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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儿流浪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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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斯巴尔大叔,矿井进水啦!”

“又说假话了。”

“蒂汶纳河底下有了漏洞啦!快逃命吧!”

“别闹了!”

“您听呀!”

我的喊声十分激动,加斯巴尔大叔把短镐放下,也认真地听了起来。同样的声音继续响着,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可怕。小家伙没有弄错,确实有水在冲过来。

“快跑!”他对我喊道,“矿井进水啦!”

加斯巴尔大叔一面抓起矿灯,这永远是一个矿工的第一个动作,一面大声喊着“矿井进水啦!”他在巷道里非常机敏地奔跑着。

我还没有走出十步,就看见老夫子也从采区下到了巷道里,想弄明白这使他惊讶的声音。

“矿井进水啦!”加斯巴尔大叔喊着。

“蒂汶纳河下面有漏洞啦!”我说。

“你真是傻瓜!”

“快逃吧!”老夫子喊道。

水面在巷道中迅速上涨,现在已经没到我们的膝盖,我们跑不快了。

老夫子也和我们一起跑了起来。我们三个人在跑过一个个采区的时候,大声喊着:“快逃命吧!矿井进水啦!”

水面继续迅猛地上涨,但很幸运,我们离梯子不远,要不然,我想我们这一辈子也休想再够得着它了。老夫子第一个跑到,但他停了下来。

“你们先上。”他说,“我最老,再说,我的灵魂很平安①。”

①这句话,用在这个场合,意即:即使我不幸遇难,我良心平安,毋用去找神父做临终忏悔。

现在不是讲谦让的时候,加斯巴尔大叔第一个上,我跟在他后面,老夫子最后上。在他后面隔着相当的距离,又有几个工人跟了上来。

我们到了第二水平。现在必须赶紧爬上第一水平。

从第二水平到第一水平之间的这段四十米的距离,从来也没有这样迅速地跑完过。但是,在到达最后一个梯级前,一股大水劈头冲了下来,把我们的矿灯扑灭了。这简直是瀑布。

“站稳了!”加斯巴尔大叔喊道。

他,还有老夫子和我,我们牢牢地抓住梯级不放,可是走在我们后头的人却被卷走了。如果我们象他们一样,还有十多个梯级要爬的话,那肯定也会被冲走的。因为我认为是瀑布的那股大水,其实并不是瀑布,而是正在汹涌地冲下井口的,比瀑布更凶猛的泥石流。

到了第一水平了。但是我们还不能算得救,因为还须穿越五十米的距离才能走上地面,而大水已经淹没了这里的巷道。我们又没有照明,矿灯已经熄灭。

“我们完了。”老夫子的声音几乎是平静的,“祈祷吧!雷米。”

就在这时,巷道中有七、八盏灯火正朝着我们的方向移动。水已没到我们的膝盖,用不着弯腰就能碰到水面。这不是静止的水,而是一股洪流,也不止是洪流,而是能把它所经过的地方一切都卷走的一个大漩涡。我看到一段段的木头象羽毛一样在水面上打着旋。

我们看到的那些提着矿灯的工人正向我们这边跑过来,他们想顺着巷道走到梯子跟前去,因为到了梯子跟前,也就上了台阶了。但是在这样的激流面前,这是做不到的;怎么能迎着这股激流前进呢?怎样去顶住激流的冲击和迎面冲来的坑木呢?

这些人喊着老夫子喊过的话:

“我们完了!”

他们来到了我们身边。

“对了。从那边过。”老夫子若有所悟地喊道,他似乎是我们中唯一头脑还清醒的人,“有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躲一躲,在废井那边。”

废井是一个久已废弃的矿井的一部分,除了老夫子以外,谁也没有去过,他在寻找收藏品的时候经常去。

“往回走!”他喊道,“给我一盏灯,我给你们带路。”

平时他一开口,人们不是当面嘲笑他,就是转过身去耸耸肩。但是,眼下最强壮的人也已失去他们引以自豪的力量,他们在五分钟之前还嘲笑这个老汉,现在一听到他的声音,却只好听从了,他们都本能地把各自的矿灯递了过去。

他一手迅速地抓住一盏灯,一手拉着我,走在我们这伙人的前头。由于我们是顺着激流的方向走的,我们行进的速度相当快。

我们沿着巷道走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是几分还是几秒,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停了下来。

“我们来不及了,”他喊道,“水涨得太快。”

水确实在飞快地追赶我们,它已经从我们的膝盖涨到腰部,又从腰部涨到了胸口。

“我们应当躲到一个上山眼的工作面上去。”

“以后怎么办?”

