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郭沫若文集-第1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竹篱的这边是一片空地,瓦砾纵横的,有几座荒坟耸立在那儿。坟上的茅草已经翻黄了。
空地的正中处有三个工人在那里平墓。
爱牟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三位平墓的工人上来了。
他的头脑依然在隐痛,他便决心走下楼去,想去看看他们。
他下楼来了,亭子间下的等大的厨房中,他的夫人在灶旁剥胡桃,两个大的孩子站在旁边,背后一只旧藤椅上立着个两岁光景的幼儿,时而吐出不平的呼叫。
他走进厨房里去了。
——“在剥胡桃吗?做什么用?”
——“今天不吃饭,中午吃年糕呢。”
——“好极,好极。”
他说着把幼儿抱在手里了;在他走出厨房门的时候,又回头去问他的夫人:
——“祝君(寄居在楼下的爱牟的友人)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有,吃年糕怕不能等他了。”
——“不等也不要紧,他在外边一定会吃了饭才回来的。”
他说着又把后门打开走向空地里去了。
是昏蒙欲雪的天气,四处的洋房都寂立在微带黄色的空气中,吐出的散漫的煤烟就好象要和露天立着的工人们口中的呼气比赛的光景。
三个工人冷飕飕地在墓上工作。三个只用着一把鹤嘴锄,两个人轮流剥去墓上的砖衣,一个人时而下坑去抛出剥落的砖屑。
墓是双棺的,外面的土衣早已挖去了,周围成了一个两丈见方的土坑。土衣下的一层石灰衣也只剩得一些痕蒂了。单是这石灰衣的厚度也怕有两尺的光景。露出的砖椁还是五层的砖块砌成。这当然是有钱人的古墓了。
砖椁的前面是已经开发了,露出两个穹窿的黑洞就好象枯髑髅的额骨下的两个眼窝。
棺材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了。
——啊,这儿也是一对Romeo与Juliet!
爱牟抱着幼儿站在坑坎上,看着有力而锋锐的鹤嘴锄,很爽利地喙食着古墓的砖衣,他心里禁不住这样叹息起来:
——这当然是有钱,而且是有儿女者的坟墓了。这至多怕也不过两百年,或者连一百年也还不到罢?
——他们在百岁之前,想来也一定是享过幸福的人,他们即使不必便是由恋爱而结婚,但他们已经生儿育女了,想必彼此也是有些相当的爱情的。……
——但是,他们的幸福呢?爱情呢?儿女们呢?……
——“昔年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爱牟生出一种淡漠的感伤,他竟把李白的这两句诗低低地讴吟了起来。
——人力的空费!财力的空费!
他的心机又转变了。
——假使这些砖土在百年前是修成了一道桥呢?
——假使这三人的苦工的劳力是用来替考古学家挖掘地层呢?……
——啊,但是终是一样的,终是一样的!
——“Ourselvesmustwebeneaththecouchofearth。
——“Descendourselvestomakeacouchforwhom?”①
①作者原注:“我们定然要长眠墓中,然而入地挖墓又为谁?”
他又默念起他所喜欢的莪默伽亚谟的诗来。
——“Dustintodust,andunderdusttolie。”②
②作者原注:“尸体化为尘土,长眠在尘土下”。
真的,我们人世上有哪一种东西不会化成了尘土呢?冰河时代以前的恐龙,近代人的袁世凯!
——自有人类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年,我们所踏着的地球的这件衣裳,恐怕没有一方寸不是人的血肉构成的吧?
——“昔年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
他低低地讴吟着又走回他的寓所去了。
他的夫人仍然在厨房中剥胡桃。
他走进厨房里去,隔着北窗再把平坟的三位苦工凝视了一会。
他好象自言自语一样的说:人的精力就是那样地浪费!
他的夫人也抬起头来了。
他看着她,十分严肃,而且十分感伤地诉说了起来:
——“我们再隔二十年,也怕已经化成了泥,我们的坟墓也怕是那样在被人平没呢!”
——“是啊,人生终是这样,不过总要活得有点意义的才好。”
他夫人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暧昧,但他没有十分去追求,却又哀恳着她:
——“呐,我们以后不要总是口角了罢,人生总不过几十年。”
他说的时候,他的夫人已经埋着头又在剥胡桃了。
他把头偏下去想要看她的脸色,他看见一珠清鼻涕就象一粒肥大的真珠一样悬在她的鼻垂上。他伸出右手替她捏了。
她笑了起来,接着便说道:“天气冷,清鼻涕一珠一珠地滴在胡桃里。”
她又笑着问她大的两个小孩:“你们喜欢吃吗?才好吃呢!”
——“白话!”
——“白话!”
