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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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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用了许素珍的原话:社会主义并不是由大多数人去建设,而让少数几个人去享
受的。明主任点了几个人的名,雯颖听见其中有张雅娟和甲字楼的金妈妈叶绿莹。
雯颖忍不住瞥了张雅娟一眼,见她脸色变得苍白,低头望地,一只手如同少女般撕
扯着衣角。雯颖心里便有些不忍。
晚上张雅娟来找雯颖。她脸上的忧伤少了许多,却又多了几分焦急。张雅娟问
雯颖,明天她是不是非去不可。雯颖说:“我看你最好还是去。丁丁的事已经好几
个月了,你老躲在家里心情更加不好。出门跟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时间也过
得快,也许会让你早日忘记痛苦。再说,大跃进了,人人都积极参与,你却一个人
不理不睬,叫明主任当众批评,也是怪难为情的。”
张雅娟想想,说:“你说得也是。只不过……”
雯颖说:“沈工不让你去吗?”
张雅娟说:“他倒是跟我说,既然这样,就去好了,你自己小心点……我……
现在,现在和你……不一样。”她言词间似有难言之隐。
雯颖见她如此,便心生怜惜,说:“那……你就别去了,批评就批评吧。”
张雅娟说:“她们话说得那么难听,我真不晓得脸往哪里放。我想……我还是
去好了。”
十二
清晨五点不到,乌泥湖的天空还没有放亮,一群妇女便带着筐子扛着锄头扁担
之类的工具出发了。铁器叮叮当当的撞击和嚓嚓脚步在昏暗之中响着。这些音响同
早晨散发的雾气一起,给人一种特别的刺激。
一个声音低低地说:“咱们这样出发多有趣呀。”这声音撩拨起许多笑声。
明主任也说:“是呀,一个人一生也没几次这样的经历哩。”
有一个粗嗓子说:“我逃难时有几次半夜里起床赶路,不过每次都是鬼哭狼嚎
的,从没有今天这样的好心情。”
雯颖夹在人群中,她静静地听着大家交谈,一句话也没说。她想是呀,当年逃
难常常也是这样摸着黑外跑,那时心里总是紧张得一片空白,只知道跑呀跑的,何
曾有心情体味走黑路的感觉呢?而这会儿,她不禁抬头看看天。
天边一道淡淡的白线进入雯颖的视野。在她的注视下,白线一点点扩张着,眼
前的昏黑随着这扩张渐渐地灰白。淡淡的金黄色便浮现在这灰白之上,云亦开始由
黄而红起来,道路和路边的树木变得清晰可见。秋天在它自己的季节里往深处走去,
由它卷带而来的秋风无情地将树叶一片一片摘下,又一片一片抛落在地。与秋风顽
强抗争的绿色叶片已经不多了。
雯颖的思绪突然进入岔路。她想,哦,天要凉了,该给孩子置冬衣了。大毛的
个子长了许多,需得重新做棉袄,二毛可以穿大毛去年那件。二毛的棉袄改改小,
三毛还能穿。嘟嘟是小女孩,穿三毛的旧棉衣太难看,也该给她做一件新的吧。雯
颖心里盘算着,不知怎么就同大家一起坐上了公共汽车。直到汽车抵达汉水边,同
行人们都叫着看汉江时,雯颖的思绪方回到身边。乘船渡过汉水,太阳已经十分明
亮,汉江水面墙桅历历在目,龟山亦扑面而来。与别处不同的是,山上的树依然墨
绿墨绿,仿佛它们拒绝秋天而坚持洋溢夏季的葱茏。
汉阳同汉口比,显得萧条而荒凉。归元寺翠黄的屋顶和隐约可闻的木鱼声,更
增加了几分空寂的气息。一直沉默的张雅娟附在雯颖耳边,说:“上个月我来求过
菩萨。”
雯颖惊异地看她一眼,张雅娟忙解释道:“听人说,这里的菩萨最灵。我不为
别的,只求菩萨保佑丁丁。不管他现在在哪里,都保佑他好好长大。”她说时,眼
圈又红了。
雯颖忙安慰道:“别多想了,我总觉得,丁丁还会回来的。丁丁那么聪明,他
会说出爸爸妈妈的名字,长大一点,他说不定自己摸着找回家哩,我好像有这样的
预感。”
张雅娟惊喜道:“真的吗?你真有这预感吗?要是丁丁真回来了,我一定送一
段上好的衣料谢你。”
雯颖说:“那我就等着你这段衣料。”张雅娟脸上便浮上些笑容。
汉阳兵工厂遗址已是一片破败的荒地。正如丁子恒所说,活儿很累。虽然乌泥
湖的家属们有充分思想准备,但她们的气力到底有限。就算地下废铁很多,她们却
也无力将这些沉重的铁块弄回去。明主任便不时地跺脚,说:“真可惜,真可惜呀,
应该去总院借辆卡车就好了。”
无论怎么说,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大家还是尽可能在筐里多装。先前
粗嗓音说话者是简易宿舍的寡妇尹妈妈,她在乌泥湖做清洁工,每日拉着板车,去
各家各栋收垃圾。尹妈妈皮肤黧黑,人高马大,嗓音与气力亦都大于旁人。乌泥湖
天天都能听到她的粗嗓门:“倒垃圾哟——”尹妈妈大约是想装得更多些,却不想
倒把筐子压垮了,于是她索性脱了长裤,把裤脚处一系,将自己挖的几块铁装进去,
一条腿前一条腿后地往肩上一扛,倒让人觉得比竹筐更加利索。雯颖见她这么摆弄,
都看呆了。尹妈妈只穿一条大花裤衩,大大咧咧,全然不在乎众人的笑声。雯颖想,
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呀,如果轮到自己,有这份勇气吗?想过后便自己回答自己:
没有。首先舍不得长裤,其次不敢在公共场合只穿条花裤衩,其三也没有胆量把包
装得那么难看的一裤东西扛在肩上。雯颖想,这几条就注定我永远赶不上尹妈妈她
们的劳动精神。
许素珍也效仿了尹妈妈。她将装着废铁的裤子扛上肩时,嗓子里滑出一阵欢悦
的笑声。许素珍扛着走了几步,说:“这样真好。荷香,张雅娟,谅你们都不敢学
尹妈妈这样吧?”
