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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国-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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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劲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点点像猴子一样软软地、无声无息地上升着,终于爬

到了铁门上面。铁门与上面水泥门框的距离有一头高,勉勉强强地人可以钻出去。

他看了看院子里的情景,知道钻出去没有实际意义。院子四壁有围墙,围墙上有

铁丝网,围墙的四角有路灯,院子里不时有持枪的人走来走去,围墙外面是黑乎

乎的田野,远处有村庄的稀疏灯光。

两个披着棉大衣的人扛着枪走到库房门口,卢小龙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弄

出声响。

只听“嚓”的一声一个人划着了火柴,两个人就着一根火柴同时点着了烟。

火柴的光亮跳跃地照亮了他们的面孔,一个是戴着破棉帽的高颧骨蒜头鼻的老头,

还有一个人个子高一些,低头就着火,是一个剑眉黑脸的中年汉子,两个人的眼

睛都在火光中发着亮。火柴灭了,两个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映亮着两张面孔。

他们说着闲话,朝院子那边的围墙走去,走到墙角处停住,撩开棉大衣撒起尿来,

远远地传来撒尿的声音。看来他们穿的是那种农家的大连裆裤,从背影中能看见他

们先是褪下裤子撒尿,尿完了又拉上裤子,再一左一右把肥大的裤腰对折起来系上

裤腰带。卢小龙赶紧往下溜,溜到一多半,一蹲身轻盈地跳下来,在草垫上坐下,

说道:“要是我一个人,我说不定就这样逃出去了。”沈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

:“那你快逃吧。”卢小龙说:“那像什么话,有你我就不逃了。”沈丽说:

“有我也可以逃。”卢小龙说:“我哪能把你一个人撂在这里?再说,不逃还没

事,一逃,叫人发现了,就真的要挨枪子了。”两个人这才死心塌地安安静静地坐

下来。

卢小龙摸了摸地面,是水泥的,摸了摸墙,是砖头的。他让沈丽身子起来点,

把草垫子拉了拉,让它半靠着墙,然后和沈丽相挨着靠在草垫上坐舒服,又将那

个油乎乎的破棉门帘搭在两人的腿上。沈丽说:“脏死了。”卢小龙说:“脏不死,

别冻死。”沈丽这时才觉出有些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往卢小龙身上更紧地靠

了靠,抬头看看黑森森的房顶,又望望那边黑乎乎的油罐和一个个铁门上的宽缝,

说道:“还好,不是冬天。”卢小龙说:“还好不是夏天,夏天不被热死,也要被

蚊虫咬死。”两个人像做梦一样浮浮荡荡地坐在远离北京的黑暗库房里,四面是

辽阔的华北平原。大概是起风了,听见人的呼啸声,寒风从铁门上的宽缝刮进

来,卷走了一些汽油的气味,送进来一些春天农田的气味。沈丽说:“我好像闻见

白洋淀的水味了。”卢小龙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看你倒还挺浪漫,死活还

不知道呢!”沈丽略微扬起点脸来,说:“我浪漫什么呀?他们审问咱们的时候,

我怕得不得了。”说着,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卢小龙搂紧她,说:“你怕什么?”

沈丽说:“怕他们开枪打死咱们呀。”卢小龙问:“还怕什么?”沈丽说:“还

怕他们严刑拷打呀。”卢小龙笑了笑,说:“再拷打也没用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呀。”沈丽将脸埋在卢小龙的胸前说道:“又让你扮演了一次英雄的角色。”卢

小龙说:“我什么时候还扮演过英雄的角色?”沈丽说:“你带我去上海串连时

也挺英雄的。”她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地抓着卢小龙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卢小龙

说:“男的和女的在一起,男人就应该勇敢一点。其实我也害怕,可是带着你呢,

我就不能太熊。”

沈丽神情恍惚地说道:“我觉得你还行。”卢小龙说:“一个男的和一个女

的要是在路上遇见了狼,男的丢下女的就跑,那还算什么人?这是起码的做人的规

矩。”沈丽说:“什么叫规矩呀?你这叫用词不当,谁给你规定的规矩呀?”

卢小龙说:“就算我自己定的吧。”

沈丽转动了一下身体,更舒服地趴在卢小龙的胸前,用手勾住他的肩膀,有

点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说,为什么要打倒杨余傅哇?”卢小龙说:“我在北京

的时候不是已经给你讲过了。”他们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就看到满街都贴满了

“打倒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粉碎右倾翻案风”的标语。沈丽拿头蹭了

蹭他的胸脯,说:“我还是不太理解。”卢小龙说:“挺聪明的女孩,怎么一点

政治眼光都没有?”沈丽说:“我不愿意有。”卢小龙说:“那你问我干什么?”

