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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谢洪尼耶遗风-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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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本书第五页注。
“等着吧!看我还你钱!”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嘟囔说。“叫他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端正的庄稼人,穿一件深蓝呢上衣,系一条红色宽腰带。这是一条不折不扣的俄罗斯好汉,神采奕奕的眼睛,红光焕发的面孔,淡褐色的头发,柔软而光滑的络腮胡子,显得健康和英气勃勃的样子。
“费杜尔·叶尔莫拉伊奇!好久不见啦!坐,老弟,欢迎你!”斯特隆尼柯夫寒暄道。“喂,来人啦!拿酒菜来!”
“您别费心啦,我不喝酒,”客人一边就座,一边谢绝主人的款待,“我只坐一会儿……我是到贵镇来办点事儿的……”
“还没进门就说‘只坐一会儿’!忙着上哪儿去呀?”
“拉伊季娜·纳杰日达·萨威里叶夫娜叫我上她那儿去。她有一块没用的荒地,想卖掉。我们可不能放过这种好机会啊。”
“你什么时候放掉过好机会!我们区里的荒地,快给你买光了;你买了这么多地,哪个地主也赶不上你呢。”
“哪里哪里!我们不过做一点儿‘敲’牛①生意,靠荒地上的草喂牲口。除了牲口买卖,我们也种一点儿庄稼。”
①我们那一带管阉牛叫“敲”牛。——作者
“别老是‘一点儿’、‘一点儿’的!那么多钱,他还装穷!”
“决不是装穷!我们家的事都是明摆着的;谢天谢地,我们很知足,从来不怨天尤人。可是今天我想求您一件事,费朵尔·瓦西里伊奇,您能不能赏个脸,还我一点钱?”
“难道我欠你的钱吗?”斯特隆尼柯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您欠我七千多呢。”
“我想,只有三千。鬼知道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加到了七千!”
“这是哪儿的话!我有您出的借条。还我一半也成……我好付给拉伊季娜。”
“一半!老弟,你这人真怪!你干吗早不来!你要是前两天来,我准全部还清给你了!”
“这是怎么口事儿,老爷?”
“就是这么口事儿;前两天我手里有钱,现在没有啦……花光啦!”
“这笔钱您也欠得太久了,费朵尔·瓦西里伊奇!”
“再久也没有办法。等我有钱的时候,你再来吧。——二话不说,立刻还你。要是你问我借,我自己还可以借你一些。老弟,我这人最干脆,我有钱,你只管拿去用;我没有钱,请多多包涵。没有钱还要还债,也没有这样的法律呀。不信你去问问。柯涅奇!你懂法律,有这样的法律吗,没有钱还要还债?”
“没听说过。法律很多,这样的法律可没听说过。”
“你瞧!既然柯涅奇都没听说过,那就不用谈了。”
叶尔莫拉耶夫有点儿踌躇,他的脑子里似乎在构思一条妙计。他终于开言道:
“这样吧,老爷,我给您出个主意。您有一块荒地。就是叫做‘鸽子窝’的那一块。您留着它没一点用处,要是卖给我,我倒用得着。”
“你什么都用得着。你就是把我本人吃掉,也用得着。”
“这是哪儿的话,老爷!那块荒地总共不过七十来俄亩,我平均每亩给您二十卢布。您可以拿来抵一部分债,剩下的欠款我等些时候再收。”
“不行。”
“为什么不行呢,老爷?我觉得,价钱挺公道。”
“再公道也不行。”
“行行好吧!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这么回事:地不是我的,是我内人的,她这方面扣得紧。如果地是我的,我没二话说;我在秋赫陇有一千俄亩泥洼地,你拿去吧!一定要我内人那块地,只能偷偷地卖,不给地契,这样办,我也没二话说……”
“可以劝劝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
“你试试吧!”
一阵沉默。叶尔莫拉耶夫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还想,”他说,“不一定去找拉伊季娜;我想:要是和您谈不拢,再去找她商量,谈得找就不用去了。”
“我看,你还是去吧。”
“是呀,看来还是得去。您欠我的钱怎办呢,老爷?”
“别老纠缠!莫非你不懂俄国话吗?人家告诉你,等有了钱就还你,分文不少!”
费杜尔·叶尔莫拉耶夫又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告退了。
“看来,真把您没办法了,费朵尔·瓦西里伊奇,”他说,“我本来以为……对不起,打扰您了。”
他正要告辞时,斯特隆尼柯夫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等一等!”他叫道,“你愿意包一座树林子,砍木料卖吗?”
“我们不做木料生意。这一带没有存放木料的地方。也没钱好赚。”
“做点木料生意吧。我可以把红角林卖给你,足足有一百俄亩。多好的林子啊!全是松树:棵棵树都能卖给人家做磨房水车的主轴。”
“那树林子倒不错。可惜我们不做木料生意。再说,树林子不是您的,是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的。”
“役夫系;砍掉树木,她准同意。老弟,她对林业是一窍不通的。头些日子,她还说过:‘这些鬼树,净挡道儿,砍掉它就好了。’”
“这话不假,树林里的路……”
“就是嘛;我去对她说:有一个傻瓜同意砍掉红角林,还愿意出一笔钱,她一定很高兴。不过,朋友,价钱太少,我可不卖!”
