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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国-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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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口号声中,村里的十几个地富反坏右被持枪民兵一左一右反剪着胳膊押了进来。
在宋发、田小黎及王小武的指导下,一个个被摁成标准的喷气式,弯腰九十度,
又被揪着头发扬起头。民兵们有持枪的,有没持枪的,他们不整不齐地站到会场四
面。所谓主席台就是摆了一个长条桌,放了一个麦克风。麦克风里一讲话,村
里的广播喇叭便响彻村里村外。地富反坏右的家属们也早被驱赶到会,这些人既不
能和贫下中农混在一起,又有别于地富反坏右本人,便都按宋发的指示蹲在地富
反坏右的两侧。
当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宋发双手叉腰站在主席台一侧时,他看到了席地而坐的
几千个男女老少,看见了当空的太阳。在这个打麦场上放眼河滩地,可以看出十多
里,他觉出自己的高大来。民兵连长潘立本一件事又一件事地不断请示着,他
对每一个请示都做出指示。
他发现,对任何请示都做出明确的回答,是加强指挥权的最好办法。在学校
时,田小黎和他都是红卫兵总部的成员,地位不分高下。到了这里,田小黎样样
听他的,成了他的助手。
一想到田小黎心悦诚服的面对卢小龙的面孔,他心中就愤愤不平。现在田小
黎、王小武簇拥着自己,言听计从地听他分派任务,他就觉得当首领没有什么难
的,他甚至萌发出了回校后自己拉起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念头。
批斗大会经他一点头便开始了。批斗程序中照搬北京大中学校的,呼喊口号,
批判发言,会前动员,会后总结。当民兵连长潘立本宣布“现在请北清中学红卫
兵宋发讲话”时,宋发几步站到了麦克风前。他一直为这个讲话支出着内心的紧张,
一张嘴也便来了气势。
他双手撑着长条桌俯瞰着会场,只要表情沉着,一字一句讲得慢,反而显得
来头大分量足。
他眯起眼看着会场,从千百双傻愣愣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高大,似乎没人
记得他只是这个村的宋石头,他们眼里看到的是传播大革命之火的天兵天将。一
个戴着蓝布头巾的老太太用十分畏惧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一个有关她命运
的宣布。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抱着双膝坐在第一排,仰着一双驯服恭敬的眼睛目
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在听一个最重要的指示。他发现在农村领导革命更容易,
他的粗糙面孔在这里正合适。金晃晃的阳光混淆着热烘烘的山风吹过来,他和空
气一样粗糙。当他讲话中找不到字眼时,就故作深沉地扫视会场,表明他将缓缓
地放出每一句话,就好像打开笼子放出虎豹一样,他绝不需要匆忙,每一句话的出
笼都是厉害的。
一个叫兰妮的女孩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上,不时仰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觉出对方的低和自己的高来。他和她在一所小学念过书,她比他小两岁,放学
的时候常走一条路。记得有一天下着雪,坡路很滑,她滑倒了,他过去拉她。把
她拉起来,自己却滑倒了,结果两个人摔在一起。他们索性在雪地上坐了一会儿。
他握着雪球去擦兰妮的脸,兰妮躲开了,又抓起一捧雪扑在他脸上。他就趁机扑了
过去,两人在雪坡上抱成一团,直滚到了坡底,两人坐起身喘着,兰妮背靠在他
身上,一边喘一边抓着地上的雪有气无力地向他的脸上轻轻扬着。他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挣扎。他便从背后抱住她,在雪地里坐着。大雪鹅毛一般飞舞起来,十几
步以外已经是模模糊糊,再远一些,路、树和山都隐隐约约。他们好像坐在一个
与世隔绝的地方。后来,两人就站起来了,走完了回村那段路。现在,她看着他,
好像在仰视一个英雄,她那若有所失的目光给了他越来越高大的自我感觉。
这时,一个民兵走过来指了指兰妮,又向主席台两侧指了指。兰妮脸一红,
低着头从人群中站起来,走到弯腰接受批斗的地富反坏右的家属人群中坐下了,