沈丽说:“我愿意你有。”卢小龙说:“我是干革命,你是看革命呀?”沈丽把

卢小龙的头勾下来,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说:“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她

摇着卢小龙的肩膀说:“你还没给我讲呢。”卢小龙说:“打倒杨余傅是为了反击

右倾翻案风嘛。”

沈丽问:“为什么杨余傅是右倾翻案风呢?”卢小龙说:“一个是这几个人

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些右倾,另外,杨成武是代总参谋长,余立金是空军政委,傅

崇碧是北京卫戍区司令,这三个有军权的人和黄永胜、吴法宪、邱会作、李作鹏有

矛盾,权衡的结果,决定这几个人被打倒。”

沈丽又问:“右倾翻案风翻什么呀?”卢小龙说:“主要是为去年的‘二月逆

流’翻案,北京前一阵好多地方都出现了翻案的大字报大标语。”沈丽问:“打倒

杨余傅,是林彪的态度吗?”卢小龙说:“那当然。”沈丽问:“那毛主席呢?”

卢小龙说:“当然也是毛主席的态度。3月24日在人大会堂接见军队干部,林

彪宣布打倒杨余傅的讲话结束后,毛主席也出场了。”沈丽想了想,又问:“那你

是什么态度?”卢小龙说:“当然得紧跟毛主席战略部署了。”沈丽说:“那

你不就是支持打倒杨余傅吗?”卢小龙说:“不过我并不想参与,我对傅崇碧印象

挺好的。”沈丽问:“哦?”卢小龙说:“我们一起开过几次会,北京卫戍区的几

个头我都挺熟的。”

沈丽用手捉住卢小龙的肩膀,心不在焉地轻轻摩挲着,过了一会儿,她说:

“你这个人挺顽强的。”卢小龙问:“怎么顽强?”沈丽似乎在想一个挺遥远的事

情,看了看卢小龙,说:“总是努力找事做,不屈不挠的。”卢小龙将沈丽的

身体又往上抱了抱,搂住她,陷入自己的回想。

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到第三年,作为一个中学生,他已经找不到好干的事情

了。去年给江青打电话的结果,使得他下决心跑到湖北、湖南和江西干了一阵,

然而干到最后,当这些省份建立新生政权革命委员会时,便不再需要他这个首都红

卫兵了,无奈,他只能失落地返回北京。这次,他想到白洋淀农村做点教育革命

的社会调查,也是动够脑筋才想到的行动,这件事似乎又和江青有点关系。

春节期间,他到人大会堂宴会厅参加一次招待会。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首席

桌上出现了江青,他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的波动。远远看见江青谈笑风声地频频举

杯,他的目光一直被牵动着,特别是看到江青很和蔼地与同桌一个十几岁的小

男孩说话时,卢小龙尤其感到这个和蔼的关心也是他应该得到的。67年初在安徽

厅接见时,江青破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情景又带着暖意浮现出来。在招待会进

行的过程中,他始终犹豫着是否应该走到江青面前说几句话。及至看到江青与同

桌的人说话的表情,似乎有了提前撤退的意思,卢小龙才下了决心。他看了看闹

闹嚷嚷的宴会厅,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他,便端起酒杯,穿过几个桌子来到江青身

旁。

江青看到一个人举着酒杯站在一边,或许以为是服务员,便眼也没抬继续和

桌上的人说着话。卢小龙端着酒杯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桌上的其他人开

始有些诧异地注意起他来,一个着便装却露着军人气质的年轻男性很冷静地走过

来站到卢小龙面前,用手轻轻拨开他,问:“你有什么事?”卢小龙窘促之中脸一

下涨热了,他稍有些口吃地说道:“我想给江青同志敬一杯酒。”这位年轻人

附身对江青耳语了一句什么,江青这才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她可能没有认出卢小龙,目光中露出了疑惑不解。个子高高的

露着军人气质的年轻人便很客气也很负责地说道:“首长现在有事,你先请回吧。”

卢小龙觉得自己的脸和脖颈一下被烧热了,看到江青的目光又要转回去,他不得

不上前说道:“江青同志,我是卢小龙。”江青这才认出了他,露出高兴的笑容。

那位挡驾的年轻男性左右看看,退了半步。卢小龙举杯向江青敬酒,江青端起酒

杯和他轻轻碰了一下,问道:“你们都在搞教育革命吧?”

