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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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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钱,什么问题。就都有法子解决了。”秦漱石笑道:“密斯厉,这句话,也不尽然吧?有了钱,别的可以想法子,这非斯问题,也可以想法子吗?我现在立下一个标准,设若有两个人,一个有几十万家产,长得又麻又黑。有一个人,一无所有,却长得犹如卫玠,赛似潘安。请问你愿意嫁哪一个?”厉白道:“自然是嫁那个有钱的麻子。”秦漱石笑道:“我就不然,情愿嫁那个一无所有的。因为爱情这样东西,首先是要求精神上的安慰,只要心里欢喜,有钱没钱,那不成问题c不然,黑斯班得一长得不好看,你一见人家少年夫妇,成双作对,心里就说不出来有一种痛苦。老跟着一个不愿意的人勉强说恋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汪晓音道:“密斯秦这句话,我也有一部分赞成。但是我的意思,还要注重才学,专是非斯长得好看,肚子里一点东西没有,岂不成了个绣花枕?和这种人结婚,还不是得不着精神的安慰吗?所以这无口边的才,和那有贝边的财,还比较要紧。你二位以为如何?”厉白道:“注重人才,更有弊病了。北京人有句话:‘小白脸儿,不安好心眼儿’,没有什么学问的,还对付不了,若加上他肚子里再有一部春秋,那还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吗?”秦漱石道:“有学问的人,不见得就个个没有好心眼。若要照你这种标准去择人,只要有钱,就是个蠢牛,也去嫁他吗?”厉白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要说一句疯话。平心而论,谁也愿意嫁个好看的人,但是我们却不如男人那样自由,往往受许多阶级的限制,所以择人里面,缩小了许多范围。我试举一个例:少爷老爷,看见家里有好的丫环使女,马上可以娶她做太太或姨太太。我们做小姐的,看见有好的听差茶房,就不能和他结婚。要不然,就成了社会上一种妄人了。这样说来,女子嫁人问题,以相貌为取舍,不是根本就不能成立吗?所以我的意思,还是干脆以金钱为转移的好。”秦漱石笑道:“据你这样说,大概你就受了这样的痛苦,对不对?”厉白道:“我譬方这样说罢了。你想,这种事,世上难道没有吗?”汪晓音道:“你们不要吵!说了半天,还没有得个结论。现在我要问一句,我们到底要嫁怎样一个人,才算心满意足,毫无遗憾?”厉白道:“自然要把刚才我们所讨论的,样样都好,那才满意。”汪晓音道:“那么,这个结论,我已经得了,共是十六个字。”说着,马上就着桌上纸笔,一挥而就,写了出来。厉白和秦漱石同拿过来一看,她上面写的是:“心术端方,相貌堂皇,家财百万,会做文章。”厉白念毕,笑道:“十六个字,倒也顺口。那末,我又有问题了,这四句话,写出来却容易,但是现在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呢。”汪晓音道:“难得难得!哪里找去?照我看来,除非四句分做四个人去找,或者可以寻得出来。”秦漱石道:“我问你这第一件,心术端方,以什么人为标准?”汪晓音道:“据我说,有两个人,一个是康有为,一个是张勋。”厉白哈哈笑道:“哦!你拣来拣去,却原来醉心军阀,要嫁张小辫子啦。难道你还打算做一品夫人吗?”汪晓音冷笑道:“你不要瞧不起张勋。现在的人,都是一只狗眼,你现在上台,他捧你,你一下台,他不但不理你,也要为着捧别人,反要对你不住啦。独有张勋康有为两个人为满清为到死,虽然顽固点,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不能不说他是亡清的忠臣。我想女子对于恋人的品行,第一是要他用情专一,这样的人,还不算用情专一吗?所以我说丈夫品行的标准,以康张二人为宜。不过张勋和康有为比较起来,觉得康有为又好一点,因为他是一个文人,当然温厚可亲一点。”厉白笑道:“这算你说赢了。第二件相貌堂皇的标准,我倒想了一个人,你猜是谁?”秦漱石笑道:“我猜是梅兰芳,对不对?”厉白道:“不对,梅兰芳是美丽,不是堂皇。我说的是顾维钧,你看以为如何?”汪晓音鼓掌道:“对了!和我的意见一样。现在女学生,心眼里的黑斯班得,本来谁也有一个留学生的幻影。小顾做了公使,又出度国际联盟会议,不说相貌,论他的资格,就该入选了。第三第四两件,我以为家财百万,要算梁士治,会做文章要算梁启超,这是没有疑问的了。”秦漱石道:“这样说起来,必定要把康有为顾维钧梁士治梁启超四个人,合并来做一个人,我们嫁了,才算心满意足,是也不是?这实在是难了。”

