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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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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别人不肯向她指明道路,她必须独立寻找。她有时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她感到一种与死相仿的疲劳,首先是肌肉累,然后是骨头累,这是奴隶的疲劳,而她也确实是奴隶,是被丢失的三个孩子的奴隶。她必须找到他们。每一分钟的流失都可能意味着失去他们。负有这种责任的人就不再有任何权利了。对她来说,喘口气是不能容许的。但是她精疲力竭。人累到这个地步,连迈步都成问题。她能迈步吗?她从一大早起就赶路,再没有遇见村庄,连房屋也再没有见到。她最初走的是该走的路,后来走的是不该走的路,最后便在完全相似的树木之间迷了路。她是否靠近了目的地?是否即将到达苦难的终点?她走在痛苦之路上,感到最后一站的疲惫。她会倒毙在路上吗?此刻,她再也无力往前走了,太阳正在下山,森林变得幽黑,小路消失在青草下面,她感到茫然。她只有天主。她呼叫起来,无人回答。

她四下看看,看到树枝中间有一块空隙,便朝它走过去,突然发现来到了树林外面。

在她面前有一个像壕沟一样狭窄的小谷,谷底的石堆中有一条清澈的水流,这时她感到干渴难忍,便向水流走去,跪下来喝水。

她利用跪下的片刻做祈祷。

她站起来,看看该往哪边走。

她跨过小溪。

小谷的对岸是一大片看不到边的、盖满短荆棘的高原,高原在溪旁的斜坡上,一望无际。森林是孤独,高原是旷野。在森林里,每个灌木丛后面都可能有人。但在高原上,极目望去,什么也没有。几只小鸟逃遁似地飞进了欧石南丛。

此刻,这位神智恍馆的母亲,面对无边的孤寂,两腿发软;她仿佛失去了理智,朝这片孤寂抛去奇怪的喊声:“这里有人吗?”

她等待回答。

有人回答了。

这是一个深沉的声音,它来自天边,并且陆续引起回声。它像是雷鸣,要不就是炮声。这声音似乎在回答母亲,它在说:“有人。”

接着是寂静。

母亲兴奋地挺直身体。这里有人。她现在有人说话了。她刚喝过水,做过祈祷,恢复了体力。她开始爬坡,朝那个巨大而遥远的声音的方向走去。

突然间,一座高塔出现在地平线上。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里,夕阳将它染成红色。它离这里约一法里多路。高塔后面是雾蒙蒙的一大片树木,这是富热尔森林。

高塔的位置正是发出隆隆响声——它仿佛是召唤——的地方。莫非这声音来自高塔?

米歇尔·弗莱夏来到了高原项上,前面是一马平川。

她朝高塔走去。六形势

时辰已到。

无情者抓住了残酷者。

西穆尔丹将朗特纳克捏在手中。

这位老保皇党叛乱分子被困在巢穴里,显然无法逃生。西穆尔丹准备将他斩首,在他的地产上,也可以说在他的房产前就地斩首,好让封建宅邸亲眼目睹封建主人掉脑袋,以儆效尤。

因此他派人去富热尔取断头台,就是刚才我们在路上见到的。

杀掉朗特纳克就是杀掉旺代;杀掉旺代就是拯救法兰西。西穆尔丹毫不犹豫,坦然地履行这残暴的责任。

看来侯爵已走投无路,西穆尔丹对此很放心,但另一件事却使他忧心忡忡。战斗肯定十分严酷,戈万将指挥战斗,而且可能参加战斗,因为这位年轻指挥官有士兵的气质;他肯定会投入这场肉搏。但愿他别丢了性命!戈万!他的孩子!他在世上唯一的爱!在这以前戈万一直很幸运,然而好运也会感到厌烦的。西穆尔丹在发抖。真是奇怪的命运:他夹在戈万家族的两个人之间,他盼望其中一人死去,盼望另一人活下来。

这一炮不仅吵醒了摇篮中的若尔热特,不仅召唤了处于孤寂深渊中的母亲。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瞄准手有意所为,这发警告性炮弹击中了高塔的二层楼,打穿了掩护那一大挑射击孔的铁栅架,将它打掉了一半。被围困者来不及去修补。

被围困者原先是在吹嘘,其实他们的弹药不多,处境比围困者料想的更艰难。如果有足够的火药,他们会炸掉图尔格,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是他们的梦想。然而他们的储备已经用尽,每人只能射击三十次。长枪、短铳枪、手枪倒是不少,但子弹不多。他们将所有的枪支上好子弹,以便连续发射,但能持续多久呢?既要射击又要节省子弹,这可是个难题。幸好——不吉利的幸好——战斗将主要是肉搏,是用马刀和匕首的白刃战。双方主要是搏斗而不是相互射击。双方将相互劈砍,这正是被围困者所希望的。

