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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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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洗了吗?”

“洗了,妈妈。”

“天哪!”她冲着迪克嚷道。

他问:“吕西安娜为什么不替你换水呢?”

“吕西安娜换不起来。热水器真怪——会自动喷出水来,昨晚烫伤了她的手臂,她怕弄热水器,所以那两个女人中的一个——”

“你到这间浴室来,现在就洗个澡。”

“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拉尼尔在门口说。迪克走进去,在浴缸里洒了些硫磺,他关上门,对尼科尔说:

“我们要么跟玛丽去说,要么最好搬出去住,”

她同意了。他接着说:“人们总以为自己的孩子生来就比别人家的孩子干净,有病也没有什么传染的危险”

迪克进了房问,从瓶子里自己倒了些水,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起劲地嚼着饼干。

“跟吕西安娜讲,她得学会用热水器——”他说。这时,那位亚裔女子来到门前。

“伯爵大人——”

迪克招呼她进来,并关上了门。

“那个有病的小男孩好些了吗?”他客气地问道。

“好些了,不过他还是常出疹子。”

“那可糟糕——我为他难过。不过你明白,我们的孩子不能用他洗过澡的水洗澡。那是不行的。我肯定,你的女主人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非生气不可。”

“我?”她似乎十分吃惊,“怎么,我只是见到你们的女佣不会用热水器——我告诉她怎么用,并且放了水。”

“但要是有病人洗过澡,你就要把洗澡水全部放掉,把浴缸擦干净。”

“我?”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便长长地吸了口气,发出一声凄厉的抽泣,冲出了房间。

“她可不能光追求西方文明而损害我们的利益。”他板着脸说。

那天晚餐的时候,他断定席间的闲谈不会拖得太久。谈起他自己的国家,霍赛似乎只知道有连绵的群山,有羊群和牧羊人。他是个矜持寡言的年轻人——要打开他的话匣子得费老大劲,迪克此刻要把精神留给家人了。餐后不久,霍赛告辞走了,只留下玛丽和戴弗夫妇,但这往日的小团体已经瓦解——只剩下玛丽要征服的变化多端的社会了。到九点半的时候,玛丽接到一张纸条,她读完后站了起来,这时迪克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要请你们原谅了。我丈夫要做一次短途旅行,我得跟着去。”

次日早晨,仆人刚把咖啡端进来,玛丽就进了他们的房间,她衣着整齐,而他们还没有穿衣,看来她已经起床好一会了。她板着面孔,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拉尼尔在脏浴缸里洗澡是怎么回事?”

迪克刚要申辩,但她打断他。

“你们指派我丈夫的姐姐去清洗拉尼尔的浴缸又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那儿,瞪眼看着他们,而他们则泥塑木雕似地傻坐在床上,手里还托着茶盘。他俩一起惊叫起来:“他的姐姐?”

“你们命令他的一个姐姐去清洗浴缸!”

“我们没有——”他们争着解释,“——我是跟本地的一位女仆说——”

“你在跟霍赛的姐姐说话。”

迪克只好说:“我以为她们是两个女仆。”

“我告诉过你们,他们是喜马多①。”——

①南亚宗教中一种对圣人的称呼。

“什么?”迪克从床上跳起来,披上一件袍子。

“前天晚上在钢琴边上我跟你解释过。别对我说你太兴奋了而没有弄清楚。”

“你说的就是这事?我没有从头听。我没有想到——我们压根没有想到,玛丽。好吧,我们就去找她,向她道歉。”

“去找她道歉!我跟你们介绍过,当这个家庭的长子——当长子结婚,那么,他们两位大姐就献身成为喜马多,成为他妻子的女侍。”

“这就是为什么霍赛昨晚要离家的原因吗?”

玛丽犹豫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他必须走——他们都走了。出于荣誉他必须这么做。”

此刻,该是戴弗大妇起床穿衣了。玛丽继续说道:

“这一切都是洗澡水引起的。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我们要找拉尼尔问个明白。”

迪克坐在床边上,对尼科尔私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来做这件事。而这时,玛丽走到门口,用意大利语吩咐一个随从。

“等一下,”尼科尔说;“我不愿意那么做。”

“你指责了我们,”玛丽说,那语气是她以前从未对尼科尔用过的。“现在我有权弄清楚。”

“我不想把孩子叫来。”尼科尔把衣服往身上一披,仿佛衣服是锁子甲似的。

“那好吧,”迪克说,“叫拉尼尔来。我们当场把洗澡这件事弄明白——看看是事实还是谎言。”

拉尼尔衣服还没完全穿好,他茫然地望着一脸怒容的大人们。

“听着,拉尼尔,”玛丽开始提问,“你怎么会认为让你在别人洗过澡的水里洗澡呢?”

