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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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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倒好,又跑到邺城来,又来个不告而来,还自称什么弘农刘氏。我现在都不知该叫你什么,杨平?刘平?刘和?刘协?你到底是谁?”司马懿在屋子里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我是你的兄弟,仲达。”刘平停下毛笔,心情涌动。
“不许停!不许回头!”司马懿厉声道,大发脾气。刘平低头抄录,不敢回首,只听身后脚步声往复急促,仿佛情绪化为烈马在尽情奔驰,然后声音逐渐转缓,终于复归安静。刘平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到司马懿靠着身后柱子坐下,一脸痛苦地揉着右腿,大概是刚才走得太急伤到了筋。他面上余怒未消,眼角却带着些许潮湿。
他一看刘平又偷偷回头,眉头一皱,刚要呵斥。刘平已开口道:“仲达,对不起。”
司马懿没说话,隔了好久,声音才再度响起:“你总算有一件事对得起我,就是杀了赵彦——尤其是栽赃给曹氏这一点,我很欣赏。我就怕你又犯傻,念叨什么仁义道德。乱世已兴,仁德是病,得治!”
刘平一阵苦笑,没敢接茬儿。他的选择,正是司马懿所说最蠢的那种,只不过后来赵彦自己发疯,阴错阳差被曹家的人砍了脑袋。他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仲达你为何会来到邺城?”
司马懿似笑非笑,反问道:“我来这里,还能干吗?”刘平手中的毛笔一颤:“……司马伯父打算暗结袁绍?”
司马懿是河内大族司马氏的子弟,而河内地处袁、曹交兵之间,太守魏种又曾有叛变曹氏的前科。司马懿此时前来邺城,又如此受到厚遇,政治意味浓厚。看来河内近期,恐怕会有剧变。刘平忧心忡忡道:“袁绍兵多而不精,将广而离心,纵然一时势大,我以为终究不是曹公的对手,司马伯父这次,怕是压错了。”
司马懿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我爹让我来,只是考察一下风向,不然送来的就是我大哥了。你放心吧,我爹这个人虽不够聪明,可分寸掌握得很好,从来不会站错队。”刘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司马防在诸多诸侯之间存活至今,自有一套办法。次子前往邺城游学,这个举动说轻不重,说重不轻,进退皆宜。
司马懿换了个姿势:“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这个家伙现在做事越来越飘忽——记得把头转过去,一边抄一边说,说不定有人在外头监视。”
刘平转过身去,慢慢抄录着《庄子》,把他的事情和盘托出。这是一次漫长的坦白,刘平心中的秘密藏得太多太过复杂,对每个人都只能吐露一部分,只能三思而言,极其耗费心神。现在终于可以毫无戒备地袒露心声了,他说得酣畅淋漓,像是一个在黄河中挣扎的溺水者浮上水面,贪婪地吸着自由的气息。
一直到整部《庄子外篇》全数抄完,刘平才说完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司马懿闭目不语,陷入深深的思考。刘平的经历确实太过奇特,所牵涉的人也太多,他不得不在身上罩上一层又一层的薄纱。从伏寿、杨修看来,他是复兴汉室的同谋者;从天下看来,他是寄寓许都的孱弱天子;从郭嘉、曹丕看来,他是白龙鱼服的皇帝;从公则、蜚先生看来,他是汉室的绣衣使者;如今到了邺城,他又成了弘农来的狂士。若要把这些顺序理清,即使是司马懿也得花上一段时间。
“义和呀义和,你可……呃……你可真是个撒谎精。”司马懿感叹。刘平没料到他第一句评论,居然是这个,一时愕然,旋即笑了起来。他们当年在河内一起玩耍,闯出祸来,都是司马懿出面撒谎隐瞒,有时候能瞒过去,有时候却会被揭穿,刘平那时取笑司马懿是个撒谎精,想不到这外号有一天会落到自己头上。
司马懿微微撇了下嘴,很快收敛起笑容,换了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义和,我听到了你的经历,但还是不明白你的打算。你身为九五之尊,为何不惜以身犯险跑来邺城?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听到这个问题,刘平把毛笔搁下,开始重新研墨,墨块慢慢在砚中化为黑水。
“自从我做了皇帝以后,日夜苦想。但无论我如何思考,都想不出在许都可以扳回局面的办法。汉室在这个螺狮壳中腾挪,终究是一盘死棋。唯有跳出来,才有广阔天地。”
时近黄昏,屋子里已有些黯淡。司马懿取来一尊铜制烛台,插上一根素净白蜡烛搁到案几上,自己则退回到阴影里。刘平铺开一张新纸,继续抄录内篇。司马懿倚靠在屏风边,慢慢地用手拍打着膝盖。
“让我猜猜看……”司马懿闭上眼睛,又倏然睁开,“你借与郭嘉联手的机会,跳出许都;又借白马之围,跳出郭嘉的掌控,来到邺城——那么然后呢?”
