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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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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再次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而我们,还得继续走向终点。”
  出了帝王谷,一直往山下走去,便重新返回了神庙前。
  九嶷动乱不安,神庙里的巫祝早已不见踪影,真岚穿过了空荡荡的庙堂,眼神掠过那一尊孪生神像,又望向了外面。夜色中,神庙内只有七星灯的光芒依然盛放,照亮那一尊黑曜石和雪晶石雕成的神像。
  真岚走出神殿,外面已然是深夜。
  他用右手抚摩了一下新生的足——躯体在一步步的复原,力量也在一分分的加强。在右足归来后,他居然已经能在夜晚维持形体,不至于坍塌。
  他走出神殿,一直来到了阶下的传国宝鼎前,静静仰首凝视。
  六王的遗像依然如同百年前一样伫立在那里,保持着最后祭献那一刻的惨烈和悲壮。
  也就是那一刻,她选择了回到他身侧,与他并肩作战。
  然而他一直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依然会离去——就如她百年前从白塔上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投向大地。那一刻他没来的及拉住她,而现在,他也未曾去试图挽留。
  自从白璎在这里横剑自刎,舍身打开无色城的那一刻起,这一天,迟早是会来临的。
  一年年的抗争,向着复国每前进一步、她便是死去一分。在镜像倒转、六合封印全解的时候,空桑重见天日,真岚复生,而作为六星的她、便是要永远的消失了。
  于今,也不过是稍微提早了一些时间而已。
  空桑的剑圣忽然间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疲倦和无力,颓然坐倒在白玉的台阶上,将脸埋在手掌里,长久的沉默。他不再去责问为什么真岚不曾设法阻拦——因为他明白如果还有别的方法,真岚一定不会就这样松开了手。
  白璎,白璎……那个孤独安静的贵族少女,再一次从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记起了尊渊师傅第一次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委托代为授业的情形,记起了被送上白塔前她哀求的眼神,记起了仰天望见她从云霄里坠落那一刹的震惊……家国倾覆,沧海横流的时候,她苦苦挣扎于阴谋与爱情之中,但他没能顾上这个小师妹;国破家亡之后,她为复国四处奔走,他却沉醉百年,试图置身事外。
  到了最后的最后,知道她决然携剑去挑战天地间最强大的魔,他还是无能为力。
  “真岚……一直以来,白璎她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啊。”西京用手撑着额头,低声叹息。他的小师妹有着那样温和安静的外表,然而那之下却掩藏着无限绝决,一旦决定,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回头。
  空桑的皇太子望着那尊没有了头颅的石像,嘴角露出一个微微笑意:“是啊……所以说,我们也要勇敢一些。”他的笑容里有某种孤寂的光,然而却坚定。
  “你也够辛苦了。”西京抬起眼望着这个多年老友,叹息,“以你这样的性格,把你拘禁在王位上本来已经是残忍,更何况要一肩担下如此重负。”
  真岚只是笑笑:“大家都辛苦。”
  他从衣襟上取下那一朵已然枯萎的白花,仰头望向天空——那里,千秋不变的日月高悬,在相依中共存。
  天地寂静,只有风在舞动。皇太子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
  “真岚,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笑?”一直觉得心里不安,西京终于忍不住问出这样的话,“我记得你在西荒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就是在亡国之前也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笑?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那么……你要我怎样呢?”真岚侧过头,望着好友,轻声问,“自从十三岁离开西荒,我就是一只被锁上黄金锁链的鸟了。”
  “那时候,为了让我回帝都继承王位,父王下密旨杀了我母亲,派兵将我从苏萨哈鲁强行带回——”他轻声说着,表情平静,“那个时候,你要我怎样呢?反抗吗?反抗的话,整个部落的人都会被杀。”
  西京的脸色变了:那一次行动,当时他也是参与过的。
  帝都来的使者在霍图部的苏萨哈鲁寻找到了流落民间的皇子,为了掩盖真像,将军奉令杀死了那个牧民女子,将十三岁的少年强行带走。然而整个霍图部为之愤怒,骠悍的牧民们不能容许自己的族人被如此欺凌,群起对抗,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
  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兵,跟随着将军去西荒秘密迎接皇太子,却不料执行的却是那样一场惨烈的屠杀——无数牧民的血泊中,那个少年最终自行站了出来,默不作声地走入了金壁辉煌的马车,头也不回地去往了帝都。
  他尤自记得,在那一刹那,那个十三岁的西荒少年嘴角竟噙着一丝笑意。
  虽然那之后的一路上,他和真岚结成了知交,但那血腥的一幕他一直不曾忘记。他知道真岚一定也不会忘——不然,一贯温和随意的他,也不会在十多年后还找了个理由,处死了当年带兵的那个将军。
  他一直看不透真岚的心,不知道在那样平易而开朗的笑容下掩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个混和了帝王之血和西荒牧民之血的皇子,看上去永远都是那样的随意,无论遇到什么事,嘴角都噙着一丝不经意的笑——在杀母被夺的时候如此,在被软禁帝都的时候如此,甚至在被冰夷车裂的时候也是如此!
