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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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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大好风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在自己眼前迅速展开的大自然的彩色画卷。首先是浮云渐渐失去它们那耀眼的白色,接着便逐渐从一抹淡淡的红晕变成浓重的鲜红,仿佛那巨大的星球的急速降落也使它们这些原本高傲地俯机地面、对万物皆无动于衷的白云受到感染而动了情似的。接下去,片片阴影从山坡后蓦地升起,它们白天瑟缩在树木后面,单薄、零散;此刻却啸聚在一起,稠密、勇敢,洪水般黑压压地从谷底急速涌向山巅。面对这一景象,这颗被强烈震撼的心灵在担心着:这一片黑暗会不会连山峰峰顶也立时淹没,而使这壮观的全景突然变得黯然无光、空荡虚无呢?——确实,一阵轻微的寒气,一股看不见的气浪,已从谷底悄悄向山上袭来了。但是,群山突然又泛起一层灰白的寒光。瞧,在那一直还清晰可见的蓝天上,一轮明月已经露出脸来,它像弧光灯一样在巍峨群山的两个峰峦间冉冉升起,又高又圆,于是,刚才看到的那幅五颜六色的画面,就逐渐化为一幅幅影像,成为仅有黑白两色的影影绰绰的轮廓,间杂着不断眨眼的点点繁星。
克丽丝蒂娜完全忘记了自己,完全忘乎所以地陶醉在这对自己十分新奇的情景中,怔怔地凝视着面前这块硕大无朋的调色板上戏剧性的、出神入化的变幻发愣。犹如听惯了柔和的小提琴和长苗声的人初次听管弦乐队合奏时感到两耳轰鸣,这大自然突然披露给她的宏伟壮观、色彩绚丽的画卷,也使她全身的感官震颤起来。她一手紧紧抓住栏杆书》、《毛诗》、《三礼》、《孝经》等经籍,促使古文经学走向,两眼紧紧盯住眼前的景象看了又看,她这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全神贯注地看过风景,从来没有这样在自然面前心驰神往,从来没有这样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感受之中。她的全部生命力,此时都凝聚在两只惊异的眼睛里,她观看着,赞叹着,心灵好像已经离开自己而飞向远方,同大自然融为一体,忘记了自身,忘记了时间。在这种情况下,幸好这所设备齐全的房子里有一位报时的警卫——那面毫不徇情的铜锣,它每到就餐时间就提醒客人们想到应该准备一下去飨宴了。当第一串锣声响起时,克丽丝蒂娜就惊醒过来了。姨妈再三叮嘱,叫她千万要准时,啊呀,赶快,快收拾一下去吃晚饭吧!
可是,这么些花里胡哨的漂亮衣服,究竟挑哪件好呢?这堆东西此时都一件挨一件地摆在床上,像蜻蜓翅膀一样微微闪光,深色的那件在自身的黑影中闪亮义中有决定意义的观点的重要著作。,发出诱人的光彩。最后,她选中了象牙色那件今晚穿,这是最素雅的了。她满怀深情地将它轻轻拿起来,不禁又是惊叹:原来这东西竟如一条手绢或一只手套那样轻,她迅速脱下绒线衫和沉重的俄国皮鞋,脱去厚运动袜,把一切厚的、重的全甩开,急不可耐地想快快体验一下这薄如轻纱的衣服。啊,没有一处不柔软、纤细,处处像风一样轻。仅仅把这贵重的新衣服拿在手里,也会使你的手指由于敬畏而颤抖;仅仅轻轻地摸它一下,也就够使人身心舒畅了。她很快脱掉自己穿来的硬布内衣,新的、柔软而贴身的织物有如泡沫一般轻柔而暖和,麻酥酥地滑落到自己的肉体上。她情不自禁地想开灯看一看自己,但手已经伸到了开关上又缩了回来,最好还是让期望的心情来延缓一下这种享受吧,也许这宛如轻纱的织物只是在黑暗中才觉得出绒毛般的柔软细腻,说不定它那柔情蜜意的魔力会被强烈刺眼的光亮驱散呢。好,穿上内衣、长袜,还有穿连衣裙。她小心翼翼地——这可是姨妈的东西啊——钻进这光滑的丝织品,真是妙不可言:它像一股清凉的波光粼粼的细流沿肩膀簌簌流下,然后就服服帖帖地挨着自己的肉体,你根本感觉不到已经穿上了它,而仿佛是披着轻风,让空气的嘴唇轻吻着微微颤动的身躯在行走。唔,快点吧,不要过早地沉醉在享乐里,还是麻利些,穿着整齐了看看自己的模样吧!于是她急忙穿上鞋,摸几下,走两步:一切就绪,谢天谢地!好了,现在就来——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照一照镜子吧。
手一拧开关,电流便刷地冲进灯泡,一道雪亮晃眼的光,使泯灭了的屋子又赫然出现在眼前:瞧那繁花似锦的墙壁,瞧那擦拭得光彩照人的桌椅382—前320)。战国时齐人,与尹文齐名,宋尹学派主要代表。,瞧这个新的、高贵的世界。我们的女主人公瞪大好奇的双眼,怯怯地暂时还不敢马上站到镜子正面去,而只是从侧面偷偷斜睨了一眼这块会说话的玻璃,因为从斜角往里看,它只能照见阳台后面一小条屋外景色和这屋子的一小部分。真要试衣了,还缺乏最后一点勇气。她会不会比刚才穿着那件借来的衣服更显得可笑呢?会不会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能一眼识破这场借衣演戏的骗局?这样想着,她只敢慢吞吞地从侧面移步,逐渐接近镜面,似乎可以通过这种谦恭温良的表现来软化、愚弄这位铁面无私的法官。现在她已经面对这块明镜,离它很近了,可是仍旧双眸低垂,害怕抬头看这决定命运的一眼。正在这时,一楼下锣声又一次当当响起来:一点不能再迟疑了!她毅然鼓起勇气,像跳水运动员起跳之前那样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坚决地抬起头来正眼面对这块无情的玻璃。这一看,她立刻惊呆了!这猝不及防的一惊使她本能地倒退了一步。这是谁啊?这位窈窕的女郎是从哪里来的?但见她上身微微后仰,半张着嘴,瞪大眼睛盯往自己,目光里显然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惊异神情。这难道竟是自己吗?不可能!她并未说出这几个字,她有意不说出声来。但心里一想,嘴唇已经不由向主地动起来了。真奇怪啊:对面镜中小姐的嘴也蠕动了几下!
