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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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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天地间,若是遇到你们这种境遇的人,都不足作为谈笑的资料,那么,天地间的笑料也就会有时而穷了。”说毕,他笑嘻嘻的走了。这里陶太太因听了有出去玩的约会,立刻心里不安定起来,因道:“密斯何坐车来的吗?我们三人同坐你的车子去吧。”说时,望着家树道:先生走哇。有兴致去玩!只是她们一团高兴,都说要去,自己要拦阻她们的游兴,未免太煞风景。便懒懒的站将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只是向她们二人一笑。陶太太道:“干吗呀?不带我同坐汽车也不要紧,你们先同坐着汽车去,我随后到。”家树道: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并没有做声,你怎么知道我不要你同坐汽车呢?”陶太太笑道:“我还看不透你的性情吗?我是老手呢?”家树道:“得!得!我们同走吧。”于是不再待陶太太说话,就起身了。

三人同坐车到了北海,一进门,陶太太就遇着几个女朋友,过去说话去了。回着头对何丽娜道:“南岸这时正当着西晒,你们先到北岸五龙亭去等我吧。”说完管自便走。

何丽娜和家树顺着东岸向北行,转过了琼岛,东岸那一带高入半空的槐树,抹着湖水西边的残阳,绿叶子两边罩着金黄色,东边避着日光,更阴沉起来。一棵树连着一棵树,一棵树上的蝉声,也就连着一棵树上的蝉声;树下一条宽达数丈的大道,东边是布满了野草的小山,西边是绿荷万顷的北海,越觉得这古槐,不带一点市廛气息,树既然高大,路又远且直,人在树荫下走着,仿佛渺小了许多。何丽娜笑道:“密斯脱樊!你又在想什么心事了?我看你今天虽然出来玩,是很勉强的。”家树笑道:“你多心了。我正在欣赏这里的风景呢?”何丽娜道:“这话我有些不相信,一个刚从西湖来的人,会醉心北海的风景吗?”家树道:“不然!西湖有西湖的好处,北海有北海的好处。象这样一道襟湖带山的槐树林子,西湖就不会有。”说着将手向前一指道:“你看北岸那红色的围墙,配合着琉璃瓦,在绿树之间,映着这海里落下去的日光,多么好看,简直是绝妙的着色图画。不但是西湖,全世界也只有北京有这样的好景致。我这回到杭州去,我觉得在西湖盖别墅的人,实在是笨。放着这样东方之美的屋宇不盖,要盖许多洋楼。尤其是那些洋旅馆,俗不可耐。倘若也照宫殿式盖起红墙绿瓦的楼阁来,一定比洋楼好。”何丽娜笑道:“这个我很知道,你很醉心北京之美的,尤其是人的一方面。”家树只好一笑。说着话,已到了北岸五龙亭前,因为最后一个亭子人少些,就在那里靠近水边一张茶座上坐下。自太阳落水坐起,一直等到星斗满天,还不见伯和夫妇前来。家树等不过,直走出亭子,迎上大道来,这才见他夫妻俩并排走着,慢慢由水岸边踱将来。陶太太先开口道:“你们话说完了吗?伯和早在南岸找着了我,我要让你们多说几句话,所以在那边漪澜堂先坐了一会,然后坐船过来的。”家树想分辩两句,又无话可讲,也默然了。到了亭子里坐下,陶太太道:“伯和!我猜的怎么样?不是第五个亭子吗?惟有这里是平静好谈心的了。”何丽娜觉得他们所猜的很远,也笑了。

当下由何丽娜作东,陪着大家吃过了晚饭,已是夜色深疏了。天上的星斗,倒在没有荷叶的水中,露出一起天来,却荡漾不定;水上有几盏红灯移动,那便是渡海的小画舫了。远望漪澜堂的长廊,楼上下几列电灯,更映到水里去,那些雕栏石砌,也隐隐可见。伯和笑道:“我每在北岸,看见漪澜堂的夜色,便动了归思。”家树道:“那为什么?”伯和道:“我记得在长江上游作客的时候,每次上江轮,都是夜里。你看这不活象一只江轮,泊在江心吗?”何丽娜笑道:“陶先生!真亏你形容得出,真象啊!”伯和道:“我还有个感想。我每在北海乘凉,觉得这里天上的星光,别有一种趣味。”家树道:本来这里很空阔,四围是树,中间是水,衬托得好。笑道:“非也。我觉得在这里看天上的银河,格外明亮。设若那河就只有北海这样宽,我要是牛郎织女,我都不敢从鹊背上渡过去。何况天河决不止这样宽呢。”家树笑道:“胡扯胡扯!”陶太太也是怔怔的听,以为在这里对天河有什么感想,现在却明白了,笑道:“你这真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哩。现在天上也是物质文明的时代,有轮船,有火车,还有飞机,怕不容易过河吗?我猜今年是牛郎先过河,因为他是坐火车来的。”伯和道:“可不是,初五一早,牛郎就过河了。这个时候,也许他们见面了。”陶太太抬着头望了一望道:我看见了,他们两个人,这时坐在水边亭子下喝过水呢。