她们这三位女子改造会的会员,在这里大讨论其嫁人问题,李吟雨忽然冲了进来,就把她们的议论打断了。厉白一眼看去,见他身穿宝蓝色物华葛驼绒袍,外罩花缎小嵌肩儿,白的脸子,架一副克罗克斯眼镜,今日越发显得漂亮,心里不觉一动。秦漱石先说道:“密斯脱李,怎么好几天没见?”李吟雨道:“可不是吗?这几天闹什么赈灾游艺会,弄得总没有工夫来谈天。”厉白笑道:“演得很得意吗?”李吟雨道:“别提,不但一个灾民没有赈济,结果,反多出几个灾民来。”厉白笑道:“胡说八道!怎么会多出几个灾民来呢?”李吟雨道:“你哪里知道,这回演戏,一个钱没有收到。那些发起人,垫了许多款子,没有钱还人,闹得这初冬天气,都当棉袍子下台。你想,这不是多出几个灾民来了吗?”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时,她们改造会里雇的老妈子,不在面前,秦漱石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李吟雨。李吟雨一见,连忙起来,接着茶杯嘻嘻的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厉白看见,死命的钉了李吟雨一眼。李吟雨知趣,赶忙陪着笑脸对厉白道:“密斯厉,我前回问你惜那本《爱的成年》,总忘记拿去,现在还在共和饭店没有?若在那里,请你明天寄给我。”厉白道:“我现在马上要回去。那里离这里路又不多,你若是肯走一趟,你就同我一阵拿去。”李吟雨道:“那更好,我走共和饭店回去,也顺道。”厉白道:“那末,我们就走罢。”说着,催着李吟雨就走。秦漱石看着厉白和李吟雨并肩走出去,偏着眼睛看他们的后影,她昂起头来冷笑,鼻子里哼了一声。李吟雨这时,一看见秦漱石的形色不好,他也隐隐的听见冷笑之声,但是不好意思回头,只跟着厉白走出去。

走到大门之外,厉白将红毛绳围巾望身上一技,李吟雨站在她身后边一点,只觉一阵粉香扑鼻而来。心里想道:“单瞧她这个后影儿,却是很苗条,倘若处处相称,也不见得不如秦漱石呢。”心里想着,他真做出痴事来,只在厉白后面走,把她的背影,看了一个饱。见那漆黑的爱斯头底下,红围巾之上,露出一小节脖子,越发显得雪白。走了几十步路,厉白回过头来对李吟雨一笑,说道:“密斯脱李,你走路怎么这样慢啦?”她这一笑不打紧,李吟雨看见她那张银盆大脸,撕开一张扁嘴,简直可以塞进去一个大馒头,把他刚才领略背影儿的情意,洗去了一大半,反而把他愣住了。厉白道:“哟!怎么着啦?”李吟雨这才回醒过来,笑道:“不瞒你说,你那围巾上,很有些香味,在后面跟着走,非常的好闻,所以我舍不得上前去。”厉白听了,瞅了他一眼道:“这话真的吗?我身上向来不擦香水,围巾上哪来的香气?你不是瞎说吗!”李吟雨笑道:“你虽然不擦香水,难道雪花膏香蜜扑粉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用吗?”厉白道:“这个却是免不了用一点。”李吟雨道:“这就对了。你们擦在身上,自己是不知道的。凡是这种脂粉香味,初用的时候,香气馥郁,过于浓厚,原也不过如此。惟有用了许久之后,衣袖之间,略略的染了些残脂剩粉,一经身上的体温或汗气托出来,随风吹出去一两阵,在身边要有个异性的人闻着,真是沁人心脾,其味无穷。刚才我闻见你围巾上的香,老是要闻,所以舍不得走上前去了。”这几句说得厉白心窝一阵奇痒,直透头顶心,十分愉快。对李吟雨笑道:“看你不出,对于这些事,倒很有考究。”

李吟雨正想答话,已经到了小胡同口,走上大街。便停止谈话,一阵和她上共和饭店来。到了里面,厉白就吩咐茶房将房门开了,让李吟雨在她外边屋子里坐。李吟雨道:“密斯厉,你就是这两间屋子吗?你前天写信给我,叫我搬到你一处来住,这儿哪里有地方呢?”厉白道:“你要住几间屋子呢?”李吟雨道:“哪要得了几间呢,一间就够了。”厉白道:“却又来,这里两间屋,我们各人一间,还不行吗?”李吟雨笑道:“我是愿意,不过两间屋只有一扇门进出,朋友来了,很不雅观。”厉白把脸一板道:“什么不雅观啦!大概你我的熟朋友,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借此把它闹开了也好。你们今日说恋爱自由,明日说社交公开,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要知道两性恋爱,这是天经地义,男女在一处交朋友,交得密切了,自然有身体上的结合,这是极普通的事,什么希奇?人家看见,口里就不说,心里谁不知道。所以我看见旧社会上的女子,为了礼节上的拘束,把神圣的恋爱,情愿牺牲,真是得不偿失,太不会打算盘了。