“到了上山眼,可就哪儿都不通了。”

到上山眼的工作面里去实际上是死路一条。但是我们没有等待和选择的余地。要么去上山眼工作面,那样我们就还有几分钟可以活下去,也就是说,还有逃生的希望;要么继续沿着巷道跑,那是注定要被水淹没的,几秒钟之内就会被吞没。

老夫子在前面领路,我们走进了一个上山眼工作面。但是有两个伙伴不愿跟着我们去,他们继续沿巷道走去,我们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我们刚一恢复生命的知觉,便听到一种使我们震耳欲聋的响声,这是从我们开始逃命以来还从未听到过的声音:矿井的塌陷声、漩涡的呼啸声、洪水的倾泻声、坑木的断裂声以及被挤压的空气的爆炸声,我们被整个矿井中的这种恐怖的喧啸声吞没了。

“这是‘洪水’①!”

①《圣经》中挪亚方舟的故事。据说在挪亚时代,发生过一次吞没整个世界的洪水。

“世界末日到了!”

“天主啊,可怜我们吧!”

我们来到这个工作面以后,老夫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思想不在这些无益的悲叹和诉苦上。

“孩子们,”他说,“我们不应当把自己累垮了。手脚老这样使劲抓着,连动也不敢动,不用多久,我们就会精疲力尽的。我们应当在煤层页岩上挖一些放脚的坑。”

老夫子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但实现起来却有难处,因为我们在逃命的时候都忘了带上短镐,我们现在每人都有一只矿灯,但谁也没有刨坑的工具。

“大家用矿灯上的铁钩挖。”老夫子接着说,口气已经近乎是在发命令。

于是每个人都着手用矿灯上的铁钩刨地。这工作非常难,工作面又陡又滑,只要一滑下去,就是死亡,这是谁都明白的,正因为这样,大家都产生了机智和力量。不到几分钟功夫,我们每人挖好了一个可以站住脚跟的小坑。

坑挖好以后,大家喘了一口气,这才互相认识了。我们一共七个人:老夫子,最靠近他的是我,另外是加斯巴尔大叔和巴契、贡贝鲁、贝关乌这三个挖煤工,还有一个叫卡洛利的推车工。其余的矿工都在巷道中失踪了。

笔墨也难以形容的可怕的、强烈的声音继续在矿井中轰隆隆地响着,就是大炮的轰鸣夹杂着霹雳雷鸣和天崩地塌也决不会产生比这更可怕的响声。

我们惊恐万状,面面相觑,都想在旁边的人的眼睛里找到在自己脑子里所想不出来的解释。

“这是‘洪水’。”一个人重复说。

“一场大地震。”

“矿井的神明发怒了,是报应吧。”

“是矿井中的积水造成的水灾。”

“我们头顶的岩层上有了漏洞,这是蒂汶纳河的河水。”

最后的这种假设是我想出来的,我坚持我的“漏洞”说。老夫子什么也不说,他挨个儿看了看我们,耸耸肩,那副样子同他在大白天桑树下面吃着洋葱头谈论问题时一样。

“这肯定是一场水灾。”他终于最后一个开口说话了。

他还刚刚说了这一句,其余的人就都争着重复各自己经说过的话:

“是地震引起的。”

“是矿神的旨意。”

“从废井来的积水。”

“是从我们头顶上的漏洞里灌进来的蒂汶纳河的河水。”

“这是一场水灾。”老夫子和大家一样,也重复了他说过的话。

“那您就说下去,水是从哪儿来的?”几个声音同时问他。

“不知道。说到矿神,这是蠢话;说是废井的水,那它只能淹没第三水平,可现在连第二、第一水平也都淹没了。你们知道得很清楚,这水不是从下面涨上来的,它一开始就是从上面泻下来的。”

“上面岩层上有了一个漏洞。”

“一个漏洞是不会造成这样大的水灾的。”

“是地震。”

“我不知道。”

“那好。常言道:‘您不知道,就免开尊口。’”

“我知道是一场水灾,是一场从上面来的水灾。要知道,这是能说明一点儿问题的。”

“废话!这也用得着说?水在跟着我们跑哩!”

打从我们到了这块干燥的地方以后,我们有了一种安全感,水也不再上涨了,大家也就不愿再听老夫子的了。

“别装出那副有学问的样子,你并不比我们懂得更多。”

他在危急情况下表现出来的果断所给予他的权威已经消失,他默不作声了。

为了压住喧啸的声音,我们声嘶力竭地讲活,但是,说也奇怪,我们的声音彼此听起来并不清楚。

“说点什么吧。”老夫子对我说。

“您要我说些什么呢?”

“随便。你讲吧,你现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说了几句话。

“好。现在,再说得轻一点儿看看。对。正是这样,很好。”

“你丢魂了吧?嗯,老夫子!”巴契说。

“你吓疯了吧?”

“你以为你死了吗?”

