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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宝贝-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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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我先讲那一百枚铜钱,再讲这个飞镖,一般人的脸上,总流露出一丝不忍,接着而来的,就是一份怜悯——对我的那一个一个长夜。
他们不敢再问什么,我也不说。
万一有人问——从来没有过。万一有人问:“这就是你度过长夜的方式吗?”我会老老实实的说:“完全不是,只不过顺手给挂上去的罢了。”
那一百枚铜钱和那个寡妇,我一点也不同情她——守得那么勉强,不如去改嫁。
那又做什么扯出这个故事又把它和飞镖联在一起去叫别人乱想呢?
我只是有些恶作剧,想看看朋友们那种不敢不同情的脸色——他们心里不见得存着什么同情,也不必要。必要的是,一般人以为必须的一种礼貌反应。这个很有趣,真真假假的。飞镖试人真好玩,而且百试不爽。
红心是我的
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种石头是用什么东西染出来的。如同海棠叶大小的平底小盘里躺着的都是心。
那个不说话的男人蹲在地上,只卖这些。
世上售卖心形的首饰店很多,纯金、纯银、镀金和铜的。可是这个人的一盘心特别鼓,专注的去看,它们好似一蹦一蹦带着节奏跳动,只怕再看下去,连怦怦的声音都要听出来了。
我蹲在地上慢慢翻,卖的人也不理会,过一会儿干脆又将头靠在墙角上懒懒的睡了。
那盘待售的石心,颜色七彩缤纷,凑在一起等于一个调色盘。很想要全部,几十个,拿来放在手中把玩——玩心,这多么有趣也多么可怕。
后来那个人醒了,猜他正吸了大麻,在别个世界遨游。我说减半价就拿十个,他说:“心那里可以减价的,要十个心放在哪里?”我说可以送人,他说:“你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去送人,自己活不活?”我说可以留一个给自己,他说:“自己居然还留下个?!那么送掉的心就算是假的,不叫真心了。”
“你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呀!”我轻轻笑了起来。“这个,你买去,刻得饱满、染得最红的一颗,不要还价,是你的了。”
那颗心不在盘子里,是从身体中掏出来的。外面套的袍子是非洲的,里面穿的是件一般男子衬衫,他从左边衬衫口袋里掏出来的一颗。
“嗳!”我笑了。
配了一条铁灰链子,很少挂它,出门的时候,总放在前胸左边口袋里。
时间的去处
在美国,我常常看一个深夜的神秘电视节目,叫做“奇幻人间”。里面讲的全是些人间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当然,许多张片子都涉及到灵异现象或超感应的事情上去。
一个人深夜里看那种片子很恐怖,看了不敢睡觉。尤其是那个固定的片头配乐,用着轻轻的打击乐器再加时钟嗒、嗒、嗒的声音做衬出来时,光是听着听着,就会毛发竖立起来。
我手中,就有一个类似这样的东西。
是以前一个德国朋友在西柏林时送给我的。一块像冰一样的透明体,里面被压缩进去的是一组拆碎了的手表零件。
无论在白天或是晚上,我将这样东西拿在手中,总有一种非常凝固的感觉在掌中如同磁铁似的吸住我。很不能自拔的一种神秘感。
我是喜欢它的,因为它很静很静。
许多年了,这块东西跟着我东奔西跑,总也弄不丢。这与其说是我带着它,倒不如说,是它紧紧的跟着我来得恰当。
有一年,在家里,我擦书架,一不小心把这块东西从架上的第一层拂了下去。当时先生就在旁边,他一个箭步想冲上来接,就在同一霎间,这块往地上落下去的东西,自己在空中扭了一个弯,啪一下跌到书架的第三层去,安安然然的平摆着,不动。
我是说,它不照“抛物线”的原理往下落,它明明在空中扭了一下,把自己扭到下两层书架上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先生和我,看见这个景象——呆了。
先生把它拿起来,轻轻再丢。一次、两次、三次,这东西总是由第一层掉到地上去,并没有再自动转弯,还因此摔坏了一点呢。
那么,那第一次,它怎么弄的?
从那次以后,我就有点怕这块东西,偏偏又想摸它;从来舍不得把它送人。
那些静静的手表零件,好像一个小宇宙,冻在里面也不肯说话。
写到这儿,我想写一个另外的故事,也是发生在我家中的。这个故事没有照片,主角是一棵盆景,我叫不出那盆景的名字,总之——。
在我过去的家里,植物长得特别的好,邻居们也养盆景,可是因为海风吹得太烈,水质略碱,花草总也枯死的多。而我的盆景在家中欣欣向荣,不必太多照拂,它们自然而快乐的生长着。
每当有邻居来家中时,总有人会问,怎么养盆景。那时候我已经孀居了,一个人住,不会认真煮饭吃,时间就多了一些。我对邻居说,要盆景好,并不难,秘密在于跟它们讲话。“跟盆景去讲话?!”邻居们大吃一惊。
“我没人讲话呀!”我说。
说着说着,那一带的邻居都去跟他们的盆景讲话了。
我跟我的盆景讲西班牙文,怕它们听不懂中文。
就在一个接近黎明的暗夜里,我预备睡了,照例从露台吊着的盆景开始讲,一棵一棵讲了好多,都是夸奖它们的好话。
等我讲到书架上一棵盆景时,它的叶子全都垂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我一看就忘了要用鼓励的话对它,就骂:“你呀!死洋怪气的,垂着头做什么嘛?给我站挺一点,不要这副死相呀!”
