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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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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有共和派的一个军事哨所。
她一直走到村政府前的广场上。
村里的气氛躁动不安。一群人聚集在村政府的大门台阶前。台阶上站着一个人,他由土兵陪伴着,手里举着一大张展开的布告。在他右边是鼓手,在他左边是拿着浆糊和刷子的张贴布告的人。
村长站在大门上方的阳台上,身着农民服装,但挂着三色经带。
拿着布告的人是宣读告示的差役。
他挂着乡间巡回用的肩带,下悬一个小包,这表明他要去到一村又一村,向整个地区宣读告示。
米歇尔·弗莱县走近时,他刚刚展开告示开始宣读。他高声念道:
“统一和不可分割的法兰西共和国。”
一阵击鼓声。人群似乎在波动。有人摘下无边软帽,有人却正正头上的硬帽。在这个时期,在这个地方,帽子几乎是政治观点的标志。保皇派戴的是硬帽,共和派戴的是软帽。含糊不清的南响声停止了,人群听着差役在念:
“根据救国委员会下达的命令及授予的权力……”
又是击鼓声。差役继续念道:
“按照国民公会宣布手执武器的叛乱分子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人,并对收容或协助其逃亡者处以极刑的有关法令……”
一位农民低声问旁边的人:
“什么叫极刑?”
那人回答说:
“我也不知道。”
差役晃动告示,接着往下念:
“根据四月三十日法律第十七款,即特派代表及其代理人拥有处理叛乱分子的全权……”
他停顿了一下:
“下列人等,姓名与绰号附后,被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的人……”
人们都竖起耳朵听。
差役的声音像是雷鸣:
“……朗特纳克土匪……”
“这是我们的领主。”一位农民喃喃说。
人群在窃窃私语:
“他是我们的领主。”
差役继续往下念:
“……朗特纳克,前候爵,土匪;伊马纽斯,土匪……”
两位农民相互斜视片刻。
“这是喧闹者古日。”
“对,是蓝军灾星。”
差役接着念:
“……大勇士,土匪……”
有人在喃喃低语:
“这是神甫。”
“是的,是蒂尔莫神甫先生。”
“对,他是夏佩尔树林那边的本堂神甫。”
“也是土匪。”一位戴软帽的人说。
差役继续念:
“……布瓦努沃,土匪;木梭枪两兄弟,土匪;乌扎尔,土匪……”
“这是德·盖兰先生。”一位农民说。
“……帕尼埃土匪……”
“这是塞费尔先生。”
“……清算者,土匪……”
“这是雅穆瓦先生。”
差役不顾这些评论,继续念道:
“……吉努瓦佐,土匪;夏特内,土匪,又名罗比……”
一位农民低声说:
“吉努瓦佐就是勒布隆,夏特内是圣图瓦人。”
“……瓦斯纳尔,土匪……”
人群悄悄议论:
“他是吕伊耶人。”
“对,他就是金枝。”
“他兄弟是在攻打蓬托尔松时被打死的。”
“对,瓦斯纳尔…马洛尼埃尔。”
“一个十九岁的漂亮小伙子。”
“请注意听,”差役喊道,“名单上的最后几个人是:美葡萄,土匪;风笛,土匪;大劈刀,土匪;痴情汉,土匪……”
一位小伙子推推一位姑娘的肘弯。姑娘微微一笑。
差役继续念:
“……冬唱,土匪;猫,土匪……
“这是穆拉尔。”一位农民说。
“……塔布兹,土匪……”
一位农民说:
“这是戈弗尔。”
“戈弗尔家有两个人。”一位女人补充说。
“都是些好人。”一位小伙子埋怨说。
差役摇晃公告,鼓手击鼓。
差役继续念:
“上述人等,不论在何处抓获,一俟验明正身,立即枪决。”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
差役继续念:
“……收容或协助其逃亡者将交由军事法庭处决。签名……”
深沉的寂静。
“……签名:救国委员会特派代表西穆尔丹。”
“他是位神甫。”一位农民说。
“原先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
“蒂尔莫和西穆尔丹都是神甫,一白一蓝。”一位市民说。
“都是黑的。”另一位市民说。
此刻,站在阳台上的村长举帽高呼:
“共和国万岁!”
又是一阵鼓声,表明差役还没有念完。他果然做了一个手势,说道:
“请注意,现在是政府告示的最后几行,它是由北部海岸远征队队长,戈万指挥官签署的。”
“好好听着!”人群中有人说。
差役念道:
“违者处以死刑……”
众人静默。
“……根据命令,严禁对此刻被困于图尔格的上述十九名叛乱分子提供任何帮助或支援。”
“嗯?”一个声音说。
这是女人的声音,是那位母亲的声音。三农民们议论纷纷
米歇尔·弗莱夏夹在人群中间。她没有注意听,但是往往无心听时倒听过去了。她听见图尔格这个名字,抬起头来。
“嗯?”她又问了一声:“图尔格?”