高塔内部似乎难以攻克。在有缺口的那间低矮的大厅里,朗特纳克巧妙地修筑了防御工事,以堵住进口。工事后面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子弹上膛的兵器:喇叭口火枪、马枪、短统枪,此外还有马刀、大斧和匕首。既然无法使用与大厅相通的地牢来炸毁高塔,侯爵便下令关闭地下室的门。矮厅上面是二楼那个圆形房间,只有极其狭窄的圣吉尔式螺旋楼梯通往那里。这间房和矮厅一样也有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准备妥当、随手可取的武器。光线从一长排射击孔射入室内,刚刚被炮弹打坏的就是射击孔的铁栅架。从这个房间顺着螺旋式楼梯便可上到三层楼的圆形房间,那里便是与桥一小城堡相通的铁门。这间房称作“铁门室”或“镜子室”,因为在光秃的五墙上挂着许多小镜子,它们挂在锈迹斑斑的旧钉上,半野半雅,不伦不类。上层的房间是无法防守的,因此这间镜子室,用要塞立法者马内松-马莱的话说,就是“被围困者投降的最后据点”。我们已经说过,他们决不能让围困者来到这里。

三楼的这个圆形房间也是从射击孔采光,但这里还燃着一支火炬,火炬插在与矮厅的火炬架相仿的铁架上。它是由伊马纽斯点燃的,旁边还放着火绳的一端。多么可怕的精心安排!

在矮厅紧里面的长搁板上,摆着食物,就像荷马书中的山洞一样。这里有:大盘大盘的米饭、名叫“菲尔”的黑麦糊、名叫“戈德尼韦尔”的小牛肉糜、名叫“鸡伊什波伊”的水果糊、苹果酱、苹果酒。吃喝自便。

炮声使他们停了下来。他们只有半个小时了。

伊马纽斯在塔顶监视敌人的动静。朗特纳克下令别开枪,让敌人靠近。他说:“他们有四千五百人,在塔外杀他们是没有用的。要在塔里杀他们。在塔里我们是平等的。”

他又笑着说:“平等、博爱。”

他们商定,一旦敌人开始行动,伊马纽斯就吹喇叭报警。

大家默默地守在工事后或楼梯上,一手扶着火枪,一手摸着念珠。

形势明朗了。

对进攻者来说,要越过缺口,摧毁工事,——夺取那上下三间厅室,在枪林弹雨下一级一级地强占螺旋楼梯;对被围困者来说,前面是死亡。七序幕

戈万在组织进攻。他向西穆尔丹和盖尚下最后指示。我们还记得,西穆尔丹应该驻守高原,不参加进攻,而盖尚应该率领大部队留守森林营地以观察形势。除非塔里有人冲出来或者企图逃跑,否则树林里的矮炮和高原上的高炮一律不许射击。戈万亲自带领突击队。这使西穆尔丹十分不安。

太阳刚刚落山。

旷野上的塔和大海上的船一样,对它们的进攻方式是相同的。不是冲锋而是靠拢。不用炮击。不做徒劳无益的事。炮击十五法尺厚的墙有什么用呢?在舷门上打一个洞,一方攻,一方守,用的是大斧、刀子、手枪、拳头和牙齿,这就是进攻。

戈万感到攻打图尔格也只能用这种办法。两眼发红地相互肉搏,还有什么比这更凶残的吗?戈万熟悉高塔可怕的内部,他曾在那里度过童年。

他在遐想。

此刻,他的助手盖尚正离他几步远,手举望远镜如帕里尼埃方向观望。盖尚突然呼叫起来:

“呵!总算来了!”

呼声惊醒了凝神逻想的戈万。

“什么事,盖尚?”

“指挥官,梯子到了。”

“救生梯?”

“是的。”

“怎么?不是已经到了吗?”

“没有,指挥官。我刚才很担心。我派去雅弗内的特使已经回来了。”

“这我知道。”

“他说他在雅弗内的木工场找到了我们要的那种长梯,他征用了它,将它装上一辆大车,还调用了十二名骑兵来护送,他看到大车、卫队和长梯朝帕里尼埃进发才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还向我们作了汇报。他还说大车套的是好马,它是在清晨两点出发的,日落以前能到达这里。这些我都知道。出了什么事?”

“是这样,指挥官,太阳已经落山,而运梯子的大车还没有到。”

“怎么可能呢?可时间到了,我们该进攻了。如果我们拖延,被围困的人会以为我们让步了。”

“我们可以进攻,指挥官。”

“可是救生梯是必不可少的。”

“那当然。”

“而我们没有救生梯。”

“我们有了。”

“怎么?”