那个盆景中的一片手掌般大的叶子,本来垂着的,听了我的好骂,居然如同机器手臂一样咔咔、咔咔往上升,它一直升,一直升,升到完全成了举手的姿势才停。那一个夜晚,我被吓得逃出屋去,在车子里坐到天亮。等到早晨再去偷看那片吓了我的叶子;它,又是垂下来的了。第二天,我把这盆东西立刻送人了。
在我的家里,还有很多真实的故事,是属于灵异现象的,限于“不科学”,只有忍住不说了。
邻居的彩布
这条印度绣花的彩布,原是我一个德国邻居的。那位太太说,是印度店里看到好看,才买了下来。可是回到了家里,东摆摆,西放放,怎么都不合适。
说时,这条彩布被她丢在洗衣篮子里面,很委屈的团着。
我将它拉出来,顺手摺成一个三角形,往肩上一披,笑问她:“如何?”
她还没有回答呢,我又把这块布一抖,在腰上一围,叫着:“变成裙子啦!”
那个金发的太太笑着说:“没有办法,你是东方的,这种东西和色彩,只能跟着黑发的人走,在我家里它就是不称。”我对她说:“这不是拿来做衣服的,不信你试试看,挂在墙上、披在椅背上、斜放在桌子上,都是好看的。”“那也是该在你家。”她说。
于是我拿走了这块彩布,回到家中。顺手一丢,它就是活过来了。图案上的四只鸟雀好似在我的家里唱起歌来。我跑回去对那位德国太太说:“你讲得真不错,它在我家很贴切,那就让给我了吧。”
我们当场交易金钱,于是又多了一样并不是偶然得来的彩布。
这块彩布非常有生命力,但凡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只要它一出现,气氛就不同了。
而今,这块彩布正搭在我现住小楼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如果说,今生最爱的东西有那些,我想,大概是书籍和彩布了。
这样的彩布,大大小小,包括挂毡,一共快有二十条呢。
后记
《我的宝贝》在《俏》杂志以及《皇冠》杂志上连续刊登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本书的诞生,无非抱持着一贯的心态,那就是:把生活中的片段记录下来。
其实,我的宝贝不止书上那么一点点,自从少年时代开始拣破烂以来,手边的东西总是相当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加上个人环境的变迁,每隔五年左右,总有一些原因,使我的收藏大量流失。起初,对于宝贝的消失,尚有一些伤感,而今,物换星移,人海沧桑早已成为习惯,对于失去的种种,都视为一种当然,不会再难过了。
《我的宝贝》在连载期间得到极大的回响。分析这个专栏之所以受欢迎的原因,可能在于它的图片和故事的同步刊登。我很喜欢读友们把这本书当成一本“床边故事。”看一个图片,听一个故事,然后愉快的安眠。事实上,很多做母亲的,已经把这种方式在连载时用在孩子入睡的时刻。我发觉,孩子们也很喜对听故事再看图片。
也喜欢读友们把这本书当成礼物去送给好朋友,因为送的不止是故事同时也送了一大堆破铜烂铁般的所谓宝贝。
这些经由四面八方而来的宝贝,并不是不再流动的,有些,在拍完了照片之后,就送了人,也有些,不断的被我在种种机缘中得来,却没有来得及收进这本书里去,很可惜的是,来的都是精品。这只有等待过几年再集合它们,另出一本书了。藉着一件一件物品,写出了背后的故事,也是另一种保存的方式,这么一来,东西不再只是它的物质基础,它们,加入了人的悲喜以及生活的轨迹,是一种文物了。
总有一天,我的这些宝贝都将转手或流散,就如它们的来那么自然。如果后世的人,无意间得到了一两样,又同时发现,这些“古斑斓”曾经被一本书提到过,那份得来的心情可能不同。
又如果,每一个人,都把身边的宝贝拍照记录下来,订成一本书,数百年之后,旧书摊上可能出现几十本《物谱》,会是多么有趣。
我写这本书的快乐,就在于这份好比一个小学生写一篇篇历史作文一般的趣味和心情。
请你把你的宝贝贴在下面空白的地方同时留下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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