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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流浪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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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过……”
“我说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因此我不准备放弃对你的权利,快去快回吧!”
他的话稍微振作了一下我的精神,我当时完全被“弃儿”这个固定不变的想法所控制了,我还以为:如果必须在十分钟以后离开的活,那是因为我的师傅讲出了他所知道的关于我身世的缘故。
我走进米利根夫人的卧室,只见阿瑟在哭,他的母亲正俯身安慰他。
“雷米,您不走,对吗?”阿瑟大声问。
是米利根夫人替我作了回答,说我应当服从主人的命令。
“我请求您的师傅把您留在我们身边,”她说话的声音使我眼泪直流,“但他不同意,怎么也说服不了他。”
“他是个坏人!”阿瑟嚷嚷着。
“不,维泰利斯不是坏人。”米利根夫人接着对我说,“您对他有用。再说,我认为他是真正疼爱您的,他的话完全出自一个远比他现在的地位高得多的正直人之口。他回答我,拒绝的原因是:‘我爱这个孩子,孩子也爱我。我让他待在我身边,接受生活严峻的考验,这要比他在你们家过那种虽非您的本意、但实际上却是类似仆童的生活为好。您可以教育他,让他学习,这没错;您还可以培养他的智慧,这也没错。可是您不能陶冶他的性格。他将是我的孩子,他不可能成为您的儿子,这比充当看来是十分和蔼可亲的病孩的玩偶要强得多。再说,我也可以教育他。’”
“反正他不是雷米的爸爸!”阿瑟嚷嚷道。
“不错,他不是雷米的爸爸。可是,他是雷米的师傅,雷米是属于他的,雷米的父母已经把雷米在给他了,眼下雷米应当服从。”
“我不愿意让雷米走。”
“雷米应当跟他师傅走,不过我希望他走的时间不要长久,我将写信给他的父母,和他们商量。”
“啊,别商量啦!”我喊着。
“怎么不要商量?”
“哦,别商量了,我求求您。”
“孩子,只能采取这个办法呀!”
“我求求您,好吗?”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倘若米利根夫人没有提及我父母的话,我向她告辞的时间会比我师傅允诺的十分钟长得多。
“您父母在夏凡侬,对吗?”她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我走到阿瑟跟前,把他搂在我的怀里,亲听亲呀,把我对他的全部友情都倾注在亲吻中。然后,我从他无力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走到米利根夫人面前双膝下跪,捧起她的手,吻了又吻。
“可怜的孩子!”她弯下身子说。
她亲亲我的额角。
于是,我急忙起身,向门口奔去。
“阿瑟,我永远爱您!”我的声音因呜咽而变得断断续续,“夫人,我永远忘不掉您!”
“雷米!雷米!”阿瑟大声喊我。
我没有听见更多的话,因为我已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一分钟之后,我走到了师傅身边。
“上路!”师傅对我说。
我们走上了弗隆蒂涅昂大道,离开了塞特。
就这样,我离别了我的第一个朋友,又一次被抛向充满冒险的世界中。这种冒险的生活,如果我——可恶的偏见的牺牲品——不被愚蠢的恐惧所吓倒的话,本来是可以幸免的。
第14章 雪和狼
现在,不论日晒雨淋,还是尘埃扑面和道路泥泞,或者竖琴的背带勒得我肩膀生疼,我又要跟在师傅后面长途跋涉了。
我又得在公共场合扮演傻瓜的角色,又哭又笑,以博得“贵宾”们的欢乐。
这一变化是严酷的,因为一个人对于舒适和幸福的生活总是很快就习惯了。
我感到厌恶、烦恼和疲倦,这种感觉在我与这世界上幸福的人度过两个月的甜蜜生活之前,是没有的。
在漫长的旅途中,我不止一次地回首翘望,尽情地想念着阿瑟、米利根夫人和天鹅号游船,凭着我的记忆,重新回到了昔日的生活。
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晚上,我躺在乡间肮脏的小客店里,回忆起天鹅号上的客舱,益发觉得如今的床单是多么粗糙!
我将永远不能和阿瑟一块玩耍了!我将永远听不到米利根夫人亲切的声音了!