两个孩子同时叫了起来。
爱牟也发笑了,他把幼儿放在藤椅上,想立地上楼去写些什么东西,但他刚好放下,幼儿便做起很可怜的样子,扁着嘴就要哭的神气。他又把他抱着,一同走上后楼。
亭子间里的空气比刚才冷得多了,他刚才下楼的时候忘记把西窗关严,土缸里的火也将近熄灭了。
他把孩子放在地板上,去把西窗拉拢了来,他想把些有画的书给小孩看,诳着他。他找出了一本德文的Corning的《局部解剖学》。
但是孩子却又扁着嘴,紧闭着眼睛要想哭了,两个脸墩冻得已经成了紫色,因为嘴闭得很紧,颊筋的中央处已经洼陷下去了。
——“哦,乖儿,乖儿!不要哭,不要哭!你想睡吗?
他把孩子抱着跑到前楼里去,口里不住地唱着不成意义的睡歌,两脚不住地在房中盘旋。
亭子间里的Romeo与Juliet……平墓的工人……鼻涕的真珠……
他盘旋得不一会,孩子在他怀中睡熟了。他心里高兴了起来。
——好,我今天可以写一点什么了!
他用脚把一床棉被展开,铺在楼板上,十分细心地细心地把孩子睡下了。他又从壁上取下一件破外套来,轻轻地轻轻地盖在孩子的身上,孩子的好象冻僵着的两手和两脚,还微微伸了两下,但也没有声息,就好象一个石头,沉没在睡海里去了。
他心里着实高兴了起来。
——好,我今天总可以写一点什么了!
写什么呢?写什么呢?他自己跑进亭子间里去,把门反上了锁,把窗帷也拉拢了,他写的是什么,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1925年1月7日午后
湖心亭
小小的家庭中,低气压已经低迷了两三天了。
今天清早她因为头痛没有起来,她在床上对我说:“你无论怎么要去替他们找房子,去找一天也不要紧,到晚上来叫他们搬出去。”
我只是隐隐讽讽地答应她。
早饭是我弄来给孩子们吃了的,刚好把饭吃完,她又在床上催促,叫我定要出去找房子了。
我是再也不能忍耐,竟和她口角起来。
——“别人家是逃难到我们家里来的,况且又病在床上,我怎么也不忍叫他们出去!”
——“你不忍叫他们出去,你就忍我们母子们丢命吗?”
——“人不是那么容易丢命的!亏了你也是基督教徒,你怎么不害羞哟?”
——“怎么叫害羞呢?”她一翻身就从床上起来了。“不管是基督教徒不基督教徒,为人总是有限度的罢?仅仅一楼一底的小洋房,客堂被人占了,不要说客来不方便,就连孩子们玩耍的地方也没有,一天到晚歇在楼上。这你不是有眼睛看见的吗?孩子们受了传染,你怎么样呀?”
——“我也并不是说我不去找地方,不过这几天风声很紧,各地方逃难的人都跑到租界里来,空着的房子大都占满了,而且房金又贵。……”
——“你早几天在做什么呢?”
——“我早几天在做什么?我不是别人的听差!”
——“他们来的时候我不是就对你说过吗?同居是绝对不可的,万一有了不好的病痛,要传染给孩子们。现在不是应了吗?”
——“他独于要生病,这是谁也不能够预料的!病了要叫我赶他们出去,我实在是办不到。”
——“你办不到吗?我就去赶他们!”
——“你去!你去!哼!亏你也是基督教徒!”
我愤气冲冲地先跑下楼去了,她在楼上抢着辩驳:
——“你去替他们找房子,我出房金,这还亏了他们吗?”
——“你出房金!你有多少钱哟?钱是你的吗?”
——“唉?唉?你……你……你是这么袒护他们吗?”
她带着哭声嘶叫着也从楼上跑了下来,我把身子闪进厨房里面去了。她在厨房门口指着数说,说我屡次欺负她,把她当成愚人。说我欺负她不懂中国话。我的脑子愤恨得实在要爆炸了。
——“啊,一刀两断!一刀两断!你请回你的日本去罢!”
就给开了闸的潮水一样,这几句决绝的话竟从我口中喷涌出来。
——“回去!回去!不打紧!不打紧!但你也要说出一番理由来!”
——“理由!两人的性情这样不相投合,这不是比火还要明了的理由吗?还要什么理由呢?”
我尽我的喉嗓所能叫出多么大地叫了出来,愤气冲冲地拉开后门便窜走出去了。
——“亏了你也是基督教徒!亏了你也是基督教徒!哼!哼!
