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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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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两人对现。

戈万又说:

“眼前的九三年将是血腥的日子。”

西穆尔丹惊呼起来:

“你可要当心。有些责任是可怕的。不要指责那些不该受指责的事。难道疾病是医生的过错吗?是的,九三年是艰巨的一年,它决不能手软。为什么?它是伟大的革命年。它象征革命。革命有敌人,就是旧世界,革命决不能怜悯它,就像医生的敌人是坏疽,医生决不能怜悯坏疽一样。革命通过国王根除君主制,通过贵族根除贵族阶级,通过军队根除专制主义,通过教士根除迷信,通过法官根除野蛮,一句话,通过所有的暴君根除所有的暴虐。这个手术令人恐惧,但革命做这个手术是万元一失的。至于手术中会损坏多少好肉,你去看着跑埃哈夫①是怎样说的。切除肿瘤哪能不流血呢?扑灭大火哪能不牺牲一部分呢?正是这些可怕的必要条件保证了成功。外科医生像是屠夫,治病的人像是刽子手。革命忠诚于自己的天赋使命,它毁伤肢体,但拯救生命。怎么!你要求它对病毒实行赦免,对毒汁宽大为怀?革命不会听你的。它抓住过去,结果它。革命在给文明作深切口,从那里将涌出人类的健康。你大概很疼吧?这得持续多久?一次大手术的时间。然后,你就得救了。革命在给世界切肢,所以有九三年的大出血。”

“外科医生心平气和,”戈万说,“而我见到的这些人都很粗暴。”——

①荷兰医生(一六六八…一七三八),留下大量医学著作。

“革命要求为它工作的人是激进分子。它拒绝颤抖的手。它只相信严酷无情的人。丹东是可怕的,罗伯斯比尔从不手软,圣茹斯特铁石心肠,马拉毫不留情。你可要当心。这几个名字可重要得很,它们的威风不下于几支大军,整个欧洲将为之颤抖。”

“也许未来也为之颤抖。”戈万说。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您错了,老师,我不谴责任何人。我认为真正的革命观点是不指控任何人。谁都不是无辜者,谁也都没有罪。路易十六只是一只抛到狮群中的羊。它想逃走,想逃命,想自卫,可能的话它也要咬几口,然而不是谁想成为狮子就能成为狮子。所以这只羊的愿望被视作罪恶。愤怒的羊居然露出牙齿!叛徒!狮群把它吃掉了,然后又自相残杀起来。”

“羊是动物。”

“那狮子呢,它是什么?”

这句话使西穆尔丹沉思片刻,随后他抬起头说道:

“这些狮子是觉悟,这些狮子是思想,这些狮子是原则。”

“它们实行恐怖。”

“有朝一日,革命将证明恐怖是必要的。”

“恐怖会玷污革命。”

戈万又继续说:

“自由、平等、博爱,这些是安宁与和谐的原则。为什么使它们显得恐怖可怕呢?我们要的是什么?争取人民组成大同共和国。那好,别吓倒人民。恫吓有什么用?人民和小鸟一样,不会被稻草人吸引过来的。不应该为了行善而作恶。我们推翻王位不是为了永久竖起断头台。处死国王,但要救活民族。打翻王冠,但要保护头脑。革命是和谐而不是恐怖。不宽容的人是无法执行温和原则的。对我来说,‘赦免’是人类语言中最美的字眼。我不愿流血,除非我自己也可能流血。再说,我只会打仗,我只是士兵。然而,如果我们不能宽恕,那么打胜仗就没有意义了。在战斗中我们是敌人的敌人,胜利后我们就是他们的兄弟了。”

“你可要当心,”西穆尔丹第三次说,“戈万,对我来说,你比儿子还亲,你可要当心!”

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地说:

“在我们这个时代,仁慈可以成为一种叛逆。”

谁听见他们这番对话,会以为这是军刀与断头台的谈话。八DOLOROSA①

与此同时,那位母亲在寻找孩子——

①拉丁文,意为痛苦,取自基督教圣歌“痛苦的母亲站在(十字架)前”——原编者注

她盲目地朝前走。她怎样生活呢?无法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走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她乞讨,吃野草,席地而卧,她露宿在荆棘中和星光下,有时还冒着风雨。

她从一个村庄转到另一个村庄,从一个田在转到另一个田庄,到处打听。她停在人家门口,衣衫褴接。有时她被人接待,有时她被人驱赶。她走不进人家时,就走进树林。

她不熟悉这个地方,除了西斯夸尼亚和阿泽教区以外,她一无所知。她没有确定的路线,有时又转到已经走过的路上,白走了一圈。她有时顺铺路石走,有时顺车辙走,有时顺矮林中的小道走。在这种飘泊不定的生活中,她那破旧的衣服更加磨损。最初她穿着鞋,后来她光着脚,最后两脚流着血。

她穿过战争,穿过枪林弹雨,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回避,她在寻找孩子。由于全面叛乱,她找不到警察,找不到镇长,找不到权力机关,只好向过路人打听。

她向他们问道:

“你见过三个小小孩吗?”

