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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歌星-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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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为了安全,组织了一场模拟演出。演出在紧靠体育场的一个大厅内举行。这大厅是用作演出不太大的音乐会的。M告诉我,十年前,他在这大厅里观看了大卫·鲍维的演出,不是在那神秘的体育场里。这是鲍维的一次回顾演出,他以“让我们来跳舞”来回敬迪斯科。他穿着浅蓝色西服,戴着领带。为了使演出带刺激性和恢复荒诞的创造性,他控制了一只大气球,下腹在气球上来回磨擦,边唱边跳,后来他把气球放到观众中去。球弹跳起来,被几千条胳膊碰撞,在观众的起哄和乱糟糟的叫声上面东游西飘,犹如在大海上空、在阵阵的大风中传播鲍维的纹身,这偶像的标记。M说这些是想对我强调,成功的演出应该这样创新,炫耀象征和偶像。十年后的今天,我要在这宽广的体育场及具附属的大厅里登台演出,只需摆出两样东西——狒狒和孔雀,再加上重现不同的挑衅性剧情。

英方负责安全保卫的头头身材矮小,上半身结实,长得很丑,十分内向。他办事速度惊人,能一侧身替你把凶手的武装解除。我朝前走着,两边是梅尔和马克,有个家伙在我前面,第四个人在我后边保驾。那个头头退居幕后,监督保镖队伍和活动。我经过狒狒的笼子,笼内的奴隶全都跑了过来。为了不把演出搞砸,多特和卡尔曼十分警惕,脑袋探向前,举起它们那强有力的手,抓住笼子的铁杆。希普紧紧抓住它母亲的肚子,焦躁不安。那两个小妾洛尔和玛雷尔就在附近。霍普爬在玛雷尔的背上,一只手紧抓住玛雷尔的尾巴。马姆特在稍远处,不看我,但观察着卡尔曼和玛雷尔的那两个吵吵嚷嚷的孩子……在我接近孔雀笼时,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伙子,从左边向我冲过来。梅尔立即扑向我的身子,把我拖走,一面叫喊:“八点!”这是他们的暗语,从表盘上的十二小时引来,每一点钟表示一个方向。另外三个保镖立即飞快向侵犯者扑去,拦腰抱住了他,把他摔倒在地。一瞬间,我看见他们脸色紧张,愤怒得青筋暴起。他们肯定喜欢这些:危险,奔跑,扑向凶手的脖子,拦腰抱住他,扼住他的喉咙。绝对粗暴,没有一丝差错,揍人,监视,感受自己掐死别人的力量,感受被掐者的失败。而我呢,梅尔让我趴在离那儿几米远的地上。他则趴在我身上,拱起他的上身、肩膀肌肉,遮挡着我。在梅尔的保卫下,我的身子大概完全看不见了。他等待他的同事们完全制服侵犯者。他坚信任何其他的威胁都不再会降临。我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大腿压着我,我的头卡在他的胸前,我感觉到他的心跳。我躲在这个正在执行任务的金发巨人的庇护下,都能听见他的心跳。说不定以后会有好几次侵犯。可能趴在我身上的马克和梅尔会中弹、受伤,我会听见他们的呻吟。可能他们会完蛋……梅尔慢慢离开我的身子,抬起他的肩膀。于是我看见狒狒们惊恐万状,退到笼子尽头,它们抓耳挠腮,焦躁不安……只有那只大狒狒多特呆在前面,皱着额头,用一只手敲着地。后来冲着那几个粗暴的保镖龇牙咧嘴。多特是个“硬汉子”,像梅尔和马克那样矮而结实,是个令人害怕的土耳其近卫军士兵,它会为保护自己的妻妾去死的。这只勇敢的狒狒端着架势,挡着路,激怒的脸又红又青,一小绺一小绺浓密的胡须像刺了花纹,它炫耀和抖动着全身的毛。阿尔罗冲下楼梯,使狒狒们平静下来。那个负责安全保卫的头头迈着两条短粗腿小跑过来。他骑着自行车,似乎十分满意:任务执行得相当完美,没有一点差错,精心设计!只剩下使那个疯子避开大家的好奇心,把他关进监狱,让人看管起来,用拷打逼他开口,让他供认自己的动机,揭发他的同伙。以便弄清这是孤立行动还是歹徒勾结,这犯罪行为对谁有利,策动者是哪家公司,哪个对头牌子,哪个教堂,是三K党,还是某个学派主义者,一个愚蠢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这类事又发生了两三次,那几个保镖上了瘾,脸胀得通红,逐渐变得兴奋,主动袭击,动作更敏捷,更内行,令人惊愕。我呢,我必然无误地躺在最不要命的神风式飞机驾驶员的身下。这种游戏令我厌烦。第一次我上钩了。现在则感到很艰难,很累。这简直是一场战争。我觉得这世界太热衷于格斗与厮杀,层出不穷的流血事件叫人起腻。生活在漩涡里真是心疲力乏。还不如快快抽身。我突然很想回到阿努里塔牧场去……回到有莲花湖、阳光和洁白的圆形舍利子塔的地方去。一条憨憨的蟒蛇盘在我肩上,鹰飞长空,鱼翔浅底,和尚在晾晒红色的袈裟,万物自由自在,无争无斗。那儿没有任何东西使生命戏剧化,没有催命鬼,没人“赶着鸭子上架”,逼我唱歌。啊,那是多么好啊!