她把头低低地埋下来不敢再看他。宋发这才想起来,兰妮从小过继给她的叔叔,
她叔叔是下中农,然而,她的生父是富农,正在台上接受批斗。这使他的思想空白
了一下,但很快便被大会的各项议程填补了,革命的逻辑不能中断。
在他讲话之后,批斗会暴风骤雨般开始了。
让他意外的是,田小黎今天扮演了第一个抽打地富反坏右的干将。一个初一
的女孩穿着一身旧军装,解下腰间的武装带,奋力朝那些弯腰九十度接受批判的
地富反坏右抽去时,显得英姿飒爽。抽打的起因,是一个叫钱尚礼的右派分子嘟
囔着申辩了一句。这个1957年被定为右派分子后回村的国家干部一脸粗黑,
早已与农民没什么两样,此刻被打得嗷嗷直叫。大多数农民都苦着脸看着抽打的场
面,显得脑子慢,跟不上形势。也有脑子快的,民兵连长潘立本便拿起了一条机
器上用的帆布传输带,噼噼啪啪抽打起撅在那里的地富反坏右们。他的行动更激
发了田小黎,田小黎手扬得更高,落得更重。两个民兵上来,干脆拿枪托戳打这
些地富反坏右的腰、背和屁股。在这一轮抽打中,全场秩序井然,没有一个人站
起来,也没有喧嚷。鸦雀无声中听到两个幼儿哇哇啼哭起来,很快,幼儿的啼哭
也被哄着、捂着落了下去。
随着一片纷纷沓沓的脚步声,对十几户地富反坏右实行抄家的民兵们跑步进
了会场。
他们先是把一摞折叠的黄纸扔到一个叫马兴海的地主老头面前,一声大喝:
“这就是你的变天账!”全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很多人欠起身抻长脖子往前看,
后边的人半蹲半站地抬起身。那个叫马兴海的地主是一个六七十岁的瘦老头,他
弯腰九十度撅在那里,哆哆嗦嗦地申辩道:“这是我家的家谱,不是变天账。”
去抄家的是民兵连的副连长,一个虎头虎脑的高个小伙子,这时瞪圆了眼睛指着他
说:“不是变天账?你为什么要记你的家谱?就是祖祖辈辈地要记录你的老根,要
想变天。”潘立本走到宋发面前,轻声问:“家谱可以算成变天账吗?”宋发沉
吟了一下,很有把握地点头道:“算。”潘立本上去一脚踹在老地主的屁股上:
“隐藏变天账,还死不认罪!”老地主一个前栽,被反剪着胳膊的民兵架住,双
膝一弯跪在那里,浑身筛糠一样抖着,又被踢着挣扎起来。潘立本从地上捡起那本
家谱,打开看了看,是像折扇一样折叠的十来页的窄条本,哗地一合,向空中一
举,喊到:“打倒马兴海!
打倒反革命地主分子马兴海!“全场跟着喊起了口号。
随后,一个更大的战果公布于众。一个民兵拿着一张毛主席像站到会场前面,
大声说道:“你们看见没有?这张毛主席像从脖子这儿被撕裂了,这是不是特大
的反革命罪行?”
全场一片肃然,那个虎头虎脑的副连长叫高石柱,这时将毛主席像接过来,走
到刚才头一个被抽打的右派分子钱尚礼面前,说道:“这是不是你的罪证?”钱
尚礼正被撅成喷气式,这时抬眼看了看说道:“那天我小孙子不小心把毛主席像弄
破了,我已经从背后把它粘好了。”
高石柱飞起一脚踢在钱尚礼的肩上,说道:“你还狡辩。”钱尚礼哆哆嗦嗦还
想解释什么,一阵枪托落到他的臀上、腰上、背上。他登时疼痛得扭动起来,呲
牙咧嘴地说不上话来。潘立本把那张毛主席像拿过来,前后看了看,小心地拿到
宋发面前,说道:“这应该算是现行反革命吧?”宋发眯眼看了一下。这是一张
四开大的毛主席标准像,裂缝从一侧横过来,到达毛主席的喉头处,在裂缝的后
面已经用一条白纸小心翼翼地裱好了。他目光阴沉果断地回答道:“当然是。”
潘立本立刻指挥道:“打倒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
一阵口号声过后,刚刚做好的木牌被拿来了,每个地富反坏右都被挂上了牌
子。那个老地主挂的牌子是“反革命地主分子马兴海”,“马兴海”三个字上用
红笔打着×。其他人的牌子也都写明了身分、名字,打上了×。钱尚礼的牌子上
原来写的是“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现在又当场给他加上了“现行”二字。
民兵们在潘立本的指挥下纷纷行动起来,准备押送这十几个地富反坏右游街。先在
村里游,再游到公社去。
在一片骚动中,由远及近响起了敲锣声与口号声,上千农民押送着十来个挂
着牌子、戴着高帽的地富反坏右游街过来了。大概是看到了打麦场中也在开批斗大
会,那支游行队伍呼喊口号的声音更嘹亮了。潘立本对宋发说:“这是陈村的。”
看着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打麦场前经过,潘立本愣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向
宋发请示道:“游街已经落后了,前天大王庄就游了,咱们宋庄不能光搞游街。”
宋发问道:“还搞什么?”潘立本一指那群批斗对象说:“像钱尚礼这样的现行反
革命,马兴海这样的窝藏变天账的老地主,我们可以活埋他两个,这样一做,威
风就打出去了。”“活埋?”宋发没想到这一招,潘立本又请示地问:“像这样
罪大恶极的可以活埋吧?”