过路人抬起头来。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她说。

她又接着说:

“勒内…让、胖阿兰和若尔热持。你没有看见?”

她又说:

“老大四岁半,小女孩一岁半。”

她又说:

“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有人把他们抢走了。”

过路人瞧着她,仅此而已。

她看到人们不理解,又说:

“孩子是我的。所以我打听。”

过路人继续走他们的路。于是她站住,一言不发,用指甲抓破胸部。

然而有一天,一位农民听她讲,并且思索起来,说道:

“等等,你是说三个孩子?”

“是的。”

“两个男孩?”

“还有一个女孩。”

“你找的就是他们?”

“对”

“我听说有位老爷抓了三个小孩子而且把他们带走了。”

“这个人在哪里?”她叫了起来,“他们在哪里?”

农民回答说:

“你去图尔格吧。”

“那里能找到我的孩子?”

“也许吧。”

“你说的是?……”

“图尔格。”

“图尔格是什么?”

“是一个地方。”

“是村庄?城堡?田庄?”

“我没去过。”

“远吗?”

“反正不近。”

“在哪边?”

“富热尔那边。”

“怎么去呢?”

“这里是沃托尔特,”农民说,“你从埃尔内右边,科克塞尔在边过去,经过洛尔尚,再穿过勒鲁。”

农民举手指着西方:

“一直朝太阳落山的方向走。”

农民放下手臂时,她已经出发了。

农民喊道:

“你可要当心。那边在打仗。”

她没有转身回答,继续往前走。九外省的一座城堡(一)图尔格

四十年前,旅行者如从莱涅莱进入富热尔森林再从帕里尼埃方向走出森林,会在这座密林的边沿遇到一个阴森的东西。走出丛林时,他面前突然矗立着图尔格。

不是活着的图尔格,而是死去的图尔格,满是裂缝的、毁坏的、伤痕累累的、残败不堪的图尔格。建筑物的废墟就像是人的幽灵。图尔格的景象再凄惨不过了。它只是一座高高的圆塔,孤零零地像歹徒一样立在森林边上。圆塔笔直地建在陡峭的岩石上,端正而结实,几乎具有罗马风格,何况这个庞然大物既体现了权势又体现了衰败。图尔格的确有几分像罗马建筑,因为它属于罗曼风格。它于九世纪动土兴建,于十二世纪第三次十字军东征后建成。门窗上的护耳形桅饰说明它的年龄。你走近它,爬上一个陡坡,看见一个缺口,你冒险走进去,里面是空的,仿佛走进一个直竖在地上的石头喇叭内部。从上到下没有任何隔膜,没有屋顶,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只有圆穹和壁炉的残骸、高高低低的炮眼、石梁托的带饰以及几段不同楼层的横梁,横梁上有夜鸟的粪便;硕大的墙壁极厚,底部为十五法尺,顶部为十二法尺,这里那里还有裂缝和从前的门留下的门洞,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墙内暗处的楼梯。人傍晚进去能听见发林鸿及各种夜鹰的叫声,能看见地上的荆棘、石头和蛇蝎,头上是塔顶那好似巨大井口的黑黑的圆洞,圆洞外是星星。

按照当地的习俗,圆塔的高层有暗门,它们像犹大①国王陵墓的门一样,是一块能旋转的巨石,能开能合,在墙上不留任何痕迹。这种建筑模式和尖拱一样,是由十字军带回来的。这些门关上时,和周围的墙石别无二致,所以决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在西亚的神秘城邦里,还能

①公元前十六世纪巴勒斯坦南部部落组成的王国。见到这种门,它们经历了蒂贝里乌斯皇帝①时期十二座城市的地震,残存了下来。(二)缺口

进入废墟的那个缺口是被炸开的。熟悉埃拉尔、萨尔迪②和帕冈的内行人能看出这是一次巧妙的爆破。教士帽形状的药宝是按照炸破目标主塔的强度设计的,里面至少装了两公担炸药。一条优于直渠道的弯弯曲曲的渠道通向药室。爆炸引起了崩坍,因此在裂开的石头上露出了鸡蛋大小的导爆药筒。墙上被炸开一道深深的限缝,进攻者大概是从这里冲进去的。显然圆塔经历过不同时代的正规围困战,它弹痕累累,而且不是同一时期的弹痕,因为每种弹丸都留下自己特殊的痕迹,在主塔上留下伤疤,从十四世纪的石炮弹直到十八世纪的铁炮弹。