人们瞧着她,见她神情恍惚,衣衫褴褛。有人低声说:“她像是土匪婆。”
一位农妇提着一筐养麦饼走过来,低声对她说:
“别说话。”
米歇尔·弗莱夏惊奇地打量这个女人。她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图尔格这个名字像闪电一样一闪而过,现在她又沉入黑夜。难道她没有权利打听消息?人们为什么这样瞧着她呢?
此时,鼓手最后一次击鼓,贴告示的人贴上告示,村长又走进村政府,差役动身去下一个村庄。人群散开。
告示前还有一小雄人。米歇尔·弗莱夏朝他们走去。
他们正纷纷议论被宣布为不受法律保护的那些人。
他们之中有农民,也有市民,也就是说有白党也有蓝党。
一位农民说:
“没关系。他们没抓住所有的人。十九个人也只不过是十九个人嘛。他们没抓住普里乌,没抓住邦雅曼·穆兰,没抓住昂杜伊埃教区的古皮尔。”
“还有蒙让的洛里厄尔呢。”另一个人说。
其他人补充说:
“还有布里斯-德尼。”
“还有弗朗索瓦·迪杜埃。”
“对,那位拉瓦尔人。”
“还有洛内…维利耶的于埃。”
“还有格雷吉。”
“还有皮隆。”
“还有菲耶尔。”
“还有梅尼桑。”
“还有盖阿雷。”
“还有治热雷三兄弟。”
“还有勒尚德利埃·德·彼埃尔维尔先生。”
“你们这些傻瓜!”一位神色严厉的白发老头说,“如果他们抓住朗特纳克,他们就掌握一切。”
“可现在还没有抓住呀。”一位年轻人说。
老头反驳:
“朗特纳克一旦被他们抓住,旺代就失去了灵魂。朗特纳克一旦死去,旺代也就没命了。”
“这位朗特纳克是什么人?”一位市民问道。
“一位前贵族。”另一位市民回答。
又一位接着说:
“他枪杀妇女。”
米歇尔·弗莱夏听见了,说道:
“对”
人们转过头来。
她接着说:
“因为我被枪杀过。”
这句话很奇怪,仿佛一个活人在说自己是死人。人们斜眼打量她。
她看上去的确令人怀疑,她惊慌失措,全身发抖,像野兽一样惶惶不安,她自己害怕也令别人害怕。女人绝望时显出一种可怕的软弱,仿佛悬吊在命运的末端。不过农民对这一点比较粗心。一位农民咕哝说:“她很可能是奸细。”
“你别说话,快走!”刚才和她说话的好心的农妇低声说。
米歇尔·弗莱夏回答:
“我也不干坏事。我在找孩子。”
农妇瞧着端详米歇尔·弗莱夏的那些人,用手指碰碰自己的前额,眨眨眼睛说:
“她是无辜的女人。”
接着她把米歇尔·弗莱夏拉到旁边,给她一个养麦饼。
米歇尔·弗莱夏顾不上道谢就贪馋地啃了起来。
“没错,”农民们说,“她吃起来像牲口,是个无辜的人。”
人们陆续走开,人群散去。
米歇尔·弗莱夏吃完饼,对农妇说:
“我吃完了,很好吃。现在你告诉我怎样去图尔格吧。”
“瞧你又来了!”农妇嚷道。
“我必须去图尔格。你告诉我走哪条路。”
“你想得倒好!”农妇说,“你要去送命呀?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走。呵,你真是发疯!听我说,可怜的女人,你看上去很累,去我家休息休息吧。”
“我不休息。”母亲说。
“你的脚全磨破了。”农妇喃喃说。
米歇尔,弗莱夏接下去说:
“我跟你说他们偷走了我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和两个小男孩。我是从森林的卡尔尼肖来的。你们可以向凯门鳄泰尔马什打听我,也可以向我在田野里遇见的那个男人谈到我。凯门鳄治好了我的伤。当时我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断了。这些都是发生过的事。还有拉杜中土。你们可以和他谈谈。他会说的。是他在树林里看见了我们。三个人。我跟你说是三个孩子。老大叫勒内-让。我能证明这一切。另一个叫胖阿兰,还有一个叫若尔热特。我丈夫死了,是被打死的。早先他是西斯夸尼亚庄园的佃农。你看上去是位好心人。告诉我怎么走吧。我不是疯子,我是母亲。我失去了孩子,我在寻找他们。就是这么回事。我不太清楚我这是从哪里来,昨天晚上我是在一座谷仓的稻草上过的夜。图尔格是我要去的地方。我不是小偷。你瞧我说的是实话。你们应该帮我找孩子。我不是本地人。我被枪杀过,但不清楚是在哪里。”
农妇摇头说:
“听我说,过路人。革命时期,你不明白的事就别说。不然你会被抓起来的。”
“可是,图尔格呢?”母亲叫了起来,“太太,看在圣婴耶稣和天上仁慈圣母的分上,求求你,太太,恳求你,哀求你,告诉我怎样去图尔格吧!”
