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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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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匣子,将机子一捺,匣子打开冒出火头,俯着身了,递了过来。余三姨太太低头,就着火吸了一口,然后呼出一口烟,用手取下烟来,对小胡子笑了一笑道:“劳驾!”张五奶奶看见,只气得一张胖脸,白里翻红,红里翻紫。余三姨太太只当没有那回事。在刘太太那里分来一百块钱的筹码,自去赌她的钱。
今天这场摊赌,是曹司长太太做庄,也不过三个钟头,一千块钱的筹码,看看要输光。旁边就有人问道:“曹太太手气不好,是不是继续摇下去?”曹太太坐在桌子的横头,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拿着烟卷在嘴里抽,眼睛望着桌子边的人下注。她听了这话,呼了一口烟,随便答应了一句道:“不要紧。”只见耳朵上两串珍珠环子,微微摆了几摆,似乎摇了摇头。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叫杨四奶奶,乃是曹太太的帮手。曹太太两只手,微微的往上伸了一伸,回头对杨四奶奶道:“我的家伙呢?”杨四奶奶道:“在隔壁。”曹太太听说,便站起身来,说道:“你来几宝,我去过两口瘾再来。”说着,退出位子去,就到隔壁屋里来。她一掀门帘子,只见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躺在床上抽鸦片。一阵一阵的青烟,直从帐子里面往外喷,曹太太也没理会,便走到桌子边去,拿起一个红木嵌玉石的匣子要走。床上那人便道:“曹太太要烧两口吗?我让你。”曹太太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王老七。”说时,便不走了,把她助下夹着的木匣子,也放在床上,揭开盖来,里面正是一套烟家伙。王老七把烟盘子一移,自己爬起睡到右边去。曹太太擦了一根火柴,将烟盘子里烟灯点着,自己却在王老七原来睡的地方睡下去了。王老七和曹太太隔了中间的烟家伙,对面躺着。王老七烧王老七的烟,曹太太烧曹太太的烟。曹太太把瘾过足了,再到外面赌场上看时,又输了一千多,场面上的人却有一大半是赢家。余三姨太太刘太太也都赢了。
刘太太对余三姨太太道:“我们到那边去,玩两下牌九,好不好?”余三姨太太一看手上那只表,已经七点钟了,心想,今天并没有通过家里,若是赌得夜深回去,怕又要生气。便说道:“也好,到那边去看看。”两个人说着话,便离开桌子,到推牌九这场面上来。无如这边一桌牌九,男男女女拥挤着十几个人,哪里有一点缝儿可以插进去?余三姨太太道:“刘姐,今天我人倦得很,我要先回去了。”刘太太道:“忙什么?回头我们一块儿吃小馆子去。”这时人堆里挤出一个女子来,将余三姨太太的手一拉道:“别走,我们另外来拼一桌,我来推几条子。”余三姨太太认得她,她是什么部里一个来主事的太太。她的老爷最好说话,不但不干涉她赌钱,有时候不放心,还要上赌场来监督着她。余三姨太太道:“你推几条子,我倒可以奉陪。”宋太太本来赢了一百多块钱,高兴极了,听说余三姨太太愿来,连忙就咐咐这胡家的听差,另外铺好一个场面。她在桌子上方,打开骨牌盒子,将牌往桌上一倒,早就有五六个人围上来了。宋太太将牌理成一叠放在面前,在钱口袋里拿出一把筹码放在桌上。又在牌里拣出两粒骰子,握在手心里摇了几摇。一面口里笑着说道:“我是小玩意,五十块钱一底。”说毕,铺出牌去,便推起来。谁知她押牌九的手气很好,自己推起庄来,却差得多,接着出三个五十块,都给人家折了庄。俗语说,兵败如山倒,赌钱的人,手气闲了,也是这样。宋太太把赢的钱输光了,还把自己的本钱几十块都输了,也不知什么道理,背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两腮就像烤了火一样,肉里面泛出红来,透过那层雪花膏,直红到耳朵根下去。但是她挣着硬劲,极力的露出笑容来,表示不在乎的样子。这时候,那张五奶奶早来了,她押的天门,手气最好,宋太太输的二百块钱,她倒赢了一半。宋太太低着头,把桌上的牙牌理好了,正要铺牌出去,只听得郎当郎当一阵响,一只又白又厚的大手,按在牌上,接上就有一个人说道:“别忙!”宋太太抬头一看,原来是张五奶奶拦住了她。五奶奶手上,原带着两副镯子,一副是玉的,一副是金的,一只粗手带两只镯子,本来就当当响起来。