希普和霍普忘记了警察们扮演的那出戏,它们在一只双色球周围推推搡搡。它们抓不住球,球在它们的爪子间来回滚动,它们则爬上落下,东奔西跑,企图抢到这只球,各自都想把球给自己留下。它们互相争夺,声嘶力竭地叫喊,互相扭打,为了抢这只球,可球一下射出滚到远处。希普和霍普起跑猛冲,同时到达,重又开始它们的抢占。但它们毕竟年幼,冒冒失失,互相碰撞,四脚朝天,没头没脑地跟着球旋转,嘴唇嗒嗒作响……忽然又互相紧紧拥抱,所以,抢球只是它们的游戏而已。那个负责安全的马拉巴尔人观看它们玩耍,咯咯地笑。大家一下子就从战争转到了开玩笑。我既不喜欢战争也不喜欢开玩笑。这时璐出现了,她挠了挠脖子。有时她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被小狒狒吸引;但她又看到了那一组肌肉发达的保镖,他们的皮腰带、皮上衣、裁剪合身的长裤,显出他们那强健的臀部。这真难煞了璐,她处于高乃依式的矛盾之中,不知所措,两边都是魔力,是爱情。我承认自己骤然担心起来,我更喜欢她去找灵活的保镖当中的某个人,去勾某个金发男子。她痴呆呆地观赏着小狒狒,无精打采地沉溺在这温柔得如摇篮曲的自言自语中:“我的小乖乖,我的宝贝,我的亲亲……”她把胳臂伸向它们,结结巴巴地说着话,跪了下来……这就是伦敦!我突然恨伦敦。阿尔罗让她进入笼子,可希普和霍普看见那个显出万般柔情的贪得无厌者进来,一溜烟跑开了,拼命逃走!她大失所望,走出笼子,收起她原有的母性本能。一个高大的密探站在她对面,交换暗语,荷尔蒙泛滥;她则同气相求,挺起胸,作了个手势,完全被勾引过去了。我更喜欢她这样。一刻钟前,他们还在厮杀,现在却烟消云散,垂涎于璐的诱惑了。嗨!这完全可以预料到……

我要粉碎M他们的代码,使他们的计划出毛病……不让他们预知我的路子,我歌唱的方向,我的血流向何方。他们将不知道我上哪儿。甚至对莫瑟威尔我也闭口不说最新目的,讳莫如深。让他们去厮杀,去包扎!去颤栗!我啊,我准定离开这个圈子。蓦然,我觉得自己自由了,没有悲哀。前面是湛蓝的广袤天空,超越时空的巨大光轮,闲云野鹤的憩园。

第30章

车子一把我送到后台后,我就听见一片嘈杂声,犹如大海的轰鸣。我停止了吊嗓子,默不作声。文布利体育场已爆满,人声鼎沸。索比公司的直升飞机在体育场上空回旋,把自己的专卖图像投放在感光镶嵌幕上。我观看人山人海的文布利大厅,舞台显得非常小,场地和体育场的看台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观众。直升飞机下降盘旋,在大回旋中着落。人们好像跟着巨大的竞技场在旋转,情绪激动地来回走动。他们是为我而来的,这直升飞机毫无意义。人们翘首以待,急不可耐。我靠近萨阿、金和阿玛丽娅那三个合唱队员,我们手拉手组成我们那惯常的小圈子,我们那美丽的曼陀罗,集中注意力,默默地沉思。

以后,我的思想好像悬在那儿,我既不听璐的,也不听M的。勒普蒂和吕丝默不作声。我独自一人往前走,已被猛力抛入文布利那巨大的火山口。

现在,我在那里边,在张大嘴的深坑中,在灯光辉煌的喧闹之中。有八万人之众,人头攒动,呼叫……第一部分演出使他们热情高涨,把他们融化……鼓声和“千垛城墙的嘈杂声”,汉克那令人眩晕的舞蹈,梅拉的急勒马缰,拉伊和马利安的跳跃,他们那有节奏的肉搏战,在伴奏中的花里胡哨那一套。