幸运的是,在我满腹忧伤和愁思百结的时候,我有了一点安慰;我的师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和蔼,更加温柔了,如果这一字眼适用于维泰利斯的话。
在这方面,或者至少在待我的情义上,他的性格发生了巨变,这点鼓舞着我支撑下去。每当我回忆起阿瑟而感到揪心时,我不再掉泪!我觉得,我不是天涯的孤子。在我师傅的身上,有一种比一个师傅更可贵的东西。
如果我有勇气的话,我常常想拥抱维泰利斯,我多么需要倾吐我心里的感情啊1可是我不敢,因为维泰利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
开始,在我们相处的初期,是害怕使我对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现在,我觉得好象是一种隐约的崇敬感在抑制着我。
离别我家乡的时候,在我的眼中,维泰利斯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再说我也没有能力去识别他。但是我在米利根夫人身边居住的日子开阔了我的眼界,增长了我的知识。说也奇怪,当我细细端详我师傅的时候,我从他的风度气派和言谈举止中,找到了他和米利根夫人一些相似之处。
然而我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师傅不过是个耍猴把戏的艺人,而米利根夫人却是位贵妇人。
但是,我内心的思索不能对不断出现在我眼前的现象视而不见。维泰利斯只要愿意,他便是位“绅士”,正象米利根夫人是位贵妇人一样。他们两个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米利根夫人始终是位贵妇人,而我的师傅只是在某些场合才是位“绅士”,但是他的绅士风度总是如此完全、如此纯粹以致使那些最傲慢无礼、最不知害臊的人也望而生畏。至于我,我既不骄横,也很讲礼貌,可我也深深地为他的这种绅士风度所慑服,不敢随意向他倾吐我的感情,哪怕这种感情是由他本人的循循善诱所激起的。
从塞特启程后一连几天,我们都闭口不谈米利根夫人和我在天鹅号上的那段日子。可是慢慢地我们谈话的内容开始出现这个话题了,而且往往是师傅首先谈起的。不久,米利根夫人的名字几乎是没有一天不被提起。
“这位太太,你喜欢她?”维泰利斯常问我,“是的,我理解你。她待你好,特别好,你只要怀着感恩的心情想念她就行了。”
他常常加上一句:
“应当这样做!”
起初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逐渐琢磨出了“应当这样做!”的含义,那就是拒绝米利根夫人要把我留在她身边的建议。
当我师傅说“应当这样做!”的时候,他想到的准是上面这个意思。我似乎觉得在他的话音里带有后悔的成分。他很想让我和阿瑟待在一起,然而又不能那样做。
尽管我一点也猜不透为什么师傅不能接受米利根夫人的建议,尽管米利根夫人向我作出的解释我不明白,然而对于师傅的这种遗憾的表示,我还是从心底里感激的。
要是现在,他或许会接受这个建议了吧?
我对这点还抱着好大的希望哩!
我们为什么没有遇见天鹅号呢?
天鹅号应当沿罗纳河溯流而上,我们也在沿着河岸前进。
因此,我一边向前走着,眼睛常常向着水面瞧,两岸的山丘和肥沃的平原已失去了它们的魅力。
当我们来到一个城市,不管是阿尔、达拉斯贡、阿维侬、蒙特利马、瓦朗斯、图尔农或者维埃纳①,我首先要去察看一遍码头和桥梁,我在寻找天鹅号。每当我远远瞥见湮没在茫茫白雾中的一艘游船时,我总要停下来等待,看看过来的是不是天鹅号。
①以上均为法国东南部城市。
但是,这不是天鹅号!
有时我大着胆子去向船员打听,向他们描述我所寻找的游船的模样。但是,他们没有一个看见过。
看来我的师傅已决定要把我让给米利根夫人了,至少我是这么想象的,没有必要再害怕人家谈论我的身世或者害怕人家给巴伯兰妈妈写信了。反正事情已经决定,害怕也无济于事了。这件事将由师傅去找米利根夫人商谈,在我的幼稚的想法中,米利根夫人会愿意把我留下,我师傅也会同意放我走,事情便解决了。
我们在里昂②停留了好几个星期。所有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都用来消磨在罗纳河和索恩河的河边上。我象一个土生土长的里昂人,对爱奈桥、梯勒西桥、居的梯埃桥或主宫医院大桥都了如指掌。
②里昂:法国东南部大城市,在索恩河和罗纳河汇合处。
我徒然地寻找,连天鹅号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我们必须离开里昂向第戎①方向进发,重见米利根夫人和阿瑟的一线希望成了泡影,因为我在里昂时,把我能在旧书摊上找得到的所有法兰西地图都已研究过,我知道:天鹅号去卢瓦尔河必定经过的中央运河在流到索恩后便分成两条支流,一条流向沙隆②。
①第戎:法国东部大城市。
②沙隆:法国索恩…卢瓦尔省首府,位于索恩河及中央运河交界处。
但是我们到达沙隆后仍没有看见天鹅号的行踪,我们只好又启程。时到如今,我也只好抛弃幻想了。