荷香便立即脱着自己的长裤,豪迈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张雅娟才不敢哩,
她是上海的资产阶级小姐出身。”说着将铁块装入裤筒中。
张雅娟脸色通红,她犹豫片刻,突然一仰头,也似荷香般豪迈道:“你怎么就
以为我不敢呢?”说着亦脱下长裤。张雅娟长裤里还穿了一条浅灰色棉毛裤,这使
雯颖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中途转车在民主路。人并不算多,大家依次上车,且说且笑。不料张雅娟前脚
踏上车,后脚正欲跟上时,突然身体向后一仰,从车门跌下来。装着铁块的裤子亦
随她一起砸下,裤管裂开,漏出的一块铁正砸在紧跟她身后的雯颖脚上。雯颖顿觉
钻心之痛从脚下直射到心里,她没来得及看看自己的脚究竟如何,却被已经昏倒在
地的张雅娟吓住了。张雅娟的头已跌破,血一直流到面颊上。她的脸色蜡黄,黄得
有如上坟的纸钱。雯颖慌忙蹲在她跟前,高声叫着:“沈妈妈!张雅娟!你怎么了?”
公共汽车前一片混乱。已经上车的明主任把自己肩上东西交给旁边的许素珍,
说:“上了车的你先负责带大家回去,这边有我。”说罢便从车上跳下。
明主任在张雅娟身边蹲下,雯颖突然看到鲜血从张雅娟的棉毛裤里渗出。她拉
了把明主任,惊骇地朝那里指指。明主任大惊失色,说:“快送医院。”
剩下几个没上车的人将张雅娟抬起。尹妈妈大喊大叫的声音,惊动了一个警察。
警察见状,立即拦下一辆三轮车,跟她们一起将张雅娟送进附近一家卫生院。
在医生们急救张雅娟时,明主任留下雯颖在医院守候。她带着其他人把适才搁
在车站的铁块先送回家,并通知张雅娟的丈夫沈慎之。望着医院的白墙,雯颖突然
想起丁子昨天夜晚的话:你们不要早上披挂上阵,下午落败而归。她不禁苦笑了一
下。
张雅娟并无大碍,头上只伤了皮肉。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流产了,据说是个男
孩。这个结果使张雅娟双泪长流。同明主任一起急赶而来的沈慎之灰暗着面孔,坐
在床边只一支一支地抽烟,什么话都不说。明主任懊恼地谴责自己,说怎么没有弄
清张雅娟怀有孩子呢?怎么能让一个有孕在身的人去干这么重的活儿呢?
张雅娟眼里含泪,但却说:“明主任,不怪你,这是我的命。我不想做只会享
受社会主义的懒人。”
三天后,张雅娟出了院。雯颖拎了一小篮鸡蛋去看她。只见她面色苍白,精神
不振。雯颖说:“算了,别多想了。你还年轻,明年再生一个。”
张雅娟愁苦着脸,说:“是呀,我也这么说,可我家沈慎之到今天都不理我。
你说我怎么办?”
雯颖不知如何回答。张雅娟说:“你说他会不会为这个事不要我了?”
雯颖说:“怎么会?沈工不是那样的人。”
张雅娟说:“他如果真不要我了,我都不晓得该怎么活。我这两天都在想,我
们做女人的怎么这么没用呢?”