那五只狒狒一动不动地呆在支撑天穹的柱子上。“塑像馆”也搭好了,微弱的光晕勾画出幕后的塑像。我玛阿开始在大玻璃柱——宇宙信号台——脚下唱歌。我的歌仍然隐藏在合唱队员的歌声中……这是模糊的歌声。

中等大小的电子屏竖在舞台左边,恰巧在合唱队的旁边。一个家伙在数值化的电子屏表面来回移动着一种音乐笔,他在画音乐。他划线,电脑就产生声音,各种声响的组合:打击声、波涛汹涌声、某种尖锐的声音和切分。魔术师画家的黑色身影在文布利圆形剧场里的宽大视频屏幕上重复出现。然后,这造物主在他的巨幅画和音响风景前消失了,以便让位给多恃和卡尔曼的图像,接着是洛尔和玛雷尔,孤独的马姆特。后来是希普和霍普及它们的出生地。狒狒的特写镜头,放大的面部皱纹,蓝色的斑块,胭脂红的嘴,胡子和肥大的肚子。一群奴隶……观众面对这一群祖先和图腾形象,高兴得大声叫嚷。

文布利,这是原始,是力量,是害怕。我感受到一种从希腊神话里的七头蛇身上涌出的力量,它的蠢动、鼻孔的汩汩声;在四千盏聚光灯、电子光管和激光照射下的鳞片。对,这一次人们死命玩灯光,文布利是团火,是正在喷发火焰的火山。观众在火山口里,火山口蠕动着它八万断齿的下颌。有时候,仿佛一只缓缓驶行的银河系飞船在这大量被删除、被剁碎的苍白光线中经过,人头像从黑暗变成明亮的一个个小圆点……他们举起胳膊,摇晃,完全是一片手臂的海,手臂的丛林,它们淹没在黑暗的巨浪中。灯光将在稍远处搜寻新的游牧部落,唤起他们的好奇。

他们想挖掘出始终隐藏在阿玛丽娅、金和萨阿歌声里的我的歌声,他们想品味我的嗓音。我们已经下到他们迷宫般的肚内。文布刊是张大嘴,大舌头上布满成千上万的庸才和傀儡,他们吞食我们,研磨、搅拌我们。这张灯火辉煌的嘴,吼叫着的嘴!我不应掉进这嘴里,让那八万个形形色色的蠢材来咀嚼我……就这样,我突然对他们感到厌恶,感到陌生。不,今晚我不为他们唱,他们不能吞噬我!我佯装爱观众……我蔑视所有倚仗自己的观众、倚仗观众的爱和捧场的歌唱演员。不存在观众,我看不见他们,我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一个人的面孔。只看见长着满身鳞片的妖怪,这鳞片就是无数只一眨一眨的眼睛。这只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野兽般怪物因喧哗而膨胀,因猝然的静默而感动;它不近人情,一阵冲动,一阵整体搏动,仅仅一个白浪翻滚就兆示着它的腹鸣巨响。可怕!弥撒,祭品,即将来临的屠杀……他们刚点燃打火机,八万只小火柱燃烧起来了。

我为自己而唱,我为某个人而唱,但不是为他们。他们十分喜爱我的形象,我只是为唯一的但已消失的那张脸而唱,我给一个幽灵唱,不是为灯光投枪射中的野兽、激光的狂轰滥炸下的野兽而唱,不是为这野兽的鼻尖、脑袋、行动迟缓的四肢、它那闪光的黑色腹部、它的成千上万只瞎眼珠而唱。

我同我那三个合唱队员一起在舞台上,在强烈灯光照射的幕布里。索比公司的直升飞机始终在上面摄制我们那狭窄的看台,它那长方形的灯光,犹如漂在海上的本排。八万只海豹纠缠一个精神中空的偶像。他们不知道我对他们隐瞒着自己的仇恨和恐惧。是我的躯壳在给他们唱。过一会儿,我将为自己、为我个人叫喊。

暂时休息。在我身后,狒狒们庞大的影子在用电子镶嵌的光亮的轮廓里鱼贯而行,多特、卡尔曼、洛尔、玛雷尔、马姆特、希普和霍普不断地在舞台的背景上掠过,好似一块块招牌,又如一幅幅闪烁的漫画。后来一切都销声匿迹了。一片黑暗。他们在那儿,我感觉得到他们,他们在文布利山谷的四面八方,在文布利那残忍的山谷里。

突然,灯火通明,灯光如瀑布,从各处泻下,所有的聚光灯,围墙四周的光束都聚向洁白的雪崩似的圆形剧场中央。后来灯光失去了控制,犹如脱了缰,又似蝴蝶在飞舞……文布利变成红色,一片血红;接着,文布利变成一片蓝色,青面獠牙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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