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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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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看见当时他那副样子就好了!”奈特中士向约塞连讲述事情经过时笑得震天响。“这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最他妈滑稽可笑的事。那些救生衣全部不管用了,就因为米洛偷走了二氧化碳,给你们这些在军官食堂就餐的家伙做冰淇淋苏打去了。不过结果证明,那还不算太糟。我们中间只有一个人不会游泳,我们把这家伙抬起来放到救生筏里。当我们还都站在飞机上时,奥尔就用绳子系着这只救生筏,把它贴着机身下降到海面上去了。那个古怪的小家伙干这种事情的确很在行。后来,另一只救生筏绳子松开漂走了。
所以我们六个人最后只好挤在一只小筏上,胳膊肘碰胳膊肘,大腿紧挨大腿,谁也不能动弹一下,否则就会把你旁边的那个家伙挤到水里去。我们离开飞机大约只有二秒钟,飞机就沉下去了,把我们几个人孤零零地甩在救生筏上。我们随即打开救生衣充气膛的螺帽,看看里面他妈的出了什么毛病,这才发现米洛那些向我们宣称凡有益于他就有益于我们其余人的该死的纸条。这个狗杂种!他妈的,我们大伙全都在诅咒他,只有你那个伙计奥尔除外,他一直咧嘴笑着,好像他觉得有益于米洛的也可能真的有益于我们其余的人。
“我发誓,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那副模样,他像个船长坐在救生筏边沿上,我们其余的人全都望着他,等着他告诉我们该怎么办。他每隔几秒钟就打摆子似地用手拍拍大腿说:‘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接着像个古怪的小疯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阵后,他又说:‘现在没事了,没事了。’然后又像个古怪的小疯子似的格格傻笑一阵。
他看上去活脱脱一个白痴。不过,亏得只顾看着他,我们在开头几分钟里才没有给吓垮掉。那个时候,大浪一个接一个朝我们的救生筏打过来,有时甚至把我们中的几个卷到海里,我们得赶忙爬回到筏里去,要不然下一个浪打过来就会把我们冲得更远。那真是滑稽透顶,我们就这么不断地掉下去又不断地爬上来。我们让那个不会游泳的家伙平躺在救生筏的中央,可即使在那个地方,他也差点被淹死,因为灌到救生筏里的水很深,不断地泼洒到他的脸上。嘿,太惊险了!
“后来,奥尔动手打开救生筏的贮藏舱,滑稽事真正开始了。开头,他找到一盒巧克力,分发给我们大家,于是我们就坐在那儿一边吃又湿又咸的巧克力,一边让海浪一次次地把我们从救生筏上卷到水里去。接着,他找到一些固体牛肉汤料和几只铝杯子,他就给我们做牛肉汤喝。后来,他又找到些茶叶。真的,他沏了茶!我们屁股坐在水里,浑身湿透,他却请我们喝茶,你能想象出这种情景吗?当时我笑得太厉害了,一下子从救生筏上掉到水里去了。我们全都笑个不停,他却一本正经,除了每隔一会疯疯癫癫地咧开嘴格格傻笑一阵。真是个怪人!他找到什么用什么。他找到一些驱鲨剂,立刻全洒到海水里,他找到一些标识颜料,也马上扔到水里。
接下来他找到一根钓鱼线和一块干鱼饵,顿时满脸放光,就好像当我们正要葬身大海,或者当德国鬼子从斯培西亚派船出来抓我们或者用机关枪扫射我们时,我们的海空救援艇及时赶到救出了我们似的。一转眼工夫,奥尔就把钓鱼线甩到水里钓起鱼来。他高兴得像只云雀。我问他:‘中尉,你指望钓到什么?’‘鳕鱼,’他告诉我。
他的确指望能钓到鳕鱼。不过幸好他没有钓到,因为要是真的钓到了,他会把鳕鱼生吃了,还会迫着我们也生吃,因为他找到一本小书,那书上说生吃鳕鱼没关系。
“接下来,他找到一把蓝色的小桨,小得和纸杯冰淇淋里的小勺一般大。真的,他就用这把桨划了起来。想靠这么根小木棍划动我们这条总共重九百磅的救生筏,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再后来,他找到一个小小的罗盘和一张大大的防水地图,他把地图摊开在膝盖上,又把罗盘放在地图上。他坐在那里,背后拖着装有鱼饵的钓鱼线,膝盖上铺着地图,地图上压着罗盘。他使尽全身力气划着那把蓝色的小桨,好像他正全速划向马略卡岛。真他妈的!他就这样划了大约半个小时,直到救援艇来把我们接走。”