雯颖说:“是呀。我家丁子恒虽说对我很好,可我也想过你这样的问题。想过
后,就觉得怎么也要出来做做事,要不就这么活一生,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事不光没
干过,连见也没见过,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张雅娟说:“唉,小时算命先生说过,我结婚后,会有三灾。我已经过了两灾,
过得都快撑不住了。万一再有一灾,比方说沈慎之休掉我,我就完了。”
雯颖说:“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沈工这人,一看就不是寻花问柳之辈,不要你,
他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张雅娟想想,说:“那倒也是。他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离开我,他也不
会活得好的。”
雯颖笑道:“瞧,这不就行了?谁离了谁都过不好,大家何必不长长久久在一
起?”
十三
这年秋季,大毛进了古德寺中学。中学生活令大毛格外兴奋。每天晚饭时,大
毛便高谈阔论他们中学的事,叫丁子恒和雯颖都没法插嘴说点别的,两人只有私下
暗笑。念着小学五年级的二毛听得蠢蠢欲动,巴不得自己立刻成为中学生。
古德寺中学在古德寺右侧,教学楼有四层,呈“凸”字形,颇有气派。学校有
很大的操场,操场东边长着几株老树,树冠浓郁,遮出一大片树阴。老树年轮有几
无人知晓,只知道学校没人见过它们年轻的时候。树底下有几副单双杠,这都是小
学所没有的。一下课,大毛便跑去那里玩杠子,练完回来就挽起胳膊朝二毛和三毛
显示肌肉。雯颖看着他那细细胳膊上了无肌肉的样子,便觉得小孩子就是让人好笑。
这天大毛放学回家特别高兴,上楼还哼着歌儿。雯颖正在走廊上收衣服,见他
便说:“大毛,什么事这么高兴?”
大毛说:“中学就是好。我们也要参加大炼钢铁了,为突破一千零七十万吨而
奋斗。老师说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赶上英国,超过美国。”
雯颖笑了笑,说:“你一个小小的人,能炼个什么?”
大毛说:“怎么不能?我们学校操场上修起好几座小高炉,比乌泥湖这座还漂
亮。我们低年级负责砸石头,另外还要去捡废铁,好让我们的小高炉炼出钢来。”
雯颖说:“真了不起呀,想不到我家大毛也会炼钢铁了。”
大毛便有点不好意思,说:“我还不会哩,我们先学砸矿石。不过,我会学的,
我将来一定要当个炼钢工人。”
雯颖说:“当工人?那爸爸妈妈可不会同意。爸爸说了,我们家的孩子都得上
大学。”
大毛想了想,说:“那也可以,我就去上钢铁学院吧。”
雯颖收完衣服回到房间,大毛跟进来,神神秘秘地说:“妈妈,告诉你一件事,
我们班上有个叫皇甫浩的同学,是庚字楼下那个右派的儿子。”
雯颖惊异了一下,说:“是吗?”
大毛说:“他原来在子弟小学读书,搬到乌泥湖就考到我们中学来了。他的成
绩好得不得了,我看了看,我们班上就他还是我的一个对手。”
雯颖说:“那你就要好好跟他学。不过,你千万不要在班上说他家的事啊。”
大毛一副很有主意的样子,说:“这个我当然知道。”
操场东边的老树下堆满了矿石。高年级同学跟老师一起炼钢铁,低年级同学便
砸石头。每个班都下达了任务,劳动量很大。头几天,大部分同学的手都砸起了泡,
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老师说这是一个必然过程,所以并没有人因为手上起泡而打
退堂鼓。一星期后,泡瘪了,手掌上起了茧子,进度又跟了上来。
初一和初二相互比赛。初二(一)班因有五个同学被学校通知参加市里数学竞
赛,人手少了,恐怕落后,便开起了夜车。这个头一开,立即冒出一大批效仿者。
大毛第一天开夜车时,雯颖并不知道。一直到全家人都吃过晚饭,大毛仍不见
影,雯颖有些着急。一会儿站到窗口望望,一会儿又跑下楼迎接,神色有些紧张。
丁子恒说:“这孩子从来不会乱跑的,一定是学校有什么事绊住了。”
雯颖说:“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呢?学校有事回来晚,大毛一向都是会提前告诉
我的。上个月,古德寺前的马路上有个学生被汽车轧伤了,他家里就是以为他在学
校有事,一直到半夜里才晓得那孩子在医院里已经断了气……”雯颖说着,更加担
心了。
丁子恒说:“别说得那么恐怖。不过跟乡下一样,你追我赶大跃进,顶多是开
开夜车罢了。”
雯颖说:“那也不行呀。他小小年纪,天天砸矿石,出那么大劳动力,不吃晚
饭,还开夜车,怎么受得了?还想不想长身体呀。”
丁子恒说:“这样好了,叫二毛到学校跑一趟,看看大毛在干什么。”
二毛满口答应,说:“好的,我去找哥哥。妈妈,我顺便带两块面包,万一哥
哥饿了,正好有东西吃。”雯颖想了想,同意了。
晚上十点钟已过,大毛和二毛才一起回来,两人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二毛显
得十分亢奋,他参加了这天晚上的砸矿石劳动,得到许多中学生的表扬。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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