“说出来。”迪克加上一句。

“水是脏的,就这么回事。”

“难道你听不到换水的声音,从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拉尼尔承认能听到,但他坚持他的看法——水是脏的。他有点畏怯,他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时不可能在放水,因为——”

他们喝住了他。

“为什么不可能?”

他裹着一件短小的和服式晨衣,瑟缩地站在那儿,先是他的父母,后来连玛丽见了都可怜他起来——他说:

“水是脏的,尽是肥皂沫。”

“要是你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玛丽又开了口,但尼科尔打断她。

“别说了,玛丽。要是水里有脏的泡沫,那么他就自然会认为水是脏的了。他的父亲要他——”

“水里不可能有脏的泡沫。”

拉尼尔不满地瞥了他父亲一眼,怨父亲出卖了他。尼科尔抓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去,并让人把他领出房间。迪克笑了一声,想打破室内紧张的气氛。

这笑声仿佛招来了往日的时光,多年的友情。玛丽心想,她同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了呢?她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说:“孩子们的事总是这样。”

当她想到过去,心中不安起来。“你们要走就是傻子——不管怎样,霍塞是要做这趟旅行的。你们毕竟是我的客人,再说你们也是一时疏忽而已。”但迪克对这种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以及用“疏忽”这样的字眼大为生气,他转身走开,并动手收拾他的东西,说:

“真对不起那两位姑娘。我要对来过这儿的那位赔个不是。”

“要是你坐在钢琴凳上仔细听就好了!”

“可你说得也太乏味了,玛丽,我倒是用心听的。”

“别说了!”尼科尔劝他。

“我谢谢他的恭维,”玛丽恨恨地说,“再见,尼科尔。”她走了出去。

事情闹到这一步,也就不指望她来给他们送行了。大管家负责送他们。迪克给霍赛和他的两个姐姐留了正式的信函。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但他们全家,尤其是拉尼尔,都为此感到难过。

“我还是要说,”拉尼尔在火车上仍不改口,“洗澡水是脏的。”

“够了,”他父亲说,“你最好还是忘掉吧——否则你要我跟你分手了。你知道法国有一条新法律,允许跟孩子分手吗?”

拉尼尔狂笑起来,戴弗一家又融为一体了——迪克不知道这种情景还能有几次

第05章

尼科尔走到窗口,俯身在窗台上观望发生在楼下平台上的一场争吵。四月的阳光照在厨娘奥古斯汀的那张谦卑慈爱的脸上,发出粉红色的光彩,她手中像醉汉一样挥舞着的刀子闪着蓝幽幽的光芒。自从他们二月里回到黛安娜别墅,她就跟他们在一起了。

因为有遮篷挡着,她只能看见迪克的头,他的手里抓着镶有黄铜头的沉重的手杖。一个挥着刀子,一个挺着手杖,相互恐吓着对方,活像两个角斗士用三刃戟和短剑对峙着。迪克的声音先传到她的耳朵里。

“——不管你在厨房里偷喝了多少酒,不过,要是让我发现你把脖子伸进夏布利酒瓶——”

“你还说什么喝酒!”奥古斯汀一边嚷,一边挥着她的军刀,“你自已喝酒喝个不停!”

尼科尔在这篷上方喊道:“怎么啦,迪克?”他用英语回答:

“这老婆子把上等好酒都喝光了,我要把她撵走——至少我要把她辞了。”

“天哪!别让她用刀子伤着你。”

奥古斯汀朝厄科尔晃了晃菜刀。老妇人的那张嘴犹如两颗紧挨着的红樱桃。

“我要说,太太,要是你知道你的丈夫在他的小屋里喝起酒来像一个打零工的人——”

“闭嘴,滚出去!”尼科尔喝住了她,“我们要叫警察了。”

“你们要叫警察!我的兄弟就在当兵!你——不就是一个讨厌的美国佬吗?”

迪克用英语朝尼科尔喊道:

“把孩子们从家里带走,我要把这件事解决掉。”

“——讨厌的美国佬跑到这儿来,把我们最好的葡萄酒喝个精光。”奥古斯汀扯起大嗓门尖叫着。

迪克亦不甘示弱地吼叫。

“你现在就给我走!欠你的工钱会付给你的。”

“你当然得付钱!让我告诉你——”她挨上来,手里还胡乱挥舞着菜刀,迪克急忙举起手杖。她见状返身冲到厨房,拿来一柄切肉刀,外加一把小斧子。

这情形可不是好玩的——奥古斯汀是个强壮的妇人,要解除她的武装得冒很大的风险,且可能造成严重后果——倘若伤害了一个法国公民,就会缠上一大堆法律纠纷。为了吓唬她,迪克朝尼科尔喊道:

“给警察局打电话。”随后,他指着奥古斯汀的武器说:“就凭这些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哈一哈!’”她狂笑着,然而却不再往前逼进了。尼科尔给警察局打了电话,听到的却是和奥古斯汀的怪笑如出一辙的可怕的声音。她听到了一串嘟哝声和含糊不清的词句——线忽然就断了。

尼科尔折回到窗口,向下冲着迪克叫道:“给她一些额外的好处,打发她走吧!”