她惊得目瞪口呆,就是在梦里她也不敢想像自己会这样美,这样年轻,这样花枝招展;她从未见过这红红的、线条分明的嘴唇,这秀美的弯弯细眉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由李季根据柏林狄茨出版社1949,这金色秀发之下光亮的颈项,从未见过这闪闪发光的衣裳映衬之下自己那裸露的皮肉。她步步逼近,想在这一幅活动的画面中认识一下自己。虽然明知镜中就是自己,她却不敢承认这另一个我是真实的、持久的,恐惧不断地在她额间突突跳动,她害怕再靠近镜子半步会由于某个动作不慎而使这美好无比的图像化为乌有。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她想。人怎么可能这样摇身一变而面目全非呢?因为,假如这确是真的,那么我岂不就是很……她止住了,不敢想那个字,但这时镜中人猜出了她的心思,开始会心地微笑了,从一丝笑意逐渐增强,直到笑得那样满面春风。接着,一双欢笑的眼睛率真地、骄傲地从镜内端详着自己;那轻松自然的红红的嘴唇似乎在高兴地承认说:“是的,我是很美的啊。”
这样观看自己,惊叹自己,赞赏、发现自己,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陶醉感顾盼自己的身影,初次觉察到自己那获得了自由的胸脯在丝绸下面诱人地高高隆起法家战国时重要学派。《汉书·艺文志》列为九流之一。,看到自己在彩色辉映中的苗条身材和柔和线条,看到自己的双肩那么轻巧洒脱地裸露在连衣裙外面,像怒放的鲜花一般——这一切是多么让人心醉神迷啊!一种好奇心突然升起:她很想看看这个意外新奇而苗条的身子运动中的姿态。她徐徐把身体转向一侧、同时往后扭头,考察这一动作的效果。此时又一次同镜中的姐妹那骄傲而满意的目光相遇,使她胆壮起来。她迅速后退三步,原来快动作也是美的!现在她大胆地踮起脚尖,做了一个高级的舞蹈旋转动作,短裙飞舞起来,镜中人又微笑了:“妙极了!你身材多么苗条,体态多么轻盈啊!”她不禁感到关节一阵阵发痒,翩翩起舞的欲望有那样强烈的诱惑力,在她筋骨里压抑不住地阵阵躁动,她疾步跑回屋子中央,然后又健步朝镜子走去,镜子在微笑,在用她自己的眼睛微笑。她从四面八方,从各种角度观察、研究自己,向自己的影像献殷勤,这个发出迷人魅力的新我,能向她提供新的、无穷无尽的自我陶醉的乐趣,这人穿着美丽、青春焕发,一次又一次笑容满面地从镜子深处朝自己走来。她恨不得热烈拥抱这个新人,这个正是她自己的新人,她于是步步前移,离镜面愈来愈近,近到两人的眼珠都快要碰到一起了,两对眼珠,一对是她自己的活生生的眼珠,另外一对是镜中那影像的,她那灼热的嘴唇已轻轻地吻到镜中姐妹的嘴唇,以致由于呵气的缘故,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了。这是一场自我发现的精彩表演:她不断做新动作,从而不断看到变了形的自我的各个新的侧面。这时楼下锣声第三次敲响了。她猛然惊悟过来,我的天,可不能让姨妈等自己啊,她一定已经在那里生气了。于是她赶紧披上大衣——那轻便的、颜色鲜艳的、用珍贵皮毛滚边的晚大衣。然后,在伸手拧电门关灯之前,她又向这令人心醉的镜子投去贪婪的告别的一瞥,是呀,再看一眼,再看最后一眼吧。又是那双熠熠闪光的眼睛,又一次看到那张既陌生而又是自己的嘴,沉浸在无比激动的狂喜之中!“太美了,太美了。”镜子对她微笑说,她娇羞地、欢腾雀跃地逃走了,出门后顺着走廊一直跑到姨妈的房间,清凉、柔软地随风飘舞的连衣裙,使她感到猛跑是一种快乐。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波浪托着,又像驾起了春风疾速前行,从孩提时起她还不曾这样轻捷、飞快地走过路呢!现在我们看到:一种变形的陶醉在一个人的身上开始了。