这是刘平第一次吐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他下意识地左右环顾,压低声音道:“我这次来邺城,是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叫许攸,他的手里有一本许劭的名册。”
司马懿在阴影里一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许劭乃是当代名士,最善于品评人物,每月一次,谓之月旦评。谁若能得他金口评价,必然是身价暴涨,各家追捧。当初曹公还未发迹之时,经常带着礼物去求见许劭,希望他能美言几句,许劭却对他为人颇为鄙夷,不肯相见。曹公动手胁迫,许劭不得以,只得说他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据说曹公自己还挺喜欢这句。
刘平道:“许劭本人在汉帝移驾许都的前一年在豫章去世,月旦评从此中断。可他留下来一本名册,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许攸手里。许劭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之事。他的背后,必有一个覆盖中原的人脉,对诸家动向了如指掌。你明白了?”
司马懿“嗯”了一声。许劭虽然过世,但这本名册里一定记录着他生前操控的那层人脉。只要把这本名册掌握在手,等于是多了一双俯瞰中原人才矿脉的眼睛。世族动向一目了然,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
“这名册叫什么?”司马懿问。
“名册叫做《月旦评》。”
司马懿随即又问道:“这册子如此有价值,为何许攸不给袁绍?反而深藏不露?”
“因为袁绍用不着。河北名士这么多,不需要费尽心思去搜刮人才。对饱食者来说,一块烤肉无非是一口香,对饥饿者来说,却是一条性命——许攸这个人,最喜欢待价而沽,珍宝贱卖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谁告诉你这册子下落的?”司马懿好奇地问。
“冷寿光。”
这个名字没有让司马懿产生任何触动,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拿到名册之后,打算如何?”
刘平把毛笔蘸了蘸墨,抬起头来,望着高悬的房梁,轻叹道:“古人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汉室如今最堪倚仗的,就是人和;最缺少的,也是人和。只要我得到这本名册,便可多为汉室寻一些藤萝的种子,暗中寄生滋养于曹氏之树,以图大计。”
“这可不是你会说的话,谁教你的吧?”
“是杨修杨先生。他说汉室要做倚天萝,依附曹氏而生。”
司马懿嗤之以鼻:“幼稚!藤蔓在成长,大树也在长!大树离藤,不过是壮士断腕;藤蔓离树,却是必死无疑。等到曹操发现汉室已尾大不掉时,你猜他会不会投鼠忌器?”
刘平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有些尴尬。司马懿又道:“义和,不是我贬低你。你这个人的性格太温和,又是个滥好人,根本不会这些钩心斗角。这倚树之计说起来简单一句话,实行起来要有多难?面对荀彧、郭嘉、贾诩、蜚先生这一群人的算计,不能行错一步,你觉得自己能胜任?”
刘平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也知道这局面之艰难……但是汉室孱弱到了这地步,这是唯一的出路。仲达,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司马懿重新站起来,用手扶住柱子,五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木节,发出橐橐的声音:“无论把大树缠得多紧,藤萝终究是藤萝,永远成不了大树。不如去做蛀树的白蚁,索性把大树蛀蚀一空,再以腐木为养料,栽下一棵新树。”
说到这里,司马懿眼神里射出一道阴鸷的光芒,双唇磨动,似乎在模仿巨蚁啃噬木料。刘平垂下头,细细咀嚼着“新树”二字,未置可否。司马懿又凑前一步,眼神灼灼,这一次言辞更为直白:“汉室已是衰朽不堪,纵然有灵丹妙药,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总围着这块朽木招牌转,还不如另起炉灶,别开新朝!”
“啪”的一声,刘平的手把墨砚碰翻,几滴墨汁洒在了案脚的竹席之上。
劝说一位皇帝别开新朝?这可当真是大逆不道的言论,犀利到让人不能直视。刘平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可我是汉天子,怎么能另……”司马懿打断他的话:“汉天子又如何?光武皇帝也是汉室宗亲,号称绍继前汉,可谁都知道,这个汉和那个汉,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不是中兴之主,根本就是开国之君!光武能做到,你为何不能?”
司马懿的思维一贯出人意表,但他的这个建议仍是太过匪夷所思。刘平不得不停下运笔,勉强咽了咽唾沫,用尽心神去抵挡、消化它所带来的冲击。司马懿没有逼迫,而是退回到阴影里,声音恢复平静:“若我是你,我就会这么做。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不过我毕竟不是你。”
刘平忽然意识到,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自己居然忘记问了。
司马懿刚才一直谈论的,是刘平该如何如何,那么他自己的态度是怎样?给出建议是一回事,投身到其中,是另外一回事。刘平知道司马懿与自己情同手足,可这件事太过重大,关乎到了司马氏阖族的安危。为了家族利益,司马懿会如何选择?会不会投入到这一场胜算不大的艰苦对弈中来?
