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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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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中冷冷的,清清的,静静的……有什么不对了,他猛然缩住步子,愕然的站着。于是,他看到杨子明了,他正从沙发深处慢慢的站了起来,不信任似的看着云楼,犹疑的问:“你──回来了?你妈怎样?”
“再谈吧,杨伯伯!”他急促的说:“涵妮呢?在她房里吗?我找她去!”他转身就向楼上跑。
“站住!云楼!”杨子明喊。
云楼站住了,诧异的看着杨子明。杨子明脸上有着什么东西,什么使人颤栗的东西,使人恐慌的东西……他惊吓了,张大了嘴,他嗫嚅的说:“杨伯伯?”
“涵妮,”杨子明慢慢的,清晰的说:“她死了!在你抱她起来,放在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云楼呆愣愣的站着,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接着,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喊:“不!涵妮!”
他奔上了楼,奔向涵妮的卧室,冲开了门,他叫着:“涵妮!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室内空空的,没有人,床帐、桌椅、陈设都和以前一样,云楼画的那张涵妮的油画像,也挂在墙上;涵妮带着个幸福恬静的微笑,抱着洁儿,坐在窗前落日的余晖中。一切依旧,只是没有涵妮。他四面环顾,号叫着说:“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别和我开玩笑!你别躲起来!涵妮!你出来!涵妮!涵妮!涵妮!”
他背后有□□的声音,他猛然车转身子,大叫:“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儿,显得无比庄严,无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只温柔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说:“孩子,她去了!”
“不!”云楼喊着,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摇着她,嚷着:“告诉我,杨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你一直反对我,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住手!云楼!”杨子明赶上楼来,拉开了云楼的手。他直望着他,一字一字的说:“接受真实,云楼,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真实。涵妮已经死了。”
“没有!”云楼大吼:“她没有死!她不会死!她答应过我!她陪我一辈子!她不会死!她不会!不会!”转过身子,他冲开了杨子明和雅筠,开始在每个房间中搜寻,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叫:“涵妮!你在哪儿?涵妮!你在哪儿?你出来!我求你!求你!”
没有人,没有涵妮。然后,他看到洁儿了,它从走廊的尽头对他连滚带爬的奔了过来,嘴里呜呜的叫着。他如获至宝,当洁儿扑上他身子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恳求的说:“洁儿!你带我找涵妮去!你带我找她去!你不会告诉我她死掉了,走!我们找她去!走!”
“云楼!”杨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坚定的喊。“面对现实吧!你这个傻孩子!我告诉你,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带你去看她的坟吗?”
云楼定定的看着杨子明,他开始有些明白了,接着,他狂叫了一声,抛掉了洁儿,他转身奔下了楼,奔出了大门,奔上了街道,茫无目的的向雨雾迷蒙的街上跑去。
“追他去!子明!”雅筠说,拭去了颊上纵横的泪。“追他去!”
杨子明也奔出了大门,但是,云楼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跑了多久,云楼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无目的的走着,雨丝飘坠在他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湿,霓虹灯在寒空中闪烁。他走着,走着,走着……踩进了水潭,踩过了一条条湿湿的街道。车子在他身边穿梭,行人掠过了他的肩头,汽车在他身畔狂鸣……他浑然不觉,那被雨淋湿的面颊上毫无表情,咬紧了牙,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走着,向前走着,向前走着……
──第一部完──
第六章
第二部
小 眉
彩云飞
一年的日子无声无息的溜过去了,又到了细雨纷飞,寒风恻恻的季节。商店的橱窗里又挂出了琳琅满目的耶诞装饰品,街道上也涌满了一年一度置办冬装,及购买礼物的人群,霓虹灯闪烁着,街车穿梭着,被雨洗亮了的柏油路面上反映着灯光及人影,流动着喜悦的光采,夜是活的,是充满了生气的。
唯一不受这些灯光和橱窗引诱的人是云楼,翻起了皮夹克的领子,胁下夹着他的设计图,他大踏步的在雨雾中走着。
周遭的一切对他丝毫不发生作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思的、沉默的、沉着的迈着步子。走过了大街,走过了小巷,从闹区一直走到了冷僻的住宅区,然后,他停在信义路一间简陋的房子前面,掏出钥匙,他打开了门。
一屋子的阴冷和黑暗迎接着他,扭亮了电灯,他把设计图抛在书桌上,在一张藤椅中沉坐了下来。疲倦的呼出一口气,他抬起头,无意识的看着窗外的雨雾。然后,他站起身子,走到墙角的小茶几边,拿起热水瓶,他摇了摇,还有一点水,倒了杯水,他深深的啜了一口,再长长的叹息一声,握着茶杯,他慢吞吞的走到一个画架前面,抓起了画架上罩着的布,那是张未完工的油画像,他对画像举了举杯子,低低的说:“涵妮,好长的一年!”