“我相信水不会再淹到我们这里来了,如果我们会死,至少不会是淹死。”

“你是说……老夫子?”

“瞧瞧你的矿灯吧。”

“嗯,它在燃着哩!”

“象往常一样吗?”

“不,火苗很亮,但很短。”

“那里面还有瓦斯吗?”有一个人插了一句。

“不。”老夫子说,“不用担心没有瓦斯,也不用担心水的威胁,水现在决不会再涨一尺。”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

“我没有装神弄鬼。我们是在一个充满空气的钟型空间里,是压缩的空气阻止了水位的上升。我们是在一个顶端封闭了的工作面中间,就好象在一口潜水钟里一样;被水挤压的空气现在都聚积在这个工作面里,它抵挡着水的上升,把水推开。”

听着老夫子的解释,说我们好象在一口潜水钟里,因为空气的阻挡,水才没有涨到我们的位置。有人便嘀嘀咕咕地表示了怀疑。

“听听这蠢话!难道水的力量不比什么都大吗?”

“对了,如果水在外面随意泛滥的话,那确实是这样;可是,当你把一只杯口向下的玻璃杯,扔到一只盛满了水的桶里去的时候,难道水能一直升到杯子的底部吗?不能,对吗?杯底还有一块空隙。那好,这个空隙是由空气占据着,我们这里也是同一个道理。我们现在就在杯子的底部,水不能淹没我们。”

“这个道理,我懂。”加斯巴尔大叔说,“现在我认为你们都错了,你们这些人哪,常常讥笑老夫子,可他懂得我们不懂的东西。”

“那我们得救了。”卡洛利说。

“得救?我可没这么说。我们不会被淹死,这我能向你们保证。救我们的,是这个封闭着的工作面,因为空气跑不出去。可它既能救我们,也能致我们于死地。它是关闭着的,我们也被关闭在里面了,我们出不去。”

“水退了之后可以出去。”

“水会退吗?我不知道。要知道这一点,先要知道水是怎么来的,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这不是一场水灾吗?”

“对,但那又怎么样呢?这确实是场水灾,可水是从哪儿来的呢?是蒂汶纳河的河水漫到矿里来了吗?是暴雨?还是泉眼裂开了或者是地震?这只有到了外面去看过以后才能弄清楚,不幸的是,我们却关在里面。”

“可能连城市都被卷走了吧?”

“可能……”

接着是片刻的沉寂和恐惧。

水声停止了,只是间或可以听到地面上传来的沉闷的轰鸣声,我们有一种被震动的感觉。

“矿井大概灌满水了,”老夫子说,“因为水不再往里面涌了。”

“唉,马利尤斯!”巴契绝望地喊了起来。

马利尤斯是他的儿子,跟他一样是挖煤工,在井下的第三水平干活。直到现在,他因为自身难保,还没有来得及想到他儿子。但老夫子的“矿井大概灌满了”这句话使他惊醒了过来。

“马利尤斯!马利尤斯!马利尤斯!”他的声调撕人心肺。

没有回答,甚至连回声也没有。在这口潜水钟里,声音减弱了,压低了的声音不可能从水里传出去。

“他也会找到一个上山眼工作面的,”老夫子说,“一百五十人都淹死,这简直太可怕了,不会的,仁慈的天主也不愿意啊!”

我感到他说这话的声音并不那么自信。至少有一百五十人早上下了矿井,那么有多少人能从井口出去,或者至少能象我们这样找到个藏身之所?我们所有的伙伴,他们失踪了,是全叫大水淹了?是不是全都死了?没有人敢回答哪怕只是一个字。

但是,处在象我们这样的情况下,支配我们的心灵和头脑的并不是同情和怜悯。

“那么我们呢?”经过片刻沉默后,贝关岛问道,“我们将怎么办呢?”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别人也这样问。

“只有等待。”老夫子回答。

“等待什么?”

“等吧。你想用你矿灯上的铁钩,穿透这四、五十米使我们不见天日的土层吗?”

“我们会饿死的。”

“饥饿不是最大的威胁。”

“你瞧瞧,老夫子,你倒是说呀,你尽吓唬我们。威胁在哪儿?什么是最大的威胁?”

“饥饿是对付得了的。我在书本上读到过,有些工人也跟我们一样,意外地被水堵在矿井里,他们在那里待了二十四天没有吃一口东西。这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宗教战争年代的故事。可是,要是这是昨天发生的事,那也一样。使我害怕的并不是饥饿。”

“那你在担心什么呢?你不是说水不会再涨了吗?”

“你们觉得脑袋发沉和耳鸣吗?你们呼吸好受吗?我反正感到不好受。”

“我头疼。”

“我胸闷。”

“我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我的脑袋象一盆浆糊,不管事了。”

“对了。这就是眼下的危险所在。我们在这样的空气里能生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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