理智上,刘平不希望把司马家卷到这一场旋涡里来;感情上,他却一直渴望能有一位真正能放心托付的战友。
“仲达,你会帮我么?”刘平搁下毛笔,回过头来,忐忑不安地问。
司马懿冷冷地回答:“不会,那种对兄弟都不放心的混蛋,我没兴趣答理。”刘平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歉疚地抓了抓头皮,正色道:“我想让汉室复兴,需要仲达你的力量,来帮我。”
司马懿“哼”了一声,走到案几前,把墨汁淋漓的《庄子》抄件一把扯过来,略看了一眼,随手丢在一旁:“这种事,果然就不该放任你乱来,还是我自己亲自动手吧。”
“谢谢。”刘平低声道。
司马懿咧开嘴,拍了拍他的肩膀,阴森森地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出生时有人给我算过命,说我是飞马食槽之命。所以你这个家伙啊,安心守住皇位就行,曹家就交给我来对付。”
刘平长舒一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司马懿却机警地猛一转头,竖起食指:“噤声!”
屋子里立刻陷入寂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请问我家主人刘和在否?”
“是任红昌。”刘平压低声音说,和司马懿交换了一个疑问的眼神。按规矩,一个侍妾在入夜后,绝不可能跑到别的男子房前敲门。任红昌这么做,想来是有什么特别的急事。刘平不想让自己和司马懿的关系暴露,便主动起身去开门。司马懿则跪坐在案几前,装模作样地翻看《庄子》。
门一打开,任红昌一脸焦急地对刘平道:“二公子被抓走了。”
第七章 一条暗流波浪宽
曹丕厌恶地吸了口气,周围充斥着腐烂的稻草味道和霉味。他挪动身体,发现手底下的地面沾着一大块不知质地的污垢。他吓得赶紧把手抬起来,擦了擦,想换一个地方,可是这个狭窄的牢笼根本没有太多选择。他只能把衣袍的下摆垫在手里,勉强靠坐在墙壁上,往后一抹,抹了一手绿绿的尿藓。
曹丕是在下午被抓进来的。他本来只想打听一下许攸的府邸,结果误入了贵人区,被附近的卫兵给盯上了。好在他自称是游学儒生刘和的仆从,负责审问的老吏没敢特别为难,把他关到一个单监里,还特意派人去邺城驿馆送了信。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早上刘和过来缴纳一笔钱,就能给赎出去了。
不过这一夜,就比较难熬了。曹丕不惮于吃苦,但躺在这么龌龊的地方,实在有点超出他的忍耐。他思前想后,决定不躺了,干脆站上一宿算了。他不想贴着墙壁,就站在监牢正中间,待了一阵觉得实在无聊,索性右手虚握,开始在这个狭窄的监牢里练起剑来。
一套剑法走完,曹丕头上隐有热气,呼吸微促。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不要跑来跳去,扰人清净。”曹丕一愣,这里是单监,怎么会有另外一个人的说话声?他再一听,却又没了声音。这监牢里只有一床稻草席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绝不可能藏着别人。曹丕脸色“刷”地变了,心想不会是以前死在这里的囚犯鬼魂吧?他不由得把身体靠在墙角,瞪大了眼睛,开始念诵驱魔的咒语——那是他从一个术士那里学来的。
“不要吵,烦死了。”声音再度响起。曹丕这次听清楚了,这是来自于隔壁的一间牢房。他蹲下身子,扯开草席,看到在脏污的墙角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过来的。他把头探到洞口,冷不防看到对面一个硕大的白眼珠子在转,曹丕吓得“啊呀”一声,朝后躲去。
“原来是个毛头小子,无趣!”
声音意兴阑珊,眼珠子旋了几圈,从洞口离开。曹丕这才知道,隔壁的是个活人——不过这人的眼睛可是够大的,快赶上牛眼了。曹丕定下心神,愤愤道:“君子贵慎独,讲究的是非礼勿视。你逾墙窥隙,已是无礼之举,反来怨我?”
他这一句话里,带了《论语》、《大学》、《孟子》中的三个典故。隔壁的声音“咦”了一声,颇为惊讶:“小小年纪,谈吐倒也不凡,你是谁家的子弟?”
读过这些经籍并熟用其中典故的孩子,一定是有家境的人。曹丕答道:“我是弘农刘家的书童,这次是陪主人赴邺游学而来,只因举止不慎,被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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