农妇生气了: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没有人去。”
“可我要去。”母亲说。
于是她又上路了。
农妇瞧着她走远,咕哝道:
“她总得吃饭呀!”
她跑着赶上米歇尔佛莱夏,往她手里塞了块养麦饼说:
“当你的晚饭。”
米歇尔·弗莱夏接着养麦饼,没有回答,没有转身,继续往前走。
她走出村庄。在经过最后几座房子时,她看见三个光着脚、衣衫褴楼的孩子从那里过,她走过去,说道:
“这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他们瞧着她手中的饼,她便把饼给了他们。
孩子们接过饼,害怕起来。
她钻进了森林。四误会
就在这一天,天亮以前,在朦胧幽黑的森林里,在从雅弗内去莱库斯的那段路上,发生了下面的事。
整个博卡热地区的道路都是凹下去的,从雅弗内经莱库斯至帕里尼埃的路更是夹在陡坡之间,而且迂回曲拆。说它是路不如说它是沟。这条路从维特雷过来,它曾有幸使德·塞维涅夫人的马车颠簸不已。左右两侧的篱笆仿佛将路封死了。这是打埋伏的最佳地点。
这天早上,米歇尔·弗莱夏经过位于森林中另一处的那第一个村庄,看到由士兵护送的那辆幽灵般的马车,而在这以前一个小时,有一堆人暗藏在库万农河桥尾雅弗内大路两侧的荆棘丛里。树枝掩盖了一切。这些人是农民,都穿着“格里戈”,就是六世纪的布列塔尼国王和十八世纪的农民所穿的毛皮外套。他们都带着武器,有的是长枪,有的是大斧。拿斧子的人刚刚在林中空地用干柴和圆木推了一个火堆,只等点火了。带长枪的人则聚集在道路两旁等待。谁要是能看见树叶后面,就会发现处处都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和交错枝条隙缝中露出的、瞄准了的枪。这些人在窥视。所有的枪口都对准大路,它在晨光下泛白。
幽暗中有声音在悄悄交谈:
“这事确实?”
“那当然。他们是这样说的。”
“它会从这里过?”
“据说它在这一带。”
“可别让它溜了。”
“得烧掉它。”
“我们这是三个村子的人。”
“可不,那么卫兵呢?”
“杀掉。”
“它确实是走这条路?”
“据说是的。”
“这么说,它是从维特雷来的。”
“为什么不呢?”
“可是原先说它是从富热尔来。”
“管它从富热尔还是从维特雷来,它是从魔鬼那里来。”
“对”
“它应该回到魔鬼那里去。”
“对”
“它要去帕里尼埃?”
“大概吧。”
“它去不了。”
“那当然。”
“去不了,去不了,去不了。”
“注意。”
天开始蒙蒙亮,的确不应该再说话了。
突然间,这些埋伏者屏住呼吸,因为他们听见了车轮和马匹的声音。他们从枝叶隙缝中望过去,影影绰绰地看见在凹路上有一辆长长的马车和护送的骑兵,马车上还装着什么东西,正朝它们驶来。
“它来了!”首领模样的人说。
“是的,”一位窥伺者说,“还有卫兵。”
“多少人?”
“十二人。”
“原先说是二十人。”
“管它是十二人还是二十人哩,统统杀掉。”
“等他们进入射程吧。”
不一刻,马车和卫兵在拐弯处出现了。
“国王万岁!”农民首领喊道。
万枪齐射。
等到烟雾消散时,卫兵也消失了。七名卫兵倒在地上,五名卫兵逃走了。农民们奔向马车。
“噫,”首须惊呼道,“不是断头台,是梯子。”
马车上装的确实是长梯。
两匹马受了伤,倒卧在地。赶车人也被打死了,中了流弹。
“没关系,”首领说,“派卫兵护送长梯,这事可疑。再说它是往帕里尼埃方向去的,肯定是为了攀登图尔格。
“把梯子烧掉吧!”农民们喊道。
于是他们烧掉了梯子。
至于他们等待的那辆死亡之车,它走的是另一条路,已经离这里两法里远了,米歇尔·弗莱夏曾在朝阳下看见它穿过村庄。五VOXINDESERTO①
米歇尔·弗莱夏将养麦饼给了那三个孩子以后,开始穿越树林,茫然地赶路——
①拉丁文,意为旷野的声音,出自《圣经·新约》中施洗约翰的话语——原编者注
既然别人不肯向她指明道路,她必须独立寻找。她有时坐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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