真是屋陋偏遭风雨打。在我绝望的时刻,天气变得恶劣起来,季节提前了,冬天日益逼近。冒雨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步履愈来愈艰难。晚上,当我们来到一家蹩脚旅馆或是一个谷仓的时候,我们总是已经筋疲力竭,连衬衣也总是浇透了,有时连头发也溅上了泥浆,一路上我从来没有怀着高兴的心情睡过觉。
离开第戎以后,我们穿过科尔多山岗,一股潮湿的寒气直钻我们的筋骨;心里美变得比我更忧郁、更不高兴。
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巴黎,因为只有在巴黎,我们才有在冬天演出几场的机会。可是,或许是因为口袋里钱少,也可能出于其他别的原因,他决定不坐火车,让我们徒步走完第戎到巴黎的这一段路程。
遇上好天气,我们就在路过的城市或村庄作一次短暂演出,弄点微薄的收入后继续上路。
直至走到夏蒂荣①,尽管我们时时要忍受寒冷和潮湿的痛苦,情况还算顺利。离开这个城市之后,雨停了,风向开始转北。
①夏蒂荣:塞纳省内一小市镇。
开始,我们没有丝毫的怨言。迎面扑来的北风当然很不好受,但不管怎么说,寒风再刺骨也总比潮湿强。几个星期以来,我们浑身都潮得发出霉味了。
风不那么干燥了,天空布满了大块的乌云,太阳已经消失,一切预示着我们将面临一场暴风雪。
我们完全可以在一个大村庄落脚而不受暴风雪的袭击。可是我师傅的想法是尽快赶到特鲁瓦②去,因为特鲁瓦是个大城市,如果恶劣的气候把我们在那里困上几天的话,我们可以演上几场。
②特鲁瓦:法国中东部城市。
“快睡觉吧,”我们在旅店安顿下来以后,他对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我担心遇上暴风雪的袭击。”
维泰利斯没有立即躺下,他待在靠近厨房炉灶的角落里,给白天挨冻的心里美暖暖身子。尽管我们已注意把它裹在毯子里,小猴子还是冻得直哆嗦。
第二天早晨,我遵照他的嘱咐,早早就起床了。天还没有亮,天空黑暗深沉,没有一颗星星,它象一个巨大的黑盖子罩在地上,要把大地压得粉碎似的。门一开,刺骨的寒风钻进壁炉,使昨夜埋在灰烬下的余薪又燃烧起来。
“我要是您呀,”旅店老板对我师傅说,“我就不走啦。雪眼看就要下了。”
“我着急,”维泰利斯回答道,“我希望在下雪之前能赶到特鲁瓦。”
“除非你们是飞毛腿!”
然而我们还是动身了。
维泰利斯把心里美藏在他的短外套里,用自身的热量暖它的身子。几条狗在这干燥的天气下在我们面前欢乐地跑着。师傅在第戎替我买了块老羊皮,我把它反穿着,羊毛朝里,身子裹在里面,北风吹得老羊皮紧紧贴在我的身上。
风太大,张嘴说话是不好受的,我们俩默默地快步走着,既为了要赶路,也是为了要暖和暖和。
尽管应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天空却没有一丝光亮。
东方一束乳白色的光线终于冲破了黑暗,但是太阳却仍然不肯露面,虽然长夜已经过去;但要说这是白昼,那还未免过早。
旷野的景物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可辨,一片苍白的亮光,好象从一个无边无际的宇宙大窗洞里漫溢了出来,从东方平铺着擦过地面,我们看到了遍地的树叶和被风吹得精光的树干,这里和那里零零落落地有一些篱笆和荆棘,上面贴附着被风卷上去的枯树叶,天际的大风使它们旋转滚动,发出干裂的声音。
大路和田野上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到辚辚的车马声和鞭子的噼啪声。唯一有生命的动物是一些听得见但看不到的小鸟,因为它们躲藏在枯叶下面。只有喜鹊在大路上跳跃,它们仰着头,翘着尾巴,等我们一走近就飞上树梢,喳喳地冲着我们发出几声不祥的叫声。
突然,北面的天空出现一个苍白的影子,迅速地由小变大,朝我们方向移动,我们听见一阵很不协调的怪叫声。那是从北方飞往南方的大雁或者野天鹅群,从我们头顶上空掠过。当我们看见片片羽毛在空中飞舞着掉下来的时候,它们已经飞得老远了,在乌黑的天空中留下几片白絮。
我们经过的地方,景色凄凉。万籁俱寂,在这阴森森的日子里,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们只看到荒野、秃岭和焦黄的树林。
北风紧吹,风向略有转西的趋势。从地平线那边,涌过来一大片赤褐色的乌云,黑压压,沉甸甸,好象压在树梢上一样。
不一会儿,几片象蝴蝶般大的雪花从我们眼前一飞过。纷纷扬扬的雪花,还没有落到地上就打起旋来。
还没有走多少路程,我似乎已觉得在大雪前到达特鲁瓦是不可能的了。当然,落雪也不怕,我甚至这样想:“下了雪,北风便停了,天也就不会那么冷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暴风雪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很快就可以领教了,并将终生难忘。
从西北方向涌上来的乌云逐渐逼近,一道白光照亮了那边的天空,云幕半开了,那是在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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