这时,家树和何丽娜,都拿了玻璃杯子,喝着水呢。何丽娜一听忍笑不住,头一起,将水喷了陶太太两只长统丝袜都喷湿了,便将一只胳膊横在茶桌上,自己伏在臂膊上笑个不了。陶太太道:“这也没有什么可乐的事!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何丽娜道:“你这样拿我开玩笑,笑还不许我笑吗?”说着,抬起头来,只管用手绢去拂拭面孔。家树对于伯和夫妇开玩笑,虽是司空见惯,但是笑话说得这样着痕迹的,今天还是第一回。而且何丽娜也在当面,一个小姐,让人这样开玩笑,未免难堪。但是看看何丽娜却笑成那样子,一点不觉难堪。于是这又感到新式的女子,态度又另是一种的了……

当下伯和见大家暂时无话可说,想了一想,于是又开口道:“其实我刚才这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听到说这北海公园的主办人,要在七月七日,开双七大会,在这水中间,用电灯架起鹊桥来,水里大放河灯。那天晚上,一定可以热闹一下子。你二位来不来呢?”家树道:“太热闹的地方,我是不大爱到的。再说吧。”何丽娜一句话没有说出,经他一说,就忍回去了。陶太太道:“你爱游清雅的地方,下一个礼拜日,我们一块儿到北戴河洗海水澡去,好吗?到那里还不用住旅馆,我们认得陈总长,有一所别墅在那里,便当得多了。”何丽娜道:“有这样的好地方,我也去一个。”家树道:“我不能玩了,我要看一点功课,预备考试了。若要考不上一个学校,我这次赶回北京来,就无意义了。”伯和道:“你放心!有你这样的程度,学校准可以考取的。若是你赶回北京来,不过是如此,那才无意义呢。”伯和这样说着,虽然没有将他的心事完全猜对,然而他不免添了无限的感触,望着天上的银河,一言不发。家树这种情形,何丽娜却能猜个八九,她坐在对面椅子上,望着他,只嗑着白瓜子,也是不作声。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她这一口气叹出,大家倒诧异起来。陶太太首先就问她这为什么?要知她怎样的答复,下回交代。



 第十五回 柳岸感沧桑翩鸿掉影 桐阴听夜雨落木惊寒

却说何丽娜忽然叹一口气,陶太太就问她是什么原因。她笑道:“偶然叹一口气,有什么原因呢?”陶太太笑道:“这话有点不通吧!现在有人忽然大哭起来,或者大笑起来,要说并没有原因,行吗?叹气也是人一种不平,当然有原因。伯和常说:'不平则鸣'——你鸣的是哪一点呢?”何丽娜道:说出来也不要紧,不过有点孩子气罢了。我想一个人修到了神仙,总算有福了,可是他们一样的有别离,那末,人在世上,更难说了。”家树忍不住了,便道:“密斯何说的是双星的故事吗?这天河乃是无数的恒星……〃伯和拦住道:“得了!得了!这又谁不知道?这种神话,管它是真是假,反正在我们这样干燥烦闷的人生里,可以添上一些有趣的材料。我们拿来解解闷也好,这可无所碍于物质文明,何必戳穿它。正如欧美人家在圣诞节晚上的圣诞老人,未免增加儿童迷信思想,然而至今,小孩儿的长辈,依然假扮着,也无非是个趣字。”家树笑道:“好吧,我宣告失败。”陶太太道:“本来嘛,密斯何借着神仙还有别离一句话来自宽自解,已经是不得已。退一步想了,是你还要证明神仙没有那件事,未免大煞风景。密斯何!你觉我的话对吗?”何丽娜道:“都对的。”陶太太笑道:“这就怪了!怎么会都对呢?”何丽娜道:“怎么不是都对呢!樊先生是给我常识上的指正,陶先生是给我心灵上的体会。”陶太太笑道:“你真会说话,谁也不得罪。”

当他们在这里辩论的时候,家树又默然了。伯和夫妇还不大留意,何丽娜却早知道了。越是看出他无所可否,就越觉得他是真不快。他这不快,似乎不是从南方带来的,乃是回北京以后,新感到的。那是什么事呢?莫非他那个女朋友对他有不满之处吗?何丽娜这样想着,也就沉默起来。这茶座上,反而只剩伯和夫妇两个人说话了。坐久一点,陶太太也感到他们有些郁郁不乐了,就提议回家。伯和道:“我们的车子在后门,我们不过海去了。”陶太太道:“这样夜深,让密斯何一个人到南岸去吗?”伯和道:“家树送一送吧。到了前门,正好让何小姐的车子送你回家。”何丽娜道:“不要紧的,我坐船到漪澜堂。”陶太太道:“由漪澜堂到大门口,还有一大截路呢。”她听说,就默然了。家树觉得,若是完全不做声,未免故作痴聋,太对不住人。便道:“不必客气,还是我来送密斯何过去吧。”伯和突然向上一站,将巴掌连鼓了一阵,笑道:“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吧。”家树笑道:“这也用不着鼓掌呀!”伯和未加深辩,和他太太走了。