画像上的女郎无语的望着他。这是云楼最近画的,画得并不成功,一年来,他几乎没有画成功过一张画。这张是一半根据着记忆,一半根据着幻想,画中的女郎穿着一袭白衣,半隐半现的飘浮在一层浓雾里,那恬静而温柔的脸上,带着个超然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涵妮!”
他低低的唤着,凝视着那张画像。然后,他转过身子,环视四周,再度轻唤:“涵妮!”
这是间大约八席大的房间,四面的墙上,几乎挂满了涵妮的画像,大的、小的、油画的、水彩的、铅笔的、粉蜡笔的,应有尽有。不止墙上,书桌上、小茶几上、窗台上,也都是涵妮的画像。从简单的,一两笔勾出来的速写,到精致的、费工的油画全有。只少了涵妮抱着洁儿坐在落日余晖中的那张。当云楼搬出杨家的时候,他把那张画像送给杨氏夫妇作纪念了。
搬出杨家!他还记得为了这个和杨氏夫妇起了多大的争执。雅筠含着泪,一再的喊:“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搬走?难道你现在还对我记恨吗?你要知道,当初反对你和涵妮恋爱,我是不得已呀……”
为什么一定要搬走?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或者,他对雅筠也有份潜意识的反抗,当涵妮在的时候,她曾三番两次要赶走他,为了涵妮,他忍耐的住了下去,现在,涵妮去了,他没有理由再留在杨家了。又或者,是为了自尊的问题,自己绝然的离港返台,和家里等于断绝了关系,父亲一怒之下,来信表示再也不管他的事,也再不供给他的生活费,这样,他如果住在杨家,等于是倚赖杨氏夫妇,他不愿做一个寄生虫。
再或者,是逃避杨家那个熟悉的环境,室内的一桌一椅,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让他触景生情。于是,他坚决的搬出来了,租了这间屋子,虽然屋子小而简陋,且喜有独立的门户,和专用的卫生设备。
一年以来,他就住在这儿,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涵妮。画中的涵妮,他心里的涵妮,他精神上的伴侣──涵妮。他习惯于在空屋子里和涵妮说话,习惯于对着任何一张涵妮的画像倾诉。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承认涵妮死了,涵妮还活着,不知活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里,或者,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反正,涵妮还“活”着。
这一年的生活是艰苦的,难熬的,谢绝了杨家的经济支持,卖掉了摩托车,经过杨子明的介绍,他在一家广告公司谋到一份设计的工作,幸好这工作是可以接回家里来做的,于是,一方面工作,一方面继续读书,他的生活相当忙碌和紧凑。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他能感到小屋子里盛满的寂寞,能感到涵妮是标标准准的“画中爱宠”,是虚无的,飘渺的,不实际的一个影子,于是,他想狂歌,想呐喊,甚至想哭泣。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回想着涵妮,她的人,她的琴,她的歌:“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
你怎能?涵妮?他默默的问着,沉痛的问着,回答他的,只是空漠的夜,和冷冷的空气。
就这样,送走了一年的日子,而现在,冬天又来了,云楼几乎不相信涵妮已死去一年,闭上眼睛,涵妮弹琴的样子如在目前,还是那样娇柔的,那样顺从的,那样楚楚可怜的,带着那份强烈的痴情,对他说:“记住,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变作鬼也跟着你!”
但是,她正“魂”飞何处呢?如果她能再出现,那怕是鬼魂也好!可是,残忍呵!“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涵妮,”他摇摇头,对墙上的一张画像说:“你不守信用,你是残忍的!”喝干了杯子里的水,他走到书桌前面,开亮了一盏可伸缩的、立地的工具灯,他铺开了设计图,开始研究起来。夜,冷而静,窗外,雨滴正单调的、细碎的打击着窗子,冷冷凄凄的,如泣如诉的。他埋着头,开始专心的工作起来。
不知工作了多久,窗外有一阵风掠过,雨滴变大了。忽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窗玻璃上轻叩了两下,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一闪,站起身来,他打开了窗子,大声问:“谁?”
