”
冷寿光停下脚步,仰头望天,杨俊以为问到他的伤心事,连忙致歉,冷寿光摆摆手,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我乃是华佗门下,说起来,还是郭祭酒的同学呢。”
杨俊惊愕地望向冷寿光,他可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冷寿光简单地把他与郭嘉的恩怨说了一遍:郭嘉化名戏志才去投华佗学艺,却骗奸其侄女华丹,以致华老师震怒,把一门弟子尽数阉割。他讲述的时候,语调异常平静,如同在说一件不关己的事。
“……你一定很恨郭嘉吧?”杨俊感叹。华佗不光以医术出名,名下弟子无所不学,冷寿光有这等见识,就是做州郡之长都不为过。可如今却因为毁损了身体,只能屈居宫中忍受竖阉之辱,他一定对郭嘉怀有极深的怨恨。
不料冷寿光轻轻摇头道:“我如今专心侍奉天子,个人的怨恨,早已不重要了——”说到这里,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温和的双眼闪过一道光芒,“听说杨公你将不日北上,去迎郑玄公?”
“不错。”
“郭奉孝天生病弱,依靠老师为他亲自调制的药方,才勉强支撑。只是那药方未臻完美,还缺一味养神的药引。我前几日略有所得,杨先生路过官渡时,能否代我转交给他?”
“你难道想毒……”杨俊有些吃惊,“即使你我有这心思,郭嘉那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上当?”
冷寿光轻笑道:“放心好了。我这药引绝不含半分毒,乃是盈缩滋寿的妙方。郭嘉跟随华老师时间很短,鸩毒之术我不如他,养生之道他却不如我。”
“这么说,这药引反而是为他延寿的喽?”杨俊还是不明白。
冷寿光双手垂拱,双眼望向天空,清秀的眉目之间,涌动着奇妙的情感:“我虽不恨他,但也不曾宽恕他。这药引是毒是药,全在他一念之间。如何抉择,就要看郭嘉自己了。”
刘平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过来,脑袋重得像是装着十具青铜鼎器。梦的细节他睁眼那一瞬间便全忘了,只依稀记得置身于无边的混沌,有无形无质的东西从四面挤压而来,侵入身体,艰于呼吸。
刘平用手肘勉强支起身体,环顾四周,才发现榻边有一个女子。他定睛一看,是个女子,五官很是熟悉,那是一种不同于中原人的眉眼,虽不秀媚,却有野性之气。
“任……任姑娘?”刘平大惊,认出这女人是郭嘉的宠妾任红昌,她在许都附近的村子独自过活,他还跟着郭嘉去拜访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平连忙回想,自己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段记忆,应该是在黄河之中——难道说自己被救回许都了?
任红昌见他醒来,端来一碗肉汤:“慢些吃。”
刘平饥肠辘辘,拿起碗大吃起来。这肉汤里搁了姜丝和花椒,入口辛辣,他吃得额头满是汗水,体内寒气被尽数逼出。刘平吃完以后,觉得身体这才有了丝活力。他抬起头,看着任红昌:“我在哪里?”
“陛下,这里是邺城。”
任红昌平静地回答。刘平一听这名字,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来。怎么跑到袁绍的大本营了?这时曹丕从外头一脚踏进来,他看到刘平恢复了清醒,先是面露喜色,旋即又收敛起来。任红昌跟曹丕交代了几句,把碗收起来,转身离开屋子。
“二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平问。曹丕告诉刘平,他当时浮上水面以后,发现刘平半天没上来,用牛皮水袋充满气,再次潜入水中,把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刘平拽到了黄河北岸。
刘平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却知道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是何等艰难。他咳了几声,满是感激地说了句谢谢你,曹丕却淡淡答道:“要谢,就谢任姐姐吧。我把你扶上岸以后,已是精疲力尽。这时候恰好任姐姐经过,把我们都救了起来,不然袁绍的追兵次日巡河,还是会把我们捉回去。”
“她一个远在许都的弱女子,怎么会凑巧路过黄河?”
刘平满腹疑窦。曹丕苦笑道:“她说是来邺城办事,至于办的什么事,我实在套不出来——顺便,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这时候任红昌又走进屋子,她换了一身绯红色的短襟胡袍,头上还多了一支鹰嘴步摇,整个人犀利得如同一位将军。
对于刘平来说,任红昌一直是个谜。她似乎可以在各种气质之间转换自如,时而是郭嘉怀中婉转承欢的美妾,时而是村中抚养孩童的慈祥大姐,似乎这些只是随时可以更换的衣物。
她扫视了一眼曹丕和刘平:“我出去一下,看有没有机会进入新城,你们好生在屋子里修养。”
“新城?”刘平有些糊涂。曹丕解释说,邺城如今分为新城与旧城,达官贵人都住新城,贫苦百姓都住旧城,两者有城墙相隔,不能随意通行。
刘平挣扎着起身:“任姑娘,你来邺城,到底所为何事?是否郭祭酒指使?”在他看来,任红昌蹊跷地现身邺城,肯定又是郭嘉施展的手段。他必须搞清楚郭嘉的打算,才能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听到他这么问,任红昌的脸上浮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贱妾虽然托庇于奉孝,却不是什么傀儡木俑。他是他,我是我,你们这些人,总觉得女人做什么事情,都是男人做主么?”