“您要多少?”
“一百卢布一亩,少一个子儿都不卖!”
要完价,斯特隆尼柯夫睁大着双眼,仿佛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要了这么大的价钱。叶尔莫拉耶夫也一跃而起,连连划着十字。
“这样说,总共得一万卢布?”他惊诧地问,“再见!对不起,打扰您了。”
“干吗?忙着上哪儿去?你听着:听我说吧!我说:一万卢布,你若是嫌贵,七千我也干。”
“七千也太多。”
“真讨厌,老是‘太多、太多!’你要记住,那座树林该有多好!树一棵挨着一棵,象士兵一排排站着!你出多少呢?”
“我出三千五。”
讨价还价。终于讲定五千卢布纸币。
“公平交易。一言为定,决不翻悔。我卖你一百亩,对我内人只说七十五亩。我想耍要她!”
“干吗这样呢?我们还是立一张字据吧?”
“字据上得这样写:七十五亩上下……柯涅奇,这样写行吗?”
“字据总是这样写的。”
“你看,柯涅奇说行。老弟,我这人办事最讲公道:不办则已,要办就办得体体面面。还有一条。我卖你五千卢布,对我内人只说四千。你扣三千抵债,一千给我内人,一千给我。我急需钱用。”
“我还以为五千卢布全拿来抵债呢。”
“你倒会说笑话。老弟,我自己也有脑袋。要是不能照我的意思办,我何必把树林子贱卖给你?”
叶尔莫拉耶夫犹疑片刻,终于答应下来。
“真拿您没办法!为了您……”他勉为其难地说。“这样,您还欠我四千。”
“到了阴间我拿炒核桃还你。现在还上拉伊季娜家去吗?”
“怎么不去呢,老爷。不管怎样说,那块荒地是有用的。”
“好,一路平安。别出大价,她正缺钱用。再见!柯涅奇,你也回家去吧。我没给你预备中饭,等我收到他的钱的时候,送你一张蓝钞票。叶尔莫拉耶夫!你也破点财吧!赏给他一张蓝钞票,周济周济他。”
叶尔莫拉耶夫从怀里掏出钱夹子,如数照付。
柯涅奇兴高采烈、精神抖擞地回家去了。斯特隆尼柯夫这样粗暴地撵走他,他毫不介意:他知道,这是咎由自取。以前他常在自己的保护人家里吃午饭,有一回他惹下一场大祸:他没控制住自己,把鼻涕擤到桌布上。保护人自然非常冒火。
“你这个邋遢鬼,想得出,居然把鼻涕擤到桌布上,给我滚下桌去!”他呵叱他,“不准在我面前现眼!”
从此以后,一到吃午饭的时候,斯特隆尼柯夫立刻无情地把柯涅奇赶回家去。
夫妻俩同桌吃午饭。这一次,费朵尔·瓦西里伊奇甚至因为没有外人在场而感到非常满意;得和妻子谈件“正经事”。他施展出诱惑的伎俩。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根本没想到这里面有什么文章,这使斯特隆尼柯夫很高兴。
“红角林?它在哪儿呀?……”她十分冷淡地问。
“在那边……没走到就走过去了,”他说了句笑话,算是回答。
“叶尔莫拉耶夫出了很多钱吗?”
“四千。三千还账,一千给你……是现钱。”
“只卖一千?”
“人家告诉你:四千嘛。欠人家的钱迟早得归还。”
“反正只能拿到一千。”
斯特隆尼柯夫听了这话,感到心神不安。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办事常常会突然变卦,而她一改变主意,就再也不会回心转意。因此,他不再向她证明,欠人的债也是钱,而试图清除已经遇到的障碍,使妻子忘掉还债的事。
“唔,”他说,“卖了林子,你一下子能拿到整整一千卢布。上莫斯科去买几顶托克①,在冬季舞会上,你就可以大出风头。”
①托克是一种帽子。——作者
“那当然,我可一个子儿也不给你。”
“给我干吗,我自己的钱都没处放。”
障碍清除了。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的思路被引到别的东西上去了。
“他也未免太傻!”她说,一边津津有味地把一片薄薄的火腿卷成简儿。
“谁傻?”
“还不是你那个叶尔莫拉耶夫。大家夸他聪明,我看哪,他简直是个傻瓜。花一千卢布买座树林子,可是谁需要它呢?”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嘛。你瞧人家是怎么说我的,说我头脑简单,可是我把绝顶的聪明人要得团团转。萨申卡①,怎么样,就这样讲定啦?”