当面一股北风打到我的额上来,我才意识到我头上结着的是一张毛巾。我也因为头痛,把毛巾结了一早晨,到这时候才顺手解了下来,揣在我穿着的一件破外套的衣包里。
我尽我的脚把我运着走,一头都是磅礴着的怒气,我就好象上满了火力的火车随着自己的车轮在路上滚动着的一样。
我走出了弄子,我是从环龙路向东走去的,——这一点我现刻电还明了,——但我以后走过些什么街,走过些什么弄巷,不仅地名我不清楚,连方向我也辨不出了。我只转弯抹角地在街上走着,我脑里也没有想什么,脑里的空隙完全被怒气填满着,实在是再没有什么可以着想的余地了。
我只转弯抹角地在街上走着。走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辰光了,无心之间在一处横街口上看见一处新作的堡垒和战壕。这当然是一礼拜前收拾张允明的溃兵时,外国人的陆战队所建筑的了。
我到堡垒里去一看,我的意识才渐渐清醒起来,我知道我已经快要走出租界了。
——外国人究竟要比中国人高明,他们在匆促之间竟有这样完整的战备!我在堡垒里面不禁惊叹了起来。
堡垒是用米袋填泥砌成的,有四五尺高的光景,在中腹处横嵌了几个木框作为炮眼,垒下是将及一人深的濠沟,垒上有竹篷盖就的屋顶。这比我在浏河,在悬脚岭等地所看见过的战濠,要高明到一百倍以上了。
我在这时候起了一个好奇心来,我想走进上海城里去,看看苏浙联军驱逐张允明的战迹。
前几天他门正在开火的时候,枪炮的声音在环龙路也可以听见,那时候我很想出去看看热闹,但终竟因为家小的羁绊,不敢出去冒险。万一一个流弹打来把我打死了呢?——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但是,我现在还怕什么呢?我反正是没有家庭乐趣的人!
我死了心,便向中国街道上走去了。
由上海租界到中国市街实在并没有什么险阻;只消走几步路。走过一条横街。
世间上有人不肯相信奇迹的存在的吗?这样的人我请他到这儿交界的地方来,他立地便可以看见一个顶顶骇人的奇迹。走几步横街便可以退返几个世纪!朋友!这不是一个顶顶骇人的奇迹吗?长房虽有缩地之方,但我们的脚步比光的速度还快。
上海县城早是拆毁了的,租界和县城也并没有什么栅栏,我们怎么晓得会是走出了租界?怎么晓得会是走进了县城呢?
你们走罢!抬着头能看得见一些杂乱的旧式房屋的垃圾堆,埋着头能看得见一些崎岖不平的街路的时候,你们便进了城,便走进了“中国地界”,便退返了好几个世纪了。
啊,我们中国人到底是超然物外的,不怕就守着有比自己好的路政市政在近旁,但总没有采仿的时候。那是值不得采仿的,那是浅薄的物质文明!
我只是在杂乱的垃圾堆中走着,我不知道又转了多少弯,抹了多少角了。街上的情形倒还热闹,有些地方连租界内最繁华的四马路也怕还赶不上呢!沿街都摆着地摊,有的竟摆到街心来,几乎连人走的空隙都没有了。老太婆们穿着臃肿的小棉鞋,一颠一簸地在崎岖不平的泞泥的路上走着。
——前几天开火的时候,听说这儿罢了几天市;城里的人大都搬到租界里去了,是什么时候又搬回来了的呢?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在办年货,明天便是除夕了,这何曾是经过什么战火的地方呢?
在租界上住着的时候,觉得中国的天下是太平无事的,但到“中国地界”上来,更好,更好,我们中国更还是羲农盛世!
——时常打打仗,凑凑热闹,怕也还好罢?中国人反正一时还打死不完。
我只在杂乱的垃圾堆中走着,又不知道走了多少辰光,我走到一座宏大的庙宇前面了。
庙门是朱红漆漆的,画着一对对的彩色的神茶玉垒。正中的门媚上还倒站着一对飞金的狮子,门前陈列着许多卖食物的小摊,几张黝黑的帐篷把门媚上面的扁额遮住了。
——这是什么庙宇呢?城里有这么大的庙宇想来定是城隍庙了。
县里的城隍庙我是早就想来瞻仰的,但我在上海租界上前前后后住了将近两年,守着逼在近旁的城隍庙,却至今还不曾来过。
我为什么要到上海城隍庙来瞻仰呢?在没有听到我说出理由之前,我想,有多少朋友定会笑我罢?朋友们哟,我要到城隍庙来并不是要来进香,也并不是要来看进香的女子呢。我要到城隍庙来,是因为想来看这儿的一座古式的建筑。
前几年我在日本的时候,不知道在什么报上看见过一位日本画家介绍过一次“湖心亭”。他画了一个素描,在一个池子中间涌出一座飞甍跃瓴的楼阁。他说这个“湖心亭”在上海县城隍庙的后面、是上海市上所保存着的唯一的古建筑物,礼失而求诸野,他们日本人中都有这样热心的画家不远千里地肯来探访的“湖心亭”,难道我们守着住在上海的中国人竟没有来凭吊一凭吊的兴趣吗?请自傀始!请自傀始!我存了这个心,想去凭吊“湖心亭”已经好久好久了,但在上海快要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