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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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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万一不小心找错商量对象,光这点,就会毁掉我们的计划了。”
“您找王叔文先生谈过了吗?”
“没有。”柳宗元摇摇头。
“为什么?”
“可以说,我目前所面临的困扰,王先生本人也牵扯在内。”
柳宗元呼吸困难般地答道:
“我找你这位外国人商量这样的事,或许有些奇怪。可是,空海先生,我见过您替商贩解围,亲眼目睹您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目前我可以商量的对象,就只有您了,空海先生……”
“只有我?”
“是的。我要商量的事跟您有关,跟杨玉环也有牵扯。”
“总之,您可以把事情说出来吗?”
“是。当然请您务必保密——话虽如此,或许附近的人早已察觉,空海先生也知道了。王叔文先生身边有位女人,很早以前,他就暗中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是住在平康坊,名叫李香兰那位吗?”
“喔,您都知道了吗?”柳宗元惊呼说道,“既然您已经知道,那我就直接说了。老实说,有名男子寄住在李香兰家中,是王先生关照进去的,虽说男女同居不大好,但因还有好几个下人,又是王先生所安排,所以我们对这事并未关切太多。”
“嗯。”
“不过,寄住的那位男子,似乎是空海先生搜寻的某道士。”
“是周明德吧。”
“真令人吃惊。您说得没错。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不,这事待会儿再听您高见,现在先让我说说我的事吧——”
如此,柳宗元开始述说事情来龙去脉。
〔五〕
据说,周明德回到那宅邸,时辰已过大半夜。
入门后,周明德便直驱李香兰房间,叫醒她说:
“喂,那信匣呢?”
“信匣?”李香兰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点灯火问道。
“对。”周明德挨近李香兰。
摇曳的灯盘烛火,映照着周明德的脸孔。
李香兰见状,“啊”一声发出惊叫。
原来,周明德满脸是血,那血一直流淌至胸部,甚至衣襟、衣袖也都被鲜血濡湿了。
“喂,信匣呢?”对着几近半瘫软的李香兰,明明寄人篱下,周明德却以主人般的口吻追问。
“信匣?”李香兰猛然想起一件事。
这信匣,正是前不久王叔文来时,吩咐说道:
“这东西寄放在这儿一阵子。”
而后搁置下来的东西。
信匣表面描绘着螺钿图案,模样十分精美。
不过,为什么周明德知道王叔文寄放的信匣呢?
“那、那信匣——”
卧室墙边有个壁橱,就放在那里面。
李香兰话尚未说出,周明德便已找到那壁橱了。
打开壁橱后,周明德一边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取出,一边说道:
“哎呀,可不就在这儿吗?”
沾满血迹的脸,笑得十分得意地伸手取出那信匣。
他打开信匣盒盖。
“怎么,是空的?”
里面空无一物。
“喂,你——”
手拿空信匣,周明德神色骇人地看着李香兰。
“这信匣里面的东西,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不知道。从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李香兰用双手撑着自己说道。
“嗯哼。”
周明德像在思考什么,又仿佛理解了某事一般,最后点了点头。
“难道被谁拿走了?”
周明德以可怕的眼光,再度瞪视李香兰。
李香兰吓得魂不附体。
“哎,既然不见了,那也没办法。不过——”
说毕,周明德不客气地挨近李香兰,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说道:
“那就来占占你的便宜了。”
那张沾满血迹的脸孔不断逼近,血腥味直往李香兰脸上冲来。
她吓得连发出哀叫的力气全无。
如此,周明德凌辱了李香兰两次。
“真是痛快!”
周明德站起身,裸着身子在宅邸内踱步,还大声使唤下人们:
“喂,起来,起来!”