“这件衣裳你穿上太合身了,简直同量尺寸做的一模一样,”姨妈见了她说道,“是啊,只要人年轻外篇,为慎懋赏伪托。,在装束上就不需要多少异想天开的花招啰!一个裁缝只在要在他替人遮丑时才感觉棘手,而如果要他显美,他是丝毫不会感到为难的。不过说正经的:这一件你穿上实在太体贴,我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现在我才发现你的身材非常好。不过你的神态得再轻松点,你走起路来总是——我直说你可别见怪——那么心虚胆怯,老是猫着腰,战战兢兢缩成一团,像只挨雨淋的小猫。你还真得好好学学美国人走路的样子,轻松、自然,像顶风船那样高高昂起头。老天爷,要是让我能再年轻一回有多好哟!”克丽丝蒂娜脸红了。看起来,她的确一点没露馅,她现在的样子并不可笑,也没有一点土气。她这样想着时,姨妈继续对她的打扮评头品足,她用赞许的目光把克丽丝蒂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真是无可挑剔!唔,只是脖子这儿还缺点首饰。”于是她在自己的首饰盒里翻起来。“喏,这串珍珠项链你拿去戴上!哦,别担心,别害怕,傻丫头,这不是真的珍珠,真的那串放在大西洋彼岸的一个保险柜里了,我们确实不想把真的带到欧洲来送给你们这里的扒手。”这串珍珠凉丝丝的初戴很不习惯,它滴溜溜滚到克丽丝蒂娜那微微打战的裸露的脖子上。戴上后,姨妈退后几步,来一个全面的品评。“无可挑剔!你穿什么都好看。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很乐意好好把你打扮一番的。哎哟,走吧!我们可不能让安东尼再等下去了。他见了你一定会惊呆的!”
她们一起下楼去,这件新衣裙充分显露了她美丽的线条,穿着它缓步走下楼梯,克丽丝蒂娜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好像什么也没穿究。详“精神现象学”。②20世纪初兴起的一种哲学运动的名,简直不像是在走,而像是在飘,她感到似乎楼梯是一级一级地、平滑地向上朝她迎来。在二楼的楼梯平台上,她们遇见了一位穿晚礼服的长者,他有一头整齐的白发,头缝分得像刀切一般笔直。他彬彬有礼地向姨妈打招呼,站住让两位女士先走。就在从他身旁经过的短促瞬间,克丽丝蒂娜感到他在特别注意地看自己,这是一个男子对女人的赞赏和几乎是敬畏的目光。这目光使她顿时两颊发热:在她以往的生活里,还从没有哪个有地位的男人,哪位真正的绅士,这样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同时又带着这样明显的赞赏目光向她致意呀。“这是埃尔金斯将军,也许你在战时就听到过他的名字吧。他现在是伦敦地理学会的会长。”姨妈介绍说,“在带兵的那些年里,他休假时去过西藏,在那里有一些大发现呢。他可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我要郑重地介绍你和他认识,认识这佼佼中的佼佼者,经常出入宫廷的人。”克丽丝蒂娜欣喜万分。一个多么高贵、多么见多识广的人啊!他初次见面就不蔑视自己,就不把自己看作跻身上流社会的旁观者,一个乔装打扮混进来的女人,不,他向她鞠了一个躬,像对一个贵族、对一个与自己身分相当的人一样。到这时候,她才感到自己取得合法地位了。
接下去,她的自信又一次得到鼓励而增强起来。她们还没有走到桌边,姨爹就同样大吃一惊:“啊呀,哪里来的这位漂亮小姐!唔,半天不见“道”与“理”相区别,主张循名实而定是非,以参验言辞。,你就变得这么标致了!真是好看得要命——哦,对不起,我是想说:你真是好看极了。”克丽丝蒂娜再次感到自己由于浑身舒服而脸上泛起红晕,暖洋洋、麻酥酥的感觉一直沁入肺腑。“哟,姨爹,难道你也想恭维我不成?”她试图说句打趣话。“哪里,哪里!”老先生哈哈笑起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开始装模作样了。他那揉皱的衬衣前胸一下子被绷得平平整整,长辈的架子不见了。那双眼圈发红、夹在腮帮子两嘟噜肥肉中间的小眼睛,闪着好奇的、几乎是贪婪的光。少女出乎意料的标致,勾起了他的兴趣,使他乐不可支、异常兴奋,忽然变得伶牙俐齿了。他一边细细打量她,一面滔滔不绝地对少女的外貌发表了一连串行家的评论,弄得姨妈只好笑着挥手示意,叫他快别再那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可别再讲这么多花言巧语,要向她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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