对马略卡岛奈特中士知道得一清二楚,奥尔也一样,因为约塞连常常对他们谈起西班牙、瑞士和瑞典境内这样一些避难地的情况。美国飞行员只要飞到这些地方去,就会被拘留到战争结束,而且生活条件极其舒适奢侈。在拘留问题上,约塞连是中队里的头号权威。每回飞往意大利最北部执行任务时,他总是谋划着如何以紧急情况为借口飞到瑞士去。当然,他想去的地方是瑞典。瑞典人智商高。在那儿他可以脱得光溜溜的同那些低声细语、半推半就的漂亮女郎一块游泳,并且生下一大群快活散漫的小约塞连来。在瑞典,没有人会耻笑他的这些私生子。而且,他们一落地,国家就会担负起供养他们的责任,直到他们长大成人。但是,瑞典太远了,很难到达。约塞连只好等着飞越意大利境内的阿尔卑斯山时高射炮火把他飞机的一个引擎打掉,这样他就有理由飞往瑞士了。他甚至不想告诉他的驾驶员他要把飞机带到哪里去。约塞连常常想找一个他信得过的驾驶员合伙干。他们可以假称引擎受损,然后来个机腹着陆,毁掉说谎的证据。可是,他唯一真正信得过的驾驶员只有麦克沃特。那家伙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仍然喜欢做低空俯冲来寻开心,擦着约塞连的帐篷飞过去;紧贴着海滩游泳者的头顶盘旋,飞机推进器喷出的强大气流在海里划出一道道黑浪,飞机过处,浪花飞溅,长达数秒钟。
多布斯和亨格利·乔都不能考虑,奥尔也不行。当约塞连遭到多布斯的拒绝,心情绝望、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奥尔又在摆弄那个炉子阀门了。这炉子是奥尔用一只铁壳油桶倒过头来改装而成的。他把炉子摆在地中央,水泥地面平坦光滑,是他铺修过的。他双腿跪在地上,正起劲地干着呢。约塞连竭力不去注意他,瘸着腿疲倦地走到自己的行军床前坐下来,吃力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前额上的汗珠变得冰凉冰凉的。多布斯使他感到沮丧,丹尼卡医生也使他感到沮丧。现在看到了奥尔,他似乎觉得厄运正在逼近,越发沮丧起来。在他的身体内部,各种各样的紧张感一起涌出来刺激着他,他的神经抽搐起来,一只手上的青筋开始突突直跳。
奥尔转过脸打量着约塞连,两片湿漉漉的嘴唇咧开着;露出两排大龅牙。他把手伸到旁边他自己的床头柜里,取出一瓶温热的啤酒,撬开盖递给约塞连。约塞连啜饮完上面的啤酒泡沫,向后仰起脑袋。奥尔狡诈地望着他,不出声地咧嘴笑着。约塞连谨慎地盯着奥尔。奥尔窃笑了一阵之后,转过身蹲下去继续干活。约塞连紧张了起来。
“你别摆弄了,”他双手紧握着啤酒瓶,用威胁的口吻请求道,“你别摆弄那炉子了。”
奥尔平静地格格笑着说:“我快干完了。”
“不,你没有,你正要开始干。”
“这是阀门,看见了吗?就快全部装好了。”
“你很快又要把它拆开。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混蛋。我已经看你这样干了三百次了。”
奥尔高兴得浑身直抖动。“我要把这根汽油管漏油的地方补上,”他解释道,“我已经差不多全弄好了,只有一点点地方还渗油。”
“我实在没法看下去,”约塞连干巴巴地说,“如果你想做一件大东西,那不成问题。可是这阀门是用这么多小零件拼凑起来的,它们那么小,那么无足轻重,我眼下可没有耐性看着你辛辛苦苦地摆弄这些该死的玩意。”
“它们是小点,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无足轻重。”
“这我不管。”
“让我再干一回吧。”
“等我不在这儿的时候你再干吧。你是个不知忧愁的白痴,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就在你摆弄那些小玩意时,我出了一些事,这些事我根本无法向你解释。我发现我无法容忍你。我开始恨你。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认真考虑把这个瓶子砸到你的脑袋上,或者用那边那把猎刀戳穿你的脖子。你明白吗?”
奥尔领悟地点点头。“现在我不会再把阀门拆开了。”他说着就动手拆阀门,他用手指费劲地捏着那个小小的装置,缓慢地、不知疲倦地、精益求精地干着。他俯着身子,脸紧贴着地面,一副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他的脑子里什么杂念都没有。
约塞连暗暗地诅咒着他,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可你他妈的究竟为什么急着摆弄这炉子呢?”一转眼他又忍不住叫喊起来。“外面还热着呢。过一会儿我们还可能去游泳呢。你为寒冷操什么心呢?”
“白天越来越短了,”奥尔不动声色地说,“趁着这会儿有空,我打算把这炉子给你装好。等我装好了,你就会有一个全中队最好的炉子。我现在正装着的这个供油控制器会保证这炉子整夜燃烧不灭,这些金属散热片会把整座帐篷烤得暖烘烘的。你睡觉前可以把钢盔盛满了水坐在炉子上,这样你醒来时就有热水洗脸。这不是很好吗?要是你想煮鸡蛋或者烧汤的话,你只要把锅坐在上面,拧大火苗就行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给我?”约塞连追问道,“你会到哪里去?”