刘平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任红昌道:“不过告诉你们也不妨。我要找的那个人,她姓吕,如今就关在这邺城的某个地方。”
“姓吕?”刘平和曹丕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个猜测。
“不用猜了,是吕温侯的女儿。”任红昌说。
刘平出发之前,就知道吕布的女儿落在冀州派手里,而且颜良打算以此要挟张辽。于是郭嘉策谋,杨修实行,让张辽在白马害死颜良,一举数得,借此提高刘平在袁营的地位——而张辽换来的,是一个把吕姬救出生天的承诺。
现在看来,这个承诺的执行者,就是任红昌。
“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为郭祭酒才来的。吕姬与我情同姐妹,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任红昌双手抱在胸前,眼神闪着锐利的光芒。刘平记得郭嘉曾经说过,任红昌并非中原人氏,她此前一直跟着吕布。吕布败亡之后,她才从了郭嘉。那么她与吕布的女儿结下深厚关系,亲自为其涉险,不足为奇。
任红昌看看窗外的日头:“时候不早了。我不知道一位天子和一位曹家的嫡子跑到这里做什么,我也不关心。救下你们,是我给郭祭酒一个交代。而我要做的事情,也不用你们插手。”
刘平忙道:“这里是敌人腹心,咱们须得团结才行。”
任红昌眼神“刷”地射向他:“那好,我问你,你来邺城的目的是什么?”
刘平一下子被噎住了。任红昌又看向曹丕:“你来邺城呢?”曹丕也只能尴尬地垂下头。任红昌冷笑:“两个大男人,还不如我坦诚。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合作。好自为之吧。”说完她一扭头,转身走出屋子去了。
“请,请等一下……”
刘平挣扎着想追出去,他一迈出门槛,却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在门外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黑瘦汉子,站成两排,一看到任红昌出来,一齐躬身说道:“任大姐。”
任红昌左手叉腰,扫视一圈:“都来齐了?”一个汉子道:“是。”她把额头撩起,轻轻一挥手:“走。”然后迈开长腿,头上的鹰嘴步摇分外显眼。十几条汉子跟在后面,肃然无声,如同服侍女王一般。
“这是……”刘平呆住了。曹丕道:“我第一次看见时,和陛下你现在的表情差不多。这些人都是邺城旧城的闲散农汉,没事在乡里横行霸道,也不知任姐姐使的什么手段,全给整治得服服帖帖。那些粟米,还有这房子,都是他们供奉的。”
“咱们到邺城多久了?”
曹丕脸上浮现出敬佩的苦笑:“三天。”
三天时间,就把邺城附近的恶霸给收拾成这样,这女人到底有多可怕?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末了刘平直起身子,对曹丕说:“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曹丕没言语,默默地搀起刘平,给他找了一套袍子。这袍子不知是买的还是从尸体上扒的,有一股强烈的油腻味。刘平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适应。他的体格很健壮,加上这一路任红昌与曹丕照料得很好,除了稍微虚弱一点,没别的问题。
两人出了门,刘平这才发现,他们是住在一处破落的大屋里,四周都是类似的房屋。这些屋子不能算简陋,但明显是年久失修了,架构尚在,残墙破瓦满目皆是,像是一座已经死去很久的城市遗骸。大多数老百姓都面黄肌瘦,神色枯槁。
在这些房屋之间,放眼望去皆是杂乱无章的小旗与洗晾的衣物,垃圾遍地,黑水纵流。在远处可以看到一道高大巍峨的城墙,曹丕说那里就是邺城新城,达官贵人都迁去那里,剩下的屋舍索性开放给附近百姓,随意居住。结果老百姓一哄而上,彼此争抢住所,这里成了一片混乱之地。这是典型的袁绍式治政,大手大脚,粗豪慷慨,却缺少全盘规划。
“全凭一时心血来潮,全无筹划。看似慷慨,实则乱政。”曹丕一脸厌恶地发表评论,同时灵巧地避开一堆碎瓦。刘平也有同感,袁绍家底殷实,对这些细节全不在乎,比起曹氏锱铢必较的作风,真是霄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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