卢小龙只能点头说:“是。”江青把碰过杯的葡萄酒放到嘴边象征性地抿了一

下,对卢小龙说:“继续努力,要立新功。”然后便把他放在一边,和一桌人继

续谈笑。

卢小龙进退两难地站在那里,他还等着能和江青再说两句话,然而江青再没

有转过头来。卢小龙注意到那个挡驾的年轻男性还站在江青身后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与那个年轻男性对视了一下,对方将目光略垂下一些,依然堂堂正正地面对着卢

小龙。卢小龙又鼓足勇气说了一句:“江青同志,那我走了。”江青在谈笑中

匆忙地转过来向他点点头,卢小龙端着酒杯,也端着自己烧烫的脸,趟着宴会厅

热闹的空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一次,他是真正发誓了:永远不再和江青联系;

永远不再给她打电话。在接下来的好几天中,他都被这种屈辱感所笼罩。北清中学

已经荒芜一片,绝大多数学生都不再来学校,教室的门窗玻璃几近全部破碎,宿

舍楼里也恶臭熏天空空如也,他不甘心在冷冷清清的学校里闲晃,他想到了毛主席

讲的“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相结合”,想到了去白洋淀做一个教育革命的社会调查,

红卫兵早已被整个社会所遗弃,他要找到新的光荣。

沈丽觉出他在想什么,在黑暗中抬起头看着他,问:“你在想什么?”卢小

龙如实回答:“我刚才想到江青了。”沈丽问:“你想到毛主席了吗?”卢小龙没

有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卢小龙说:“我想起我父亲了。”

沈丽问:“为什么?”卢小龙说:“不知道。”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寒风

在田野上响亮地呼啸开了,风从铁门上的宽缝中吹进油库,冷冷的空气漩涡从背

后的墙上嗖嗖地落下来,像是无数条冰冷的蛇在他们前后左右游过。沈丽说:“真

困啊。”卢小龙说:“困了就睡吧。”沈丽说:“我冷。”卢小龙说:“你先起

来一下,我把床弄好。”沈丽扑哧一声笑了,说:“哪来的床啊?”卢小龙把草

垫拉平铺到地上,把一头稍微卷高一点当枕头,再拉着沈丽一起在草垫上躺下,

将那个破棉门帘盖在了身上。门帘的宽度不够,为了尽可能地暖和一点,两人侧

身紧紧地抱在一起。沈丽说:“跟着你革命,真够艰苦的。”卢小龙说:“那你

还愿意跟着我革命吗?”沈丽说:“我愿意看着你革命。”

两个人这样贴着搂在一起,卢小龙觉得体内起了冲动。囚禁在这个空洞寒冷

的油库中,命运叵测,还会产生这种头脑发晕的念头,多少让他觉得像做梦一样奇

特,他一边用身体顶着沈丽,一边亲吻她。沈丽说:“你别太急。”她理了一下

自己的头发,又把枕着的草垫子抚平,刚才有些草茎支楞起来,搔痒着他们的脸,

然后在卢小龙的脸上亲吻了一下,问:“你现在想什么呢?”卢小龙说:“什么也

没顾上想。”沈丽问:“现在要让你提一个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卢小龙说:

“我想吃奶。”沈丽用手羞了他一下,说:“这算什么呀!”卢小龙一下把手伸

到沈丽的夹袄里,撩起毛衣毛背心,隔着棉毛衫去摸她的乳房。当他想把手伸到

棉毛衫里面时,沈丽说:“还是隔着层衣服吧,你的手太冷,再说这里也不卫生。”

卢小龙只好隔着棉毛衫摸着沈丽柔韧的乳房,同时更冲动地搂住沈丽,将沈丽

的舌头叼在自己口中长久地吮吸着。过了好一会儿,沈丽躲开他说:“你真是要

吃奶呀?”卢小龙便把头埋到沈丽胸前,隔着衣服拱她的乳房,沈丽轻轻抚摸着

他的脑袋,问:“你小时候什么样?

什么时候把你小时候的照片拿来我看看?“又过了一会儿,卢小龙平静下来,

将沈丽的衣服拉好裹严,又将棉门帘更紧地裹在两人身上,然后将沈丽搂住,和自

己贴在一起,听着田野上呼啸的寒风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两个人就被冻醒了,接着便听到哐啷哐啷开铁门的声音,他

们翻身坐起来。大铁门被轰隆隆推开了,一派光亮照进来,晃得几乎睁不开眼。

光明中站着几个持枪的人,命令他们跟着走。两个人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身上粘的稻

草,相互摘去头发上粘的草屑,沈丽戴好那副黄框的老旧平光镜,拉整了衣服,

便跟着来人走出库房。他们又来到昨天那一排房前,似乎又进入了昨天那间房子。

一屋子人有坐的,有站的,有背着枪的,有把枪靠墙放着的,继续昨天的审问。

主审的是一个披着军大衣的中年人,他的颧骨很高,脸色黑红,戴一顶旧军帽,人

们称他为“张部长”。卢小龙猜测,这也许是县武装部或者公社武装部的干部。

张部长第一句话就是:“让你们想了一个晚上,想好了吗?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卢小龙还未张嘴,只见外面匆匆进来几个人,凑到张部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部长立刻机警地转一下眼睛,与几个人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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