这里何丽娜慢慢的站起,正想举着手要伸一个懒腰,手只略抬了一抬,随又放下来,望着家树微笑道:“又要劳你驾一趟。我们不坐船,还走过去,好吗?”家树笑着说了一声随便

当二人再走到东岸时,那槐树林子,黑郁郁的。很远很远,有一盏电灯,树叶子映着,也就放出青光来。这树林下一条宽而且长的道,越发幽深了,要走许多时间,才有两三个人相遇,所以非常的沉静。两人的脚步,一步一步在道上走着。噗噗的脚踏声,都能听将出来。在这静默的境地里,便仿佛嗅到何丽娜身上的一种衣香,由晚风吹得荡漾着,只在空气里跟着人盘旋。走到树荫下,背着灯光处,就是那露椅上,一双双的人影掩藏着,同时唧唧呱呱的有一种谈话声,在这阴沉沉的夜色里,格外刺耳。离着那露椅远些,何丽娜就对他笑道:“你看这些人的行为,有什么感想?”家树道:“无所谓感想。”何丽娜道:“一人对于眼前的事情,感想或好或坏都可以,决不能一点感想都没有。”家树道:“你说是眼前的事吗?越是眼前的事,越是不能发生什么感想。譬如天天吃饭,我们一定有筷子碗的,你见了筷子碗,会发生什么感想呢?”何丽娜笑道:“你这话有些不近情理,这种事,怎么能和吃饭的事说成一样呢?”家树道:“就怕还够不上这种程度,若够得上这种程度,就无论什么人看到,也不会发生感想了。”何丽娜笑道:“你虽不大说话,说出话来,人家是驳不倒的。你对任何一件事,都是这样不肯轻易表示态度的吗?”家树不觉笑起来了,何丽娜又不便再问,于是复沉寂起来。

二人走过这一道东岸,快要出大门了,走上一道长石桥,桥下的荷叶,重重叠叠,铺成了一起荷堆,却不看见一点水。何丽娜忽然站住了脚道:“这里荷叶太茂盛,且慢点走。”于是靠在桥的石栏杆上,向下望着。这时并没有月光,由桥上往下看,只是乌压压的一起,并看不出什么意思来。家树不作声,也就背对了桥栏杆站立了一会。何丽娜转过身来道:走吧。但是……樊先生!你今天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树叹了一口长期,不曾答复她的话。何丽娜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又不便问了。二人出了大门,同上了汽车,还是静默着。直等汽车快到陶家门首了,何丽娜道:“我只送你到门口,不进去了。你……你……你若有要我帮忙之外,我愿尽量的帮忙。”家树道:“谢谢!”说着,就和她点了一个头,车子停住,自作别回家去。

这天晚晌,家树心里想着:我的事,如何能要丽娜帮忙?她对于我总算很有好感,可是她的富贵气逼人,不能成为同调的。到了次日,想起送何丽娜的东西,因为昨天要去游北海,匆忙未曾带走,还放在上房。就叫老妈子搬了出来,雇了一辆人力车,一直就到何宅来。到了门房一问,何小姐还不曾起床。家树一想,既是不曾起床,也就不必惊动了。因掏出一张妻子,和带来的东西,一起都放在门房里。

家树刚一转身,只觉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看时,有一个短衣汉子,手里提着白藤小篮子站在身边。篮子浮面盖了几张嫩荷叶,在荷叶下,露出一束一尺多长的花梗来。门房道:“糙花儿!我们这里天天早上有人上菜市带回来。没有花吗?——谁教你送这个?”那人将荷叶一掀,又是一阵香气。篮子里荷叶托着红红白白鲜艳夺目的花朵。那人将一束珊瑚晚香玉,一束玉簪花,拿起来一举道:“这是送小姐插花AE?的,不算钱。”说毕,却另提了两串花起来,一串茉莉花穿的圆球,一串是白兰花穿的花排子。门房道:“今天你另外送礼了。这要多少钱?”那人道:“今天算三块钱吧。”说着向门房一笑。家树在一边听了,倒不觉一惊。因问道:“怎么这样贵?”那卖花人将家树看了看,笑道:“先生!你是南方人,你把北京城里的茉莉花,白兰花,当南方价钱卖吗?我是天天上这儿送花,老主顾,不敢多说钱。要在生地方,我还不卖呢。”家树道:“天天往这儿送花,都是这么些个价钱吗?”卖花的道:大概总差不多吧。这儿大小姐很爱花,一年总做我千儿八百块钱的生意呢。”家树听着点了一点头,自行回去了。

他刚一到家,何丽娜就来了电话。说是刚才失迎,非常抱歉。向来不醒得这般晚,只因昨夜回来晚了,三点钟才睡着,所以今天气床很迟,这可对不住。家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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