“如果我能打电话就好了!”这看上去无法实现,迪克只有投降的分了。迪克因为急于将她除掉,把价码由五十法郎升到了一百法郎。奥古斯汀开始撤除她的防线。她一边撤退,一边不停地大骂“臭狗屎!”但只有等她侄子前来搬行李时,她才会离开。迪克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听见拔木塞的声音,但此刻他也不去管了。没有再发生什么麻烦——她侄子来后,她再三表示歉意,欢天喜地地跟迪克告别,冲着尼科尔的窗户喊道:“再见,太太!祝您好运!”

戴弗夫妇去了尼斯,在餐馆吃了一顿法式杂鱼汤,这道汤是用鲈鱼和小龙虾煨的,用藏红花作佐料调味,外加一瓶冰镇夏布利酒。他对奥古斯汀的离去表示惋惜。

“我可一点也不遗憾。”尼科尔说。

“我觉得遗憾——然而我真希望把她从悬崖推下去。”

这些天来,他们没有多少可以畅谈的话题,也常常觉得辞不达意,彼此之间很少有心领神会的时刻了。今晚,奥古斯汀的那一顿发作把他们从各自的幻想中惊醒了。喝着热乎乎的加了香料的鱼汤和清凉可口的葡萄酒,他们交谈起来。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尼科尔开口说道,“我们能这样吗?你怎么看?”她对迪克没有表示异议一时有些吃惊,便又说道:“有时我想这是我的过错,我毁了你。”

“这么说我已被毁了,是吗?”他打趣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过去常有创造的欲望,而如今似乎总想毁灭什么。”

她对自己如此直言不讳地批评他感到心疼——但他长久的沉默更让她害怕。她猜想,在这种沉默背后,在那双冷峻的蓝眼睛后面,在他对孩子们不太自然的兴趣后面,有某种东西在滋长。他有时会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这令她大吃一惊——他会突如其来,不厌其烦地对某个人、某一种族、某个阶级、某种生活和某种思想方式表示鄙视。好像他内心深处有一则冗长的故事在做自我叙述,而只有当这个故事公开出来的时候,她才能加以判断。

“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她问。

“知道你一天天结实起来,知道你的病遵循报酬递减率。”

他的声音她听起来是那么遥远,仿佛他在讲某种陌生的事情或学术问题。她惊骇得大叫起来:“迪克!”她隔着桌子想抓住他的手,但他条件反射似地缩了缩手,说:“需要通盘考虑,是不是?不仅仅是你的问题。”他握住她的手,用一种惯于寻欢作乐。荒唐胡闹、投机取巧的阴谋家的老调子说:

“看见那边的那艘船了吗?”

这是T·F·戈尔丁的摩托游艇,此刻,它躺在风平浪静的尼斯湾的海面上,随海浪的一起一伏,好像是在做一次浪漫的航行,而实际上它并没有启航。“我们这就去问艇上的人发生了什么事,看看他们是不是幸福。”

“我们跟他不熟。”尼科尔不想去。

“他催我去。再说,巴比认识他——事实上,她嫁给了他,不是吗——她以前没嫁给他吗?”

当他们坐上一只租来的汽艇驶出港口时,已是夏日的黄昏了。夕阳的光辉在“马根”号的帆索间闪烁。当他们的船靠近游艇时,尼科尔又想打退堂鼓了。

“他在举行舞会——”

“这只是收音机的声音。”他猜测。

游艇上的人对他们欢呼——一个穿白色外套,身材魁梧,满头银丝的男子俯视着他们,叫道:

“是戴弗夫妇吗?”

“哟哎,‘马根’号船!”

他们的汽艇靠到了舷梯下面。他们往上走时,戈尔丁弯下那魁梧的身躯,对尼科尔伸出手去。

“正赶上晚宴。”

一支小乐队在游艇的后甲板演奏。

愿意为您效劳——然而

不到时候请别来打扰——

当戈尔丁张开手臂急急忙忙把他们赶往艇尾时,虽然他井没有碰着他们,但尼科尔更懊悔上这儿来,也对迪克也越加不耐烦了。他们对游艇上这帮享乐之人抱一种敬而远之态度,而曾几何时,当迪克的工作和她的健康不适宜四处走动时,他们就有了隐士的名声。随后几年里,到里维埃拉度假的人将这种举动说成是因某种原因而不受欢迎的结果,然而,既然已做出这样的一种姿态,尼科尔认为,不能因一时得意忘形坏了名声。

当他们通过主舱时,看见前方有些人影,似乎在尾舱幽暗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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