就在李香兰的注视下,他对起床的下人们说道:
“你,到院子里拿木柴。”
“你,去准备大锅。”
“你,备水。”
下人们各个睡眼惺忪。
虽说周明德裸身吆喝他们,因平素便是熟脸常客,他们也就准备柴火,取出大锅、水。
宅邸宴客时,有时得准备百人以上的料理,所以备有大锅。
遵照周明德的叮嘱,下人们在院子堆柴、架锅、盛水入锅。
“点火!”周明德说。
不一会儿,薪柴起火,大锅底下开始冒出橙黄色火焰。
此时,李香兰也整好装束,到院里来。
不久——
锅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开始沸腾起来。热水滚沸得大锅摇摇晃晃。
“好了,应该可以了。”周明德说道,“接下来,让大家看看好玩的事。”
说毕,周明德便徒手抓住大锅边缘。“滋——”一声,令人厌恶的烤肉焦臭味四溢。
就这样,周明德抬高光溜溜的身子,投身沸水之中。
连制止的时间都来不及。
如果人站在大锅中,肚脐以上会露出水面,不过,周明德是全身下沉投入滚烫沸水中的,没多久,滚水上浮现他那张煮得透红的熟脸。
不知是否在沸水中未曾合眼,周明德的眼珠被煮得白浊不堪。
“真是舒服啊——”周明德用双手擦拭自己红通通的脸孔。
结果,脸皮整张脱落,隐约可见黄中带白的脂肪组织。下一瞬间,整个身体沉入沸水底部,周明德死了。
他竟然将自己下锅煮沸而死。
〔六〕
“总之,空海,因为这事,今早李香兰请我到她宅邸去。”
柳宗元束手无措地说。
“为什么请你到她府上?”
“因为她想找人商量,所以才想起与王叔文最亲近的我吧。”
“换言之,李香兰会这么做,另一层含意是,因周明德凌辱了她的缘故。”
“是的。这事到底该老实告诉王叔文说,还是隐瞒不说的好,李香兰现在惊慌失措得无法判断了。”
“原来如此。不过,柳先生为什么这么急忙找我去呢?李香兰被凌辱的事,不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吗——”
“问题正在这里,空海先生。今天我讲这番话的目的,其实在后面。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说明后面的事,实在不该隐瞒空海先生。”
“还有其他事?”
“我到李香兰宅邸时,在那儿见到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
“就是我刚才提过的信匣。”
“信匣?”
“是的。那正是我收藏晁衡大人信件的信匣。”
“这真是、真是——”连空海也惊叫起来。
柳宗元沉默了下来。
他默不作声地以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您刚刚说,那是王叔文先生寄放在李香兰的信匣吧?”
“是的。”
“那信匣,真的跟柳先生被偷走的信匣一样吗?真的是装有晁衡大人信件的那个信匣?”
“错不了。不仅图案,连信匣外表的小瑕疵,都跟我的记忆一模一样。”
“这么说来,偷走信匣的是王叔文先生——”
“我不得不这么想。所以才进退两难。空海先生,能不能给些高见?”
“那信匣是从柳先生宅邸偷走的,这事告诉李香兰了吗——”
“不,还没。”
“只要没说,或许还可设法解决。”空海说道。
第二十二章 安倍仲麻吕
〔一〕
“逸势啊,我觉得有点伤脑筋——”
空海说得莫名其妙,却一脸认真。
逸势则一脸莫名其妙,却认真地回望空海。
一灯正燃,映照在空海脸上火红摇晃。
“怎么了?空海。”
“事情不像我估计地那般顺利。”
“什么事?”
“种种事。”空海叹了口气。
“那是当然的。”
“没错,诸事不顺是理所当然,顺利的本来就很少。”
“大抵说来,你能力比别人强太多了,所以会认为事情应该顺利进行。对别人来说,进展不顺才是理所当然——”
“或许吧。”
“空海,你这么正经八百地点头,会让我觉得很困惑。太正经了,根本不像你。”
“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回换逸势神情严肃。
“逸势,看样子,过去的我,好像自以为深谙人心。”
“是吗?”
“无论人家想做什么,我总认为,反正脱离不了这天地间的事——”
“——”
“却没想到,人竟然这么有趣。”
“有趣?”
“唔。”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人很有趣。”
“我倒觉得你是在说,人很难以理解。”
“也没错。人啊,因为难以理解,所以有趣。”
“什么?!”逸势不解空海话中含意。
“逸势,我啊,过去动用种种小聪明。现在想起来,那是因为我一直误以为自己深谙人心。”
“你耍了什么小聪明?”
“比如说,藤原葛野麻吕的事。”
“你对那男人做了什么吗?”
“那男人回日本时,我向他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我说,既然大唐天子驾崩之时,日本使节正好在大唐,你们应该不会就此了事吧——”
“你是说,德宗皇帝驾崩这件事吗?”
“正是。我的意思是,藤原葛野麻吕回日本后,朝廷再派遣使节,换上庄重的衣冠,以得体的礼仪吊唁,这样做比较好。”
不消说,日本遣唐使这回并非为吊唁而来。
简单地说,遣唐使带着日本当地名产,前来大唐朝廷致意,留学生则是为学习大唐文化而来。就在此时,大唐皇帝驾崩了。
遣唐使团团长藤原葛野麻吕虽出席大唐天子葬礼,表达了吊唁之意,此举却非日本国正式吊唁。
如空海所说,日本朝廷应该再度派出代表天皇的使者,前来表达哀悼之意,才合乎这时代的义理。
然而——
“这事有什么问题吗?”