从缺口可以进到昔日的一层。在缺口对面的墙上有一小扇小门通向地下室,地下室凿在岩石上,顺着塔基一直延伸到一层大厅的下方。

一八五五年,贝尔内的考古学家奥古斯特·勒普雷沃先生对这个四分之三的地方都堆满东西的地下室进行了清理。(三)地牢

这座地下室是地牢。所有的塔楼都有地牢。和当时许多地下刑室一样,这个地下室分上下两层。从小门进去的第一层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穹顶房间,其实它与一层的大厅处于同一平面。在它墙上有两条垂直的平行沟痕,它们从一面墙经过穹顶到达另一面墙,在穹顶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仿佛是两道辙痕。这的确是车辙,是由两个轮子压出的槽沟。在从前的封建时代,分尸的刑罚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但其方式不像四马分尸那样喧嚣。使用的是两个轮子,它们又大又粗,能碰着墙壁和穹顶。受刑者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被绑在一个轮子上,另一只手臂和另一条腿被绑在另一个轮子上,然后两个轮子一正一反地转动起来,将受刑人分尸。这需要使劲,因此轮子便在石头上留下了槽沟。今天在维昂当还能见到这种刑室。

①公元前一世纪的罗马皇帝,其在位期间被认为是恐怖时代。

②分别为十七世纪法国军事工程师与十八世纪意大利工程师。

这个囚室下面还有一个囚室,那是真正的地牢。它没有门,只有一个洞口,受刑者赤身露体,腋下套着绳索,从上囚室中央的一个洞口吊下去。如果他还能活着,人们就从这个洞口给他扔食物。今天在布伊翁还能见到这种洞口。

洞口里有风。下囚室凿在一层大厅的下方,它不像是房间,更像一口井。洞底有水,寒气逼人。冷风使下囚室的犯人冻死,却使上囚室的犯人活下来,因为它给囚室输入空气。上囚室的犯人在穹顶下摸索,只能从这个洞口呼吸空气,但是,一旦进了这个洞,或一旦掉了下去,就再也上不来了。因此他在黑暗中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就会沦为下囚室的犯人。这是生命攸关的事。如果他想活命,这个洞就是危险,如果他厌烦了生命,这个洞就是解脱。上囚室是监狱,下囚室是坟墓。这种重叠的现象很像当时的社会。

我们的祖先称这为“死穴”。它既已不复存在,这个名字也就失去了意义。多亏了革命,我们听见这几个字时才能无动于衷。

在圆塔外面,在四十年前作为唯一进口的缺口上方,可以看见一个比别的枪限更宽的射击孔,上面挂着毁坏的。被打穿的铁丝网。(四)桥-小城堡

在塔的另一侧,与缺口相反的方向,有一座损坏不大的三孔石桥。石桥上原有一座建筑,现只剩下断墙残壁,显然是大火的遗迹。黝黑的屋架像人的骨架一样,光线从那里射进来,它伴着圆培就像是尸骨伴着幽灵。

这个废墟今天已完全破坏了,荡然无存。多少国王花掉好几个世纪建造的产业,一位农民只需一天就能使之化为灰烬。

“图尔格”是农民用的缩写称呼,即“戈万家的塔”,正如“朱佩尔”是“朱佩利埃尔”,驼背首领的名字“潘松勒托尔”是“驼背播松”一样。

图尔格在四十年前是废墟,在今天只是一个幽灵,然而在一七九三年,它却是堡垒,是戈万家族的古老城堡,位于富热尔森林的西沿。但现在这座森林本身成了一座小树林。

城堡建在大块大块的板岩之上,这种板岩在梅延和迪南之间随处可见,而且散布在荆棘丛和欧石南中,仿佛是巨神们互相投掷的石块。

圆塔就是堡垒,圆塔下是岩石,岩石前有一条河,一月份它水势湍急,六月份它干涸见底。

这座堡垒虽然并不复杂,但是在中世纪几乎是无法攻克的。可惜那座桥削弱了它。当初哥特人戈万家族修堡垒时是没有桥的,只有一座一斧子就能砍断的吊桥。戈万家族当时是于爵,喜欢吊桥,而且很知足了。可是当他们成为候爵,而且离开巢穴去宫廷时,他们便在急流之上修了一座三孔桥,从而向平原敞开大门,也就是向宫廷敞开大门。十七世纪的侯爵和十八世纪的侯爵夫人都不在乎堡垒是否坚如磐石。他们不再因袭传统,而是仿效凡尔赛宫。

圆塔西侧是一段相当高的高原,再过去就是平原。高原与圆塔几乎相连,中间只隔一道深沟,库万农河的一个支流从沟里流过。桥是堡垒与高原的纽带,它立于高高的桥墩之上,桥墩上还修了一座芒萨尔式建筑,就像谢农索宫堡一样。这座建筑比圆塔更适于居住。然而当时的习惯十分严格,领主们一般都住在塔内囚室般的房间里。桥上的建筑好似小城堡,堡内有条长长的走廊作为人口,被称作警卫室。其实它是在一层与二楼之间,在它上面是图书室,图书室上面是谷仓。还有镶着波西米亚小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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