宋发必须对任何请示都做出指示,当他不能做出否定的回答时,便在两秒钟
的犹豫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可以。”潘立本立刻高声宣布:“现在开始游街,
然后,将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钱尚礼和窝藏变天账的反革命老地主马兴海执行活埋
死刑!”
注:
「1」地富反坏右中国六十年代对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
子和右派分子的统称,“文化大革命”中也称“黑五类”。
035
第三十五章
每个人都处在历史潮流中,可能信仰这个主义或那个主义。每个人又都是饮
食男女,有着再庸俗及琐碎不过的欲念与活动。每个人又都在装模作样和赤身裸体
地折腾。反工作组的政治冒险给卢小龙带来了不小的名声,也给他带来了北清中
学“校文革”头目的地位,再加上他是北清中学红卫兵的首领,这一切似乎使他飞
黄腾达。然而,在大规模的社会风暴中,他只能算一缕说不上来的小风。他可能
越刮越大,也可能销声匿迹,他当然要越刮越大。现在,他在汹汹嚷嚷的人群
中看着灯光雪亮的辩论台上的辨论,正在做一股风如何越刮越大的思索。
这是北清大学的一个辩论台,背靠三层宿舍楼的侧墙搭起来的木台子有一人多
高,因为它两边是北清大学最大的两个学生食堂,又是校内东南西北交汇的交通枢
纽,所以成了北清大学中心区,人们管它叫五角场。这一晚进行着一场牵动北
京大多数学校的大辩论,是关于一副对联的辩论。那副对联自从在一所中学被提出
之后,就席卷全北京,引发了许多学校通宵达旦的辩论。今天北清大学的辩论是
一个大会战,五角场人山人海,几盏聚光灯将辩论台上下照得雪亮。在辩论台后
面的墙上,就高高大大地贴了这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横批是:“基本如此”。对联一直顶到三层楼顶,白纸黑字像是矗立的鬼门关。
卢小龙密切关注着台上辩论的进行,而且无可回避地做着自己的抉择。
北清大学今天的这场辩论居然是北清中学红卫兵挑起的。当这副对联传入北
清中学后,立刻在部分干部子弟中引起狂热,而他们大多又是北清中学红卫兵的成
员。在黄海、田小黎的带领下,北清中学数百名红卫兵骑着自行车冲进了北清
大学并占据了辩论台,很快便在北清大学引发了支持和反对的激烈辩论。卢小龙
对这副对联引起的政治狂热还来不及做出判断,仅从自己的出身讲,他绝不反感这
副对联,甚至有血缘联系的亲切感。从政治斗争考虑,他也还做不出周全的思考。
在他迟疑的时候,也便是丧失领导权的时候。当黄海吆喝着几百个红卫兵冲出北
清中学时,卢小龙没有任何干预的力量。他停顿了几秒钟,便随便跳上一辆自行
车的后座,跟着队伍来到了北清大学。
这是一股旋风的冲撞,左奔右突冲刷过整个北清大学,涤荡起尘土、枯枝和碎
叶。这是一股洪水的冲撞,一泻千里,将大江小河全部冲得堤岸奔突。卢小龙希
望自己能在时代的洪流中乘势前进。他总要选择流向,选择立足点,又常常难以左
右自己。当这群身穿黄军装、腰扎武装带、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在北清大学内
高呼口号扫荡着前进时,他只有跟随的资格,没有领导的权力。
辩论台前灯光雪亮,万头攒动,首先跳上台的就是黄海。他黑瘦的脸,短短
的头发,圆圆的脑袋,一副眼镜闪闪发光,一身旧军装袖子挽到胳膊肘上,皮带
扎在腰中,讲话时近乎疯狂,他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就是基
本如此,就是客观规律,这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总结。这个世界上就是没有无缘无
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红色政权是老一辈革命者打下来的,革命的后
代就天生热爱这个红色政权,就天生要捍卫这个红色政权,这就是我们的阶级本性。
被革命镇压的反动阶级,他们人还在心不死,随时企图复辟。他们的孝子贤孙从小
受到反动家庭的教育,就仇视这个红色政权。他们天生就有反革命倾向,就有混
蛋倾向,必须接受文化大革命的冲击,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才可能被革命队伍
所接受。”他一边说,一边满脸放光地挥舞着手臂,五角场上的人海中不断响起
雷霆般的掌声和狂热的呼喊。黄海扶了扶眼镜,继续演说:“老子们英雄打下了
天下,儿子们好汉就要坐天下,就是如此。老子们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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