“我刚才说:‘总算来了!’我用望远镜观察从帕里尼埃到图尔格的这条路,我十分高兴,指挥官。大车和护送人员都在那里,正在下坡。您可以看看。”

戈万接过望远镜观看。

“确实来了。光线暗了,看不太清楚。可不是有护送队,不过人数似乎比你说的要多,盖尚。”

“我觉得也是这样。”

“他们离这里大约四分之一法里吧。”

“一刻钟内就能到,指挥官。”

“我们可以进攻了。”

来的确实是大车,但不是他们等待的大车。

戈万转身时,看见中士拉杜站在身后。中士站得笔直,两眼朝下,处于敬军礼的姿势。

“有什么事,拉杜中士?”

“指挥官公民,我们红色无檐帽营,我们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们去拚命。”

“呵!”戈万说。

“您能同意吗?”

“可……这得看情况了。”戈万说。

“是这样的,指挥官。自从多尔那一仗以后,您一直照顾我们,我们还有十二个人。”

“怎么样呢?”

“我们觉得丢脸。”

“你们是后备部队。”

“我们宁可当前卫。”

“可我需要你们来取得最后胜利。我保存你们的实力。”

“有点过分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们是在队伍里,你们在行进。”

“走在最后。可巴黎人有权走在最前面。”

“我会考虑的,拉杜中土。”

“今天就考虑吧,指挥官。现在正是机会。马上就要大摔跤了,不是他摔倒就是你摔倒,这可不含糊。谁碰图尔格谁就会烧手。我们要求让我们去。”

中士停顿了一下,捻捻小胡子,用激动的声调说:

“再说哩,指挥官,我们的小家伙在这座塔里。我们的孩子,我们营的孩子,三个孩子都在里面。他妈的那个傻瓜,那个叫作蓝军灾星、伊马纽斯的人,那位喧闹者古日,古日喧闹者,那位嘴啃地的无赖,那位倒媚的魔鬼,他那张可怕的脸正威胁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娃娃,指挥官。即使全世界都战抖,我们也不愿意他们遭到不幸。您明白吗,长官?我们不愿意他们遭到不幸。刚才我利用战前的间隙去到高原,从窗口看到他们,对,他们确实在那里,从深沟边沿就能看见,我看见他们了,还使这些小天使害怕了。指挥官,如果他们可爱的小脑袋掉了一根头发,我发誓,我拉杜中土以最神圣的东西发誓,我就饶不了天主。我的营队说了:我们要救出孩子,要不就死在一起。这是我们的权利,他妈的!对,死在一起。现在,向您敬礼。”

戈万向拉杜伸出手,说道:

“你们是勇士。你们将参加突击队。我将你们分成两组,六个人打前锋,带动大家前进,六个人作后卫,防止有人后退。”

“还是由我来指挥这十二个人?”

“那当然。”

“那么谢谢您了,指挥官。我当然是前锋了。”

拉杜敬了一个军礼便回到队伍里了。

戈万掏出手表,在盖尚耳边说了几句话,于是突击队开始整队。八话语和怒吼

此时,西穆尔丹还在戈万旁边,尚未回到他在高原的岗位上。他走近一名号兵说:

“你吹号。”

军号响了,喇叭在回应。

军号和喇叭还在呼应。

“怎么回事?”戈万问盖尚,“西穆尔丹想干什么?”

西穆尔丹拿着一条白手巾已经朝高塔走去。

他提高声音说:

“塔里的人们,你们认识我吗?”

一个声音,伊马纽斯的声音,在塔顶回答:

“认识。”

两个声音于是交谈起来,只听见下面这番对话:

“我是共和国的特派员。”

“你从前是帕里尼埃的本堂神甫。”

“我是救国委员会派来的。”

“你是教士。”

“我是法律的代表。”

“你是叛徒。”

“我是革命的使者。”

“你是背教者。”

“我是西穆尔丹。”

“你是魔鬼。”

“你们认识我?”

“我们憎恶你。”

“要是能拿住我,你们会很高兴吧?”

“我们十八个人都愿意用自己的脑袋换你的脑袋。”

“我把自己交给你们。”

塔顶传来一阵狂笑和喊声:

“来呀!”

营地里是一片深深的寂静,人们在等待。

西穆尔丹又说:

“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听着。”

“你说吧。”

“你们恨我?”

“是的。”

“但我爱你们,我是你们的兄弟。”

塔顶的声音说:

“是的,该隐。”

西穆尔丹的语调变得很特别,既高昂又温和:

“骂我吧,但要听我说。我是来谈判的。是的,你们是我的兄弟。你们是可怜的迷路人。我是你们的朋友。我是光明,我在对愚昧说话。光明永远包含博爱。再说,我们不是有共同的母亲,祖国吗?好,听我说。你们将会明白,或者你们的孩子将明白,或者你们孩子的孩子将明白,此刻发生的一切正是上天的旨意,革命是神的旨意。所有的良知,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觉悟,所有的狂热,就连你们的也在内,将会消失,然而在这一刻来到以前,就没有人对你们的愚昧表示怜悯吗?我来向你们献上我的头,我甚至还向你们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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