①亚历山德拉的爱称。
“我没说的!不过,如果需要,你就写个字据,好叫他赶快把那些树砍掉。”
“那当然。”
夫妻俩离开餐桌时,彼此感到很满意。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幻想着,拿到钱后,她要花五百卢布,到西赫列尔太太那里定做两件衣服。一件留在除夕那天在家里举行的舞会上穿,那时村邻们都要来她家里迎接新年;另一件留在谢肉节的礼拜六穿,那时他们家里要举行follejournee。第一件用淡紫色的绸子做,第二件用深蓝色的缎子做。两件衣服顶多花五百卢布,其余的五百卢布,她决定买钻石。帽子要装饰得鲜艳夺目。对了,还得看看她的绢花保存得怎样。她从小衣柜里拿出几盒绢花来,仔细察看它们是否还能用。花还非常新,好象是刚从商店里买来的。她认为自己是个勤俭持家的女人,因此,这个发现使她异常高兴。她走到镜子前,预先设想插花的地方。喏,这一束花她要别在胸襟上;喏,这一串花瓣她要挂在裙子上。幸亏她保存了这些花,否则,做两件衣服,五百卢布恐怕是不够的。
斯特隆尼柯夫也很满意。但他没有幻想什么,第一,因为饭后他已变得更加笨重,好容易才勉强挨到工作室;第二,因为一般说来,幻想是不闯入他的生活习惯里来的,他宁可有了钱再花,决不事先谋划。来到工作室,他脱掉外衣,换上长袍,倒在沙发上。不大一会儿,响亮的鼾声越升越高,我们这位大福人就这样酣畅地享受着午餐后的休息。
六点,他一觉醒来,工作室里立刻传出一阵悠长的口哨声。侍膳仆人用托盘托着一瓶冷克瓦斯跑进来。费朵尔·瓦西里伊奇一连喝下三杯,呼哧呼哧直喘气。现在离喝晚茶的时间整整还有一小时。
“外面天气怎样?”
“太阳还没下去。很暖和,老爷。”
“你们这些人永远是暖和的。皮厚肉紧,寒气透不进。没有人来吗?”
“没有,老爷。”
“呸,狗把他们拖去吧!真象是些公狗,一个个躲在自己的狗窝里。下去。我今天不换衣服了;穿这一身正好。早点喝晚茶该多好啊!”
斯特隆尼柯夫起身,在一连串门对着门的房间中来回踱着。他背着两手;敞着长袍,露出里面的内衫。他走来走去,什么也不想。他唱完《主啊,救救你的仆人》,又唱《荣归无父》,后来他想起莫斯科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大辅祭好些年高唱赞美诗的情景,便噘起嘴唇,竭力模仿那种模样儿。偶尔,他朝镜子里望望,发现镜子里有一条同他一模一样的哈巴狗。穿过大厅时,他看看钟,破口骂起时针来。
“呔,你看它,爱走不走!刚才是六点一刻,这会儿还是六点一刻。这钟是骗人的玩艺儿,根本不会走。”
终于快到时间了。响起了口哨声。
“真的没有人来吗?”
“没有,老爷。”
“你们这些笨蛋,不会去看看吗?叫西涅古波夫。”
“他老人家,费朵尔·瓦西里伊奇,醉得话都说不清了,老爷。”
“醉了?唔,见他妈的鬼!啊呀呀!”
时钟敲了七点。只好夫妻两人一块喝茶。
茶炊端来了。桌上摆了一大堆干净的草莓,还有饼干、黄油、鲜奶油和火腿。斯特隆尼柯夫吃了一大盘鲜奶油拌草莓,喝了两大盅茶,喝一口茶吃一块夹黄油的火腿。
“钱,我已经派好了用场,”亚历山德拉·加甫利洛夫娜说。
“唔,那太好了。”
“秋天里我上莫斯科去,找西赫列尔太太定做两件衣服。大约要花五百卢布,剩下的钱,买几颗钻石。”
“太好了。”
“要是钱不够,你就给添补一点吧。”
“一定……在下雨的星期四添补①。要是你给我养个儿子,我再给你一千卢布。”
①戏谑语,意思是:哪天添补就没准儿了。
“你又来装疯卖傻啦!”
“真的给。要是养个女儿,给你一张白票子。一言为定。你说,你要上莫斯科,是吗?”
“自然啦。家里缝不出好衣眼。”
“好吧,我同你一道去……哦唷唷!我真憋得发慌啦!”
“好意思说!你最好是出去透透空气。”
“哪儿去透空气?”
“上花园里去不行吗。去走走吧。”
“我又没什么东西丢在那儿!”
喝完了茶;再没有什么事好干了。
“喂,来人呀!村长没来吗?”
“没来,老爷。”
“瞧他那磨蹭劲儿。……萨申卡!我们打杜拉克①玩儿吧!”
①或译为叫“傻瓜”。
“来吧。”
他们俩打起牌来。斯特隆尼柯夫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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