“顺利的话,一或两年后,日本就会派遣吊唁使者前来大唐。”
“?!”
“到时候,我打算随那艘船回日本去。”
“回去?”
“嗯。”
“你是认真的?”
逸势大声追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空海和逸势,预定留唐二十年,各自学习密教和儒教。
因此,两人各自募集了足够二十年生活的盘缠,来到了大唐。要是他们只待一、两年,不仅违反约定,回到日本还可能被判刑流放。
“我本来就打算如此。”
空海满怀愧疚地搔头说。
“密教的学业怎么办?只在这儿两年,你有办法完成吗?”
“我会设法完成。”
“怎么做呢?”
“或许如同我所提过的,我打算先打响名声,让大家都知道,来自倭国的僧人空海是个能力不错的家伙,然后再去求见青龙寺惠果和尚大师——”
“这样做,二十年就能缩短为两、三年吗?”
“大概吧——”
“大概?”
“逸势,我带来可以在此生活二十年的费用。要是我在两年内把钱花光,你认为事情会变得怎样?”
“两年内花光?”
“我本来想,如果惠果大师愿意卖给我密教,那也行。”
“把密教卖给你?”
“嗯。我打算用那二十年的盘缠,向惠果和尚买下密教。”
“——”逸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逸势,你听好。不管用钱买或凭一己之力学成密教,起初我真的认为,只要惠果大师同意,我也同意的话,怎么做都无所谓。”
“当真?!”
“归根究底,密教本来就是这样。只要师父有心传承给弟子,不管用钱买或用偷的,我认为都无所谓。正因为接受的这方存有自信,所以无论师生之间涉入金钱或其他,弟子也能完全学得密教。”
“唔——”
“你想想看。如果我在这儿待了二十年,二十年后,谁能保证我可以重返故国?”
“唔。”
“安倍仲麻吕大人,最后不就是客死异乡,没能回到日本吗?”
“嗯。”
事实上,翌年春天,遣唐船以吊唁名义再度前来大唐,之后,遣唐使就被废止了。
空海可说具有先见之明。
“如果二十年后还可重返日本,那时我已五十岁了。我的余生若还有十年,我又能在国内做多少事?大概做不到我想做的一半吧——”
“你想做什么事?”
“这——”空海伸出指尖,搔了一下自己鼻头,说:
“我想把日本变成佛国净土。”
“佛国净土?”
“我想用密教对日本下咒。”
“十年功夫不够你做吗?”
“不够。”
“你是认真的?”
“当然认真。只要梵语学完,我就算准备齐全了。接着就看惠果大师那边的准备,到底齐全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让惠果大师那边做好种种准备,用来判定我是不是一个适合传承密教的人。”
“你这家伙真是异想天开。”逸势似乎连目瞪口呆的心理准备也没有,“空海啊,你刚刚这番话,千万别对他人说。就只能对我——”
“所以我只说给你听,从没透露给别人知道。往后也不打算再提了。”
“唔——”逸势凝视空海,语带叹息地说道:
“你真是令人无法捉摸。”
“总之,先前的我,总认为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
“可是,逸势,人就是这么有趣。”
“结果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我改变看法了。现在认为,过去我所施弄的种种小聪明,对人或说对人心这种有趣的存在来说,可能是一种多余的浪费。换句话说,我太傲慢了。”
“你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简单说,我正在考虑,也不必勉强硬赶着回日本。”
“是吗?”
“我正在想,如果早回去,也行。相反地,回不去就回不去,那也无所谓。”
“——”
“这个长安城,是个人种大熔炉啊。”空海用力地说:
“在长安这个有趣的人种大熔炉中,结束这一生也是挺有趣的吧。”
完全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说到此,“噗通”一声不知何物自天花板掉落地板上。
逸势朝该处望去。
“是种子?”空海低语。
某物掉落的地方,有一株绿色小东西伸展开来。
是植物的芽。
新芽很快地伸展开来。
一片、两片、三片,叶子愈长愈多,也愈长愈大。
叶子沙沙作响逐渐茂密,仔细一看,叶影下有个花苞。眨眼之间,花苞渐次膨胀起来。
“喂,空海你看——”逸势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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