现在她把手使劲望桌上一放,一金一玉和桌子一碰,自然就响起来了。出其不意的,倒吓了宋太太一跳。宋太太道:“你为什么拦着我?”张五奶奶道:“我拦你干吗?你拿本钱出来比比再推。谁也不配拦着谁,我拦你干吗?”宋太太想硬停着不推,未免面子上下不去,红着脸道:“比比做什么?你只管押,你赢了,不少你一文半文。”张五奶奶那只手依旧极力的按住牌,好像这一着就能制宋太太死命似的,一面说道:“谁又能短谁一个镚子呢?那不管,你总得拿本钱出来看看。”宋太太气不过,将衣服的大襟,望上掀了一下,用手在腰上拍了一下,说道:“本钱有的是。”张五奶奶道:“那不行,总得拿出来看一看!”宋太太逼得没有法,只得走到隔壁屋子里去找她的老爷来主事。
宋主事正在床上烧鸦片烟,看见宋太太进来,说道:“歇了手了吗?”宋太太理也不理,把脸板得一点笑容都没有,来主事一见不敢作声。宋太太气愤愤的说道:“给我两百块钱!”宋主事放下烟枪,坐了起来,慢慢的问道:“输了吗?”宋太太板着脸道:“自然是输了,不输,我问你要钱做什么?”宋主事道:“欠人家多少?”宋太太道:“欠人家多少?欠人家一万八呢!我等钱扳本,快点拿出来,谁和你说这些散话?”宋主事偷眼看看宋太太脸色,一面慢慢地把摆在烟盘子边的烟卷盒子,拿了起来,在盒子里取出来一根烟卷,在烟盘子上顿了几顿,然后响着就上烟灯吸着了。宋太太道:“怎么着?快拿出来呀,那里场面上的人,还等着呢。”宋主事呼出一口烟,把烟卷放下,又把烟盘子边的茶壶拿起来,就着壶嘴子喝了一口茶,把茶壶放下,然后才说道:“输了就输了罢,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罢。”宋太太道:“废话!你快点拿出来,你不拿出来,你今天别想回去。”宋主事道:“我身上有是有一百多块钱,是替衙门里买东西多下来的。若是扯得用了,明天怎么交卷?”宋太太道:“哪个要你那几个臭钱!今天是身上输空了,暂时请你挪一挪,你快点拿出来。推三阻四,是不行的。”宋主事看一看宋太太的眼色,只见她脸上白中带红,红中带青,不敢多说,在身上掏出一卷钞票,数了一百元交给宋太太。宋太太看也不及看,就到赌场上来了。她把钞票往桌上一扔,说道:“这是一百块钱,做两回推,你们拿本事赢罢、”说完,理好了牌,又推起来。谁知几个转身,又要光了,到了最后一条,骰子掷下去一粒是二,已经定了,一粒是三,却还在转,这分明的五自手。偏偏张五奶奶背后,有一个男子汉挤着,五奶奶把身子一扭道:“怎么着?挤得怪难受的。”这一扭,碰动了桌子,把那三碰得转成一个么。原来的五自手,现在成了三对面。大家取牌之后、宋太太拿着两张牙牌叠在一块,翻过面上一张,却是天牌,心里不觉一喜。站在她背后的李老四,将手在宋太太肩膀上一拍,笑着说道:“好得很,花缎面子,准可以吃个通。”宋太太将左手三个指头,夹着两张牌,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下箝住,慢慢地一丝一丝往下挪,露出底下那张牌来了。挪了一会,露两个白点,心想莫非是八点,那到成了一个天杠。再往下挪,半截是五点。李老四在后面看见,点着脚尖昂着头,口里就像放连珠炮似的,不住的说道:“断!断!断断断……断,小!小!小小小……小。”宋太太使劲将下面一张一抽,底下一张牌完全露了出来,却是一张梅花大十,共起来是天梅二。宋太太无精打彩,将牌覆过,放在桌上。天门张五奶奶把两张牌早拍的往外一翻,原来正是一副天杠。宋太太不看犹可,看了格外生气,她把左右两只手十个指头,犬牙相错似的,交叉着合拢在一处,放在胸面前,红着脸只是摇头,口里说道:“这个钱我不能赔。”张五奶奶听了这话,腮上两块胖肉,登时往下一落,问道:“怎么一回事?”宋太太道:“刚才掷的骰子,明明是五自手,这副天杠应该我取。被你一碰,碰成一个三对面,就被你拿去了。”张五奶奶道:“废话,碰着骰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输光了,就要赖吗?”宋太太道:“放你的屁!你看第一铺是好牌,所以成心碰一碰骰子。这样赌钱,好不要脸!”张五奶奶听了这话,火也不知从何而起,将手一抽,在桌上一拍。只听见“啊哟”一声。桌子边站着一个小胡子,鞋子挤掉了,正低着头去拔鞋子,恰好张王奶奶手一抽,拐子往后一戳,碰在小胡子的嘴上,打出满嘴的牙血。他双手捂着嘴,弯着腰跑到一边去了,这里的人,一阵哄堂大笑。余三姨太太看见,也禁不住笑了。忽然觉着有个人,趁忙乱中,在人丛里面,握着她的手,摇了几下。余三姨太太回头一看,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汉,脸一红,把手一缩,便挤到桌子边去。这时,宋太太也拍着桌子,和张五奶奶对骂,说道:“你拍谁的桌子?”