奥尔忍不住心头一阵快活,矮小的身体突然哆嗦起来。“我不知道,”他大声说道。接着,从他那直打战的两排龅牙中间突然迸发出一串奇特的、颤抖的格格傻笑,好像一阵情感爆发。他满嘴唾沫,边笑边说,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了。“要是他们不断地这样把我击落,我不知道我会到哪里去。”
约塞连被感动了。“奥尔,你为什么不争取停飞呢?你是有理由的。”
“我只剩下十八次飞行任务了。”
“可你几乎每次都被击落。你每次飞上天不是降落到水面上就是强行着陆。”
“噢,飞行任务我倒不在乎。我觉得它们非常好玩。你不领航飞行时应当试着跟我一块飞几回,就为开开心,嘿嘿。”奥尔满脸堆笑,斜眼瞅着约塞连。
约塞连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又叫我领航飞行了。”
“那就等你不领航飞行的时候吧。要是你有头脑的话,你知道你该怎么办吗?你应该直接去找皮尔查德和雷恩,告诉他们说,你要和我一起飞行。”
“每回飞行都跟你一起被击落吗?这有什么好玩的?”
“就因为这个你才应该跟我一块飞呢,”奥尔坚持道,“我觉得,就水面降落或强行着陆这方面说,我大概算得上是这儿最优秀的飞行员了。对你来说,这将是很好的练习。”
“练习这个做什么?”
“万一你哪一次降落到水面上或者强行着陆的话,这不是很好的练习吗?嘿嘿嘿。”
“你还能再给我一瓶啤酒吗?”约塞连愁眉不展地问。
“你要把它砸到我的脑袋上吗?”
这下约塞连乐了。“就像罗马那所公寓里的那个妓女吗?”
奥尔淫荡地窃笑着,两个腮帮子高兴地鼓了起来,活像两只酸苹果。“你真的想知道她为什么拿鞋敲我的脑袋吗?”他揶揄道。
“我已经知道了,”约塞连嘲笑道,“内特利的妓女告诉我的。”
奥尔像个怪物似的咧嘴一笑。“不,她没告诉你。”
约塞连为奥尔感到难过。奥尔是那么的矮小丑陋。要是他活下去,谁愿意保护他呢?谁愿意保护一个像奥尔这样热心而单纯的侏儒,使他免遭无赖、朋党以及阿普尔比那样的老牌运动员的欺辱呢?他们这些人全是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家伙,一有机会就会把奥尔踩在脚底下。约塞连常常为奥尔担心。谁能替他抵挡憎恶和欺诈,抵挡野心勃勃的家伙和势利刻薄的贵妇人,抵挡谋取暴利者卑劣下流的侮辱,抵挡邻近专卖坏肉的客客气气的屠夫?奥尔是个无忧无虑轻信他人的傻瓜,一头浓密卷曲的杂色头发从中间一分为二。对那些家伙来说,对付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他们会拿走他的钱,强奸他的妻子,冷酷地对待他的孩子。约塞连感到自己心底涌起一股同情的热流。
奥尔是个古怪的小矮人,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可爱的侏儒。他心灵猥琐,却身怀无数种宝贵的技艺,这就使得他终生与低收入者为伍。他能够用烙铁把两块木板钉在一起,既不让木板裂缝,又不把钉子砸弯。他会钻孔眼。约塞连住院期间,他在帐篷里搞出不少名堂来。他先在帐篷外面的高台上建起一个油箱,然后在水泥地上连挫带凿,开出一条无可挑剔的槽沟。顺着这条沟,他把一根细长的汽油管贴着地面从外面的油箱一直引到炉子上。他用多余的炸弹零件给壁炉做了几个柴架,并在柴架上堆满了粗壮的次等圆木。
他从一些三流杂志上剪下一些长着硕大乳房的女人的照片,把它们镶在他用染色木条做成的镜框里,挂到壁炉架上面。奥尔会开油漆筒,会调配油漆,会稀释油漆,还会除掉油漆,他会劈木头,会用尺子测量东西。他知道怎么生火,怎么挖洞。他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用罐头筒和水壶从食堂附近的水箱里运来足够他们俩用的水,他能够一连几小时聚精会神地做一项无足轻重的工作,既不急躁也不厌烦,像根树桩那样不知疲倦,也几乎像树桩那样不吭不响。对于野外生活,他具有非同寻常的知识。而且,他不怕狗,不怕猫,不怕甲虫,不怕飞蛾,还敢吃小鳕鱼、动物内脏之类的东西。
约塞连烦闷地长叹一声,考虑起要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传闻来。
奥尔正在拆卸的阀门大约有大拇指那么大小,除了外壳,里面一共有三十六个零件。奥尔小心地把这些零件按类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面上。其中有许多零件非常细小,他不得不用两个指甲尖捏住它们,在这细致严密、有条不紊、单调乏味的工作进程中,他从不加快或是放慢速度,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唯一例外的是,他有时会斜眼瞥一下约塞连,那目光中饱含癫狂和恶作剧的神情。约塞连努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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