  如今,在看着白璎离去的时候,也是如此么?
  “西京,你知道么?我从不觉得我是个空桑人:我出生于苏萨哈鲁,我的母亲是霍图部最美的女子。我没有父亲,西荒才是我的故乡。”寂静的夜里,只有一颅一手一脚的人俯仰月下,喃喃叹息,“可是,我这一生都失去自由:被带走,被拥上王位,被指定妻子……这又是为什么?因为身上的那一半血,就将我套入黄金的锁里,把命运强加给我!”
  西京愕然地望着真岚,随即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是说出来了么……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激烈反抗和敌意,原本就一直深深埋藏在这个人心底吧?这些年来,他一直惊讶真岚是如何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将这些表现出一丝一毫。
  “于是,我一心作对,凡是他们要我做的我偏不做,不许我做的我偏偏要做——所以我一开始不答允立白璎为妃,后来又不肯废了她。”说到这里,真岚微微笑了起来,有些自嘲,“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的心早已不在这上头了,还一心以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个位置梦寐以求。”
  直到婚典那一刹那,他才对她刮目相看——因为她飞坠而下的样子真的很美。宛如一只白鸟舒展开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那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景象。
  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的未婚妻和他,竟是一类的人。
  “就在我面前,她挣脱了锁住她的黄金链子,从万丈高空飞向大地。我无法告诉你那一刹那我的感受——西京,你说的对,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勇敢。”
  指间的蔷薇已经枯萎了,但清香还在浮动,风将千年前的花香带走。
  真岚低头轻轻嗅着那种缥缈的香气,苦笑起来:“真是可笑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爱上了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可她已然因为别人一去不返——你说,我还能怎样呢?”
  他嘴角浮出一丝同样的笑意:“于是,我自暴自弃的想:好,你们非逼我当太子,我就用这个国家的倾覆,作为你们囚禁我一生自由的代价!”
  “所以,刚开始那几年,我是有意纵容那些腐朽蔓延的,甚至,在外敌入侵的时候,我也不曾真正用心组织过抵抗——我是存心想让空桑灭亡的,你知道么?”
  西京霍然一惊,站了起来。
  真岚的神色黯淡下来,喃喃摇头:“但无数勇士流下的血打动了我:你死守叶城,全家被杀;白王以八十高龄披甲出征,战死沙场;十七岁的青塬不肯变节,宁死守护空桑——每一滴血落下的时候,我的心就后悔一分。”
  他叹息着望向西京,哀痛而自责:“我终于明白,不管我自认为是空桑人还是西荒人,都不应该将这片大陆卷入战乱!……我错了。”
  冷月下,空桑最后一任皇太子低首喃喃,仿佛将心中埋藏了多年的话一吐而尽。
  对于空桑这个国家和民族,他一直怀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愫。
  真岚伸出手,将那朵枯萎的白花轻轻放在白璎石像的衣襟上,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淡淡道:“那之后的百年里,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要比个人的自由和爱憎更重要。”
  西京长久地沉默,聆听着百年来好友的第一次倾诉,神色缓缓改变。
  是的,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凌驾于个人的自由和爱憎之上,值得人付出一生去守护。无论是真岚,白璎,苏摩,抑或是他自己,都在为此极力奔走和战斗。
  “真岚,“他终于有机会说上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生涩哽咽,“你……”
  百年来的种种如风呼啸掠过耳际,他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伸出手,重重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眼里隐约有热泪:“努力吧。”
  那个皇太子扯动嘴角,回以一个贯常的经典笑容。
  然而那样明朗随意的笑容里,却有着看不到底的复杂情愫。
  是的,即便是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死去、消亡,他们依然要努力朝着前方奔走——哪怕,对这个国家和民族他并未怀有多深刻的感情;哪怕,一生的奔走战斗并非他所愿;哪怕,一路血战到最终,只得来山河永寂。
  蔷薇的香气消散在夜风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那笙此刻刚从陵墓内奔出,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微微一愣——落拓洒脱的酒鬼大叔和那个总是不正经的臭手的把臂相望,相对沉默,脸上的表情都是如此的罕见。
  他们……哭了?