张王奶奶道:“拍桌子就拍桌子,你说谁不要脸?仔细挨打。”张五奶奶说了这话,隔着桌子对宋太太脸上就是一巴掌。宋太太把脸一偏,张王奶奶却在头上,抓下一绺头发来,口里说道:“我打你这个浑蛋,什么揍的!”宋太太一巴掌回了过去,打在张五奶奶的胳膊上。张五奶奶马上两只手齐上,她那四只金玉手镯,郎当郎当的响成一片。刘太太在一边看见不服,说道:“姓张的,你凭什么伸手就打人?”张王奶奶道:“你们都是浑蛋,我要打人就打人,你管得着吗?”刘太太手上提着钱袋,在人丛中歪着身子往前一挤,一直就奔到张王奶奶面前说道:“你骂谁浑蛋?”张王奶奶道:“我骂你,又怎么样?”这时,宋太太也挤上前来了,和刘太太两个人,围着张五奶奶对骂。张王奶奶的好朋友,看了都不服,七嘴八舌,帮张王奶奶骂。宋太太刘太太更有她们的朋友,也帮着刘太太宋太太骂。一刻之间,屋子里就像倒了画眉笼子一样。加上高跟鞋子声,钱袋里的银钱声,茶碗打碎声,椅子撞倒声,闹成一片。那一班赌钱的男子汉,看见闹得太厉害了,不能不上前来劝。也有拖着太太们的手,站到一边去的;也有抵在太太面前伸开两只手,在两面拦着的;也有两只手扶着太太的脊梁往一边推的;也有在后面半抱着太太的胸,往怀里拉的。这时全场两桌牌九都歇了,屋子里一二十个男女,搅作一团。那位宋主事,站在一边,看见他太太在人丛里乱跳,口里只是说“何苦何苦”,一点办法没有。却幸有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汉,替宋主事帮忙,走到人丛里去,拦腰一把,将宋太太连搂带抱,送到一边。打架的首领,算是离开了。那边张五奶奶在人丛里,被人挤着左一歪,右一倒,撞得她手上玉镯子直响。她伸着两只肥手,拍了一下巴掌,身子往后一仰,昂着说道:“反了,阴沟里翻……”一句话没有说完,脚下踩着一块浓痰,一个不留心,身子望后一倒。她后面正是两位穿高跟鞋子的太太,哪里抵得住这一个大胖子,便倒在两边地下。张五奶奶脚往前一伸,整个的屁股往下一坐,只见脸上的肉,往上一哆嗦,顿得五奶奶浑身肉跳。这一班男子汉,早过去把那两位穿高跟鞋的太太扶起。这里面有一位,正是余三姨太太的姊妹。她也要上前去,偏是事不凑巧,电灯忽然全灭了。这屋子是秘密场合,白天也非灯不亮,满屋子人,都在黑暗中乱撞。就有两只手,握着余三姨太太的手,只往怀里拉。余三姨太太以为是她姊妹,也不在意。谁知电灯黑了,过了好几分钟,还不见亮,不由得余三姨太太怪叫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一般人猜想,或者是哪个赌钱的男宾,有不规则的行动。就有人说道:“是我,是我。”电灯一亮,大家看时,却是余三姨太太抓着一个人的手,一面伸手去要打那人,但是那人并不是男子汉,是这里面的交际家何少奶奶。不过何少奶奶身边倒站着一个男子汉,都叫他刘七少爷,是个有钱的人,和何少奶奶很好。当时大家觉得误会了,三张脸都羞得通红,究竟何少奶奶是个交际家,很会说话。对余三姨太太笑道。“对不住,眼前一黑,我就糊涂了,不知怎样撞上了。”说着,低着头看看余三姨太太的脸上,说道:“碰痛了没有?”余三姨太太到了这时,当然也不好说什么,在身上抽出一条手绢,一面揩着嘴,一面笑道:“不要紧,就怕碰痛了你哩!”大家一笑,也就算了。那位摔在地上的张五奶奶,这时也被人搀起来了,依旧是七嘴八舌的在那里骂人。余三姨太太看见刘七少爷站在身边,却有些不好意思,就对刘太太说:“今天这儿乱极了。我们走罢。”刘太太还没答出话来,余三姨太太已经不耐烦再等,一掀帘子,便先走了。走出门来,坐了自己的马车,迳自回家。
到了家里,只见他们的二小姐依旧和梅双修李冬青坐在一处谈话。梅双修看见她进来,先笑起来道:“我们也算会坐吧?作客的回来了,我们还没走呢。”余三姨太太道:“日场电影算是误了,索性坐一会儿,在我这里便饭。回头我们一路瞧晚场去。”余瑞香道:“你这人大小器了,要请人吃饭,又怕花钱,就是家里的饭,请人家吃吗?”余三姨太太扬起一只手来,捏着一个拳头,像要打人的样子,笑着骂道:“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仔细我捶你的肉。”余瑞香侧着身于,抬起一边肩膀伸到余三姨太太面前,说道:“你打!你打!”余三姨太太扔了钱袋,两只手将余瑞香一抱,搂在怀里,低着头在她脸上一阵乱嗅,口里说道:“我的小宝贝儿。”余瑞香趁着机会,用手抚摸着余三姨太太的脸道:“好姨妈,今天你带我去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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