扑面是一阵夹着雨丝的冷风,窗外是一片迷蒙的黑暗,空落落的什么人都没有。他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准是刚刚想着涵妮的缘故,看来他是有些神经质了,总不可能涵妮的魂真会跑来拜访的!关好了窗子,他刚刚坐下来,就又听到门上有剥啄之声,这次很清晰,很实在,他惊跳了起来,涵妮!
难道她真的来了?难道一念之诚,可动天地!他冲到门边去,大声喊:“涵妮!”
一把拉开了房门,门外果真亭亭玉立的站着一个少女,满面笑吟吟的。他一愣,接着就整个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那不是涵妮,不是雨夜来访的幽灵,不是聊斋里的人物,而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翠薇。
“哦,是你!”他说,多多少少带着点失望的味道。
“你以为是……”翠薇没有说完她的话。何必刺激他呢?
这时代,居然还有像他这样痴,这样傻的男人!
“进来吧!”云楼说:“你淋湿了。走来的吗?”
“是的!”翠薇摔了摔头发,摔落了不少水珠。
“从你家里?”云楼诧异的问。
“不,从姨妈家,这两天我都住在姨妈家里。”
杨子明的家离这儿很近,只要穿过一条新生南路就行了。
云楼看了翠薇一眼,那被雨洗过的、年轻而充满生气的脸庞是动人的,眼睛黑而亮,脸颊红扑扑的,嘴里呵着气,鼻头被冻红了。云楼把藤椅推到她身边,说:“是你姨妈叫你来的?”
“唔,”翠薇含混的哼了一声:“她问你在忙些什么?”看着他,她忽然说:“云楼,你忘恩负义!”
“嗯?”云楼皱了皱眉。
“你看,我姨妈待你可真不坏,就说当初反对你和涵妮的事,人家也不是出于恶意的,是没办法呀!再说你生病的时候,姨妈天天守在你床边,对亲生儿子也不过这样了,她是把对涵妮的一份感情全挪到你身上来了,而你呢,搬出来之后,十天半月都不去一下,你想想看,对还是不对?”
云楼愣了愣。生病的时候,那是在乍听到涵妮噩耗之后,他曾昏倒在街头,被路人送进医院里。接着,就狠狠的大病了一场,发高热,昏迷不醒,那时,确实是雅筠衣不解带的守在病床前面。不止雅筠,还有翠薇,每当他狂呼着涵妮的名字,从梦中惊醒过来,总有只温柔的手给他拭去额上的冷汗,那是翠薇。后来,当他出了院,住在杨家调养的时候,有个女孩一天到晚说着笑话,把青春的喜悦抖落在他的床前,那也是翠薇。忘恩负义!与其说他对雅筠忘恩负义,不如说他对翠薇负疚得更深。凝视着翠薇,那个穿着一身红衣服,冒雨来访的女孩!他忽然想起涵妮在海边对他说过的话了。当一个泡沫消失的时候,必有新的泡沫继之而起。她那时是否已预知自己即将消失,而暗示希望翠薇能替代自己?他想着,不禁对着翠薇呆住了。
“怎么了?”翠薇笑着问:“发什么呆?”
云楼醒悟了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说:“我在想,你是对的,我该去看看杨伯伯杨伯母了,只是,那儿让我……”
“触景伤情?”翠薇坦率的接了口。
云楼苦笑了一下。
翠薇脱掉了大衣,在室内东张西望的走了一圈,然后停在画架前面,她对那画像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来到书桌前面,俯身看着云楼的设计图,推开了设计图,在书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涵妮的铅笔画像,画得并不很真实,不很相像,显然是涵妮死后云楼凭记忆画的。在画像下面,云楼抄录了一阕纳兰词:“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翠薇不太懂得诗词,但她懂得那份伤感,抬起头来,她凝视着云楼,率直而诚恳的说:“别总是生活在过去里,云楼,过去的总是过去了,你再也找不回来了。”
云楼望着翠薇,一个好女孩!他想。如果当初不认识涵妮,恐怕一切都不同了。而现在,涵妮是那样深的嵌进了他的灵魂和生命,他只有在涵妮的影子里才能找得到自己。
“你不了解,翠薇。”他勉强的说。
“我了解,”翠薇很快的说,深深的看着他:“涵妮是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吗?不止你,就是我,也常常不相信她已经死了,总觉得她还活着,还活在我们的身边。”她的眼睛里闪着光采,有份令人感动的温柔。“你不知道她……她有多好!”
“我不知道?”云楼哑然失笑的问,用手拂去了翠薇额前的短发,然后他惊觉的说:“你的头发湿了,去擦擦干吧,当心受凉。”
“没关系,”翠薇满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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