  第十四章 分离
  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黛青色,那笙坐在冰凉的玉阶上,呆呆望着真岚和西京,不敢多说话。而后者正在低低议论着什么,似乎事情颇为复杂,过了好一会还未结束。
  为什么还不走呢?回去说,总比呆在这里好。
  那笙有点不耐烦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感觉地面的冰凉直沁上来,冻得她有点坐不住——毕竟已经是初秋,西方阊阖风起,从空寂之山上带来了亡灵的叹息,驱走炎热,整个云荒即将转入金秋。
  “好,就这样说定了。”那边的谈话终于结束,真岚用力握住西京的手,“泽之国这一边的事情,就拜托你和慕容修了。”
  “可以。”西京点头答允,转过头望了一眼旁边呆坐的少女,有些担心,“但……剩下还有两个封印,谁陪她去?她一个人上路,只怕是……”
  “什么?”那笙侧耳只听到最后一句,直跳了起来,“不许扔下我!”
  她跳过去,扯住西京的袖子:“酒鬼大叔……”
  “你不必担心,“真岚接口,阻止了她的发作,显然早已考虑周全,“我会找最妥当的人来带你去的。”
  “最妥当的人?”西京有些诧异,“谁?”
  能不分昼夜自由行走于云荒大地上的空桑人,除了他之外已然没有别人——那个”妥当的人”,又从何说起呢?
  “复国军左权使炎汐。”真岚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淡然回答。
  正准备抗议的那笙愣在那里,嘴巴张成了一个圆。
  “我能感知身体各部分的情况:剩下三个封印里,其中左足的已然由炎汐从鬼神渊带回——目下他已穿过叶城,返回了镜湖大本营。”真岚望着张口结舌的那笙,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脑袋,“西京刚才跟我说,你们拿到了辟水珠。既然这样,你干脆先跟着我回无色城吧。等解开了左足的封印,我就拜托炎汐照顾你,再一起去寻找剩下的封印——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笙喜不自禁,脱口欢呼。
  西京苦笑,真想去敲她的脑袋——这个小丫头果然还是十足的重色轻友,一想起炎汐,就立刻把别的忘到了脑后,也不管片刻前还赖着不肯离开了。
  那笙吐了吐舌头,望向西京,忽然也觉得自己就这样抛弃他有点不好意思,拉着西京的衣襟:“酒鬼大叔,放心啦,等我找回了臭手的其他几个手脚后,就会回来找你的!”
  “小丫头,你还会记得回来么?”西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心里却是觉得高兴。
  不管如何,看到这个丫头这样的欢喜,心里的阴云都会一扫而空,仿佛重新看到云荒洒满了阳光,无论什么事情都还有希望。
  西京微笑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一回她没有恼怒地摇晃脑袋,只是认真地抬起头,望着这个相伴了一路的络腮胡大叔:“一定会的,我一定记得。”
  西京望着这个一路同行的丫头,满眼的怜爱,“一路吃了那么多苦头,你也该学会很多了——以后让炎汐少操点心,知道么?”
  那笙嘻嘻一笑,一说到炎汐,她眼里的欢喜就似乎要溢出来。
  “天都快亮了……”她轻声嘀咕,眼角瞥着真岚——怎么还不走呢?
  “再等一会儿。”真岚回首望向九嶷离宫,眼神慢慢有些凝重。青塬带着军队,还在那边呢——事情应该不棘手,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他忽然想起了地宫里那个和他立约的美艳女子,心里隐隐不安。那个离珠身上有着某种妖异的气质,不知道她在成长中经历了什么,竟然积累起这样复杂的气息,虽然身而为人,但体内却仿佛有魔物栖息。
  或许,真的不该和她立约,让年少不经事的青塬和她同去吧?
  长久的等待,没有等到离宫里的消息,却听到山下传来的脚步声。
  三人霍然回头,警戒地望着来处。
  黎明前黯淡的树影里,走出的却是一行风尘仆仆的盗宝者。一队狼虎般骠悍的西荒汉子簇拥着居中脸色苍白的少年,静默地走过来,一直走到神庙前才停下,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齐齐低下头。
  真岚挑了挑眉毛,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行去而复返的人。
  这些人拿到了价值连城的巨宝,自然是应该连夜离开九嶷地界,前往叶城兑现——怎么还会回头来这里呢?莫非是地宫里还有珍宝没拿到手?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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