有一班人,也知道恋爱是宝贵的,又要顾全什么贞操两个字,只好暗中和情人往来,其实这种事,也决计瞒不了人的,到了最后,反惹得这万恶的社会,送你偷人养汉四个字,真是气死人。男人勾引女人,至多不过调戏的名词,女子要和男子结合,就叫偷人,简直当贼看待,这是什么话?我为矫正这种恶风俗起见,和谁恋爱,老老实实就和谁恋爱,完全公开,不作那些鬼鬼祟祟的样子。我绝不能承认偷人那两个字的名词。我们两人在一处住,就在一处住,别人管得着吗?什么叫不雅观!”这一派大道理,说得李吟雨哑口无言,只对厉白嘻嘻的笑。厉白笑着说道:“你也没有话说了吧?”说着将房里门框上电机子一扭,里面屋子的电灯亮了起来,她就走进里面去换裙子。她回头一看,门帘子没有放下来,便隔着屋子叫道:“密斯脱李,你进来,替我放下门帘子,免得伙计乱闯进来。”李吟雨听了厉白的话,当真走进来,把门帘子放下来。只见床上叠着棉被,把枕头堆得高高的,厉白枕着枕头,仰着半边身子,横躺在床上,一只脚悬在床沿上,一只脚却伸出去勾床面前那个小方凳子。李吟雨见她勾了许久,没有勾着,便弯着腰替她把凳子端了过去。厉白看见,伸脚趁势将李吟雨的腰一句,李吟雨不曾提防,身子往前一撞,脚一滑,上半身便倒在床上,一个脑袋,直伸到厉白怀里。李吟雨埋怨道:“你这人真是冒失鬼,倘若腰硌在床沿上,那可不是玩儿的。”厉白一只手按着他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笑着问道:“我问你,刚才你在女子改造会,为什么和秦漱石那样客气?”李吟雨被她按着,站不起来,连忙捉着厉白的手,说道:“摸得人家的脸,怪痒痒的,快别动手,有话好好的说罢。要不然,我就要胳肢你了。”厉白听了这话,先笑起来,赶快放了手。李吟雨站了起来,把两只手东指西戳,往厉白脖子上胁下腰下,四处乱揣,厉白在床上把口笑得茶杯那样大,满床乱滚,两只脚就像踏自行车一样,也是上上下下的乱蹬,口里不住的求饶。李吟雨道:“你要我饶你也容易,必得叫我一声哥哥,我才住手。”厉白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喘吁吁的说:“哥……哥,好……哥哥,这还不成吗?”李吟雨这才住手。厉白坐了起来,一面理耳朵边的鬓发,一面指着李吟雨笑道:“你闹得够了,我非重重罚你,不能让你走。”李吟雨道:“罚我什么事,你说。”厉白道:“罚你和我写两封信,一封写给庞总长,一封写给汪督办。写完信,还得替我在煤油炉子上熬一锅莲子粥。”李吟雨道:“现在已经七点钟了,再要做这些事,到了什么时候呢?”厉白道:“不要管他什么时候,反正你不替我做完了,我不能放你走。”李吟雨没法,只得一样一样替她去做。到了十一点钟,两个人才把莲子粥,吃下肚去。李吟雨笑道:“现在没有什么事了,可以放我回去吧?”厉白道:“你要走,只管走。”李吟雨偏着头,斜着眼晴望着厉白笑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不知道你赏脸不赏脸?”厉白听了这话,眯着眼晴一笑,说道:“你瞧,这一副骨头!什么要求,这不是废话吗?干脆你就……”李吟雨笑道:“那固然是一桩事,还有一层,我这两天实在穷得厉害,你若手中方便,务必借十块钱给我使,等我好去还些零碎小债。”厉白听了这话,猛然伸出手来,揪着李吟雨一只耳朵,笑着骂道:“你这坏透了的东西,哪回都是这样问我借钱。”李吟雨缩着脖子把两只手掩着耳朵,嚷道:“哎呀哟,耳朵揪掉了。”厉白道:“别嚷,仔细隔壁屋子里人听见。”便放了他的耳朵,握着他的手,正色说道:“玩笑归玩笑,说真话归真话,你若真没有钱用,在我这里再拿十块去,也不算什么。可是我刚才所说,叫你搬来住的话,你究竟意思怎样?”李吟雨道:“只要能把那边公寓里的账开销清楚,你要我什么时候搬来,我就什么时候搬来。但是,我很不愿意和你说这句话,免得你又说我在你面前敲竹杠。”厉白道:“这也很容易,倘若你真欠公寓里的钱,我明天可和你一路去算账,欠他多少,我替你还他多少,这你也就无话可说了吧。”李吟雨听了这话,心里想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在外面七拼八凑弄来的钱,我实在用的不少,对于人家,不能不拿出一点良心来。”心里这样一想,就觉得她的这张大嘴,也并不讨厌,便又坐下了。和厉白找些闲话谈谈,一直谈到两点钟c再要走时,共和饭店早已关了门。一宿无话,到了次日,李吟雨只得和厉白一路回公寓去,把欠账算清。从这天起,他们就实行合作。

当他们实行合作以后,约摸有两个星期,外面说女子改造会的闲言阐语,实在不好听。谁知就在这个时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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