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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笑问檀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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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女子似乎看出了什么,却没说破,只是伸了个懒腰道:“晚了!丫头,你也去睡吧!”
  “师妹,我还得吃多少药?”
  皱着眉头,殷振阳将药碗递给钟采苹,明知道十成九不会得到回应,却仍想碰碰运气,或许她会愿意开金口。
  或许是那日逗笑了师妹,让她提高了戒心,所以这几天她说话更为精简,若不是绝对必要,她根本相应不理。
  “没了!”钟采苹冷冷地说。
  殷振阳不愧是她爹千挑万选拣中的唯一弟子,他的复原能力极强,人已清醒,各处伤口也逐渐收口愈合,周身经脉也已运行如常,除了肩伤还不宜牵动之外,其它的外伤不管它也会自己好。
  再者,她今晨醒来时,婆婆已经不见了!
  或许是当时她略显迟疑,以致婆婆认定她放不下红尘繁喧,所以便抛下她自己离开了。
  心念及此,钟采苹就忍不住想把气出在殷振阳身上。若不是想到他的伤,她怎会有所犹豫?
  婆婆不在,他当然就没药吃了!可是钟采苹却恨不得拿百斤黄连熬一碗浓汤,灌进殷振阳肚子里去。
  “没了?”
  不用吃药不好吗?还是他吃药吃上瘾了?钟采苹没好气地睨了殷振阳一眼,决定不理他。
  她哪知道殷振阳的算盘!女人天生就比较爱护弱小,他既然不能归属于弱小一族,生病受伤便成了博取同情的最佳时机,至少从他清醒至今,师妹对他虽然不假辞色,照顾他却无微不至。
  有好处就要尽量捞好处,这是他这些年在江湖上打滚的心得。
  习惯了她的不回应,殷振阳改了个问题:“师妹,既然我不用再吃药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
  这下她总得开口了吧!
  钟采苹皱皱眉。婆婆走得仓卒,甚至不曾留下只字片语,她哪知道他痊愈的情况如何?
  “随你!”
  正常人如果不舒服或是太累,应该都会躺回床上去吧。如果他不觉得不适,下床走动走动应该没什么大碍。
  “师妹,你说话好冷漠喔!”
  钟采苹瞬间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瞧他的口气和眼神,像极了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她是不是该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给他一根肉骨头?
  可她记得殷振阳从小就老气横秋,讲起话来和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夫子没两样,什么时候他也变得流里流气了?
  不论如何,她决定——这句话不必回应。
  殷振阳不以为意,只是期待地望着她。
  “我现在可以下床走走吗?躺了几天,骨头都快散了!”
  其实,钟采苹没看到的时候,他已经几次溜下床疏松筋骨,不然每天都这么躺着,他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钟采苹依然相应不理。都说了随他,他要起来倒立翻筋斗都不关她的事,如果他要逞强,那只会自讨苦吃。
  殷振阳作势要下床,却又突然缩回床上坐好。垮下肩,一副可怜兮兮地道:“师妹,我没有衣服穿。”
  “喏!”
  钟采苹抬抬下巴示意,床脚边上正放着一套男子衣物,虽然看来破旧粗糙,但已足够蔽体保暖。
  这当然不是殷振阳本来的衣服,他的一身衣物因为与河中礁石碰撞磨擦,早已破烂不堪,钟采苹当然没那么好心情帮他缝补,便向邻近的猎户要了一套衣服,让他将就着穿。
  “可是师妹……我自己不好穿……”
  卑鄙!
  钟采苹这才明白他的真正目的。虽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早就看过他的裸体,但他若一丝不挂地四处走来走去,她仍不免尴尬。话说回来,在屋子里他躺在床上有棉被遮盖,光屁股也无所谓,但在屋外就不免要吹风受寒,万一着凉总是不好。所以,他自己穿不好衣服,她不帮忙行吗?
  “慢慢穿。”
  想算计她帮他着衣,门儿都没有!
  钟采苹不理他,药碗一拿便走出房去。
  如果师妹以为他技止于此,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殷振阳诡笑着,果真拿起衣服慢慢地穿起来。但他谨遵她的吩咐,右手不可使力,更不可妄动,所以衣服虽是披上身了,但是单用左手既不灵巧也不习惯,怎么拉来扯去就是穿不好。
  以致于钟采苹再进屋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裤管虽然套进去了,裤头却垂在髋骨上,不用说,裤腰带当然没系;两只袖子虽然穿好了,但是前襟大敞,连个扣子也没扣好。一身七零八落的,要不是身上没有臭味,恐怕比大街上的乞丐还狼狈。
  殷振阳见钟采苹进来,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又低下头专心和一身的衣物奋战。
  他知道师妹终究还是心软,不然他饭也吃了、药也吃了,伤口也料理过了,师妹还进屋里来干什么?
  但是说破对他有损无益,师妹别扭得很,要是惹得她恼羞成怒,他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算你狠!”
  果然,钟采苹看不过他的拙手笨脚,过来帮他把衣裤穿好,只是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几乎就站在他怀里,从她身上传来阵阵清新淡雅的甜香,殷振阳心神一荡,差点伸手拥住她。
  “哼!”
  她微愠的轻哼惊醒了他,她已整理好他的服装,退了开去。
  “师妹,多谢你了!”
  殷振阳扶着床边站了起来,忽而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躺久了其实很累的。我记得有一回你病得好厉害,怕不有半个月都在床上,后来才稍好些,便直吵着要出门透气,师娘不肯,我却偷偷背你出去吹风。”
  钟采苹一怔。是啊,为了这件事,他被爹大大地责罚了一顿,骂他不知轻重,她刁蛮任性,太顺着她是不可以的。
  殷振阳凝视着钟采苹,目光却像穿透她,仿佛看到从前:“如果我们继续像那样长大,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人都会长大都会改变,谁能知道他长大了会不会移情别恋?他做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
  气氛一僵,钟采苹转身走出房去。
  知道必须给钟采苹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殷振阳并未追上去,而是留在房里伸伸手、伸伸腿,当然右臂例外。
  稍稍活动了一下,殷振阳才慢慢走出房门口。
  只见钟采苹背对着房门,站在屋前的草地上。柔软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微风吹起她的长发,应该是明亮飞扬的场景,但她的背影偏偏透着股难言的孤寂和疏离。
  殷振阳走上前,与她比肩而立,柔声道:“师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他并不预期会得到她的回应,却没料到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会响起,更料不到她会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走吧!”
  殷振阳不无愕色,侧过头看她:“师妹?”
  钟采苹没搭腔。她不愿意承认殷振阳对她的影响力一日日增加,尽管不理他,但她却不能关上耳朵,不去听他述说他们共同的回忆。
  他说得愈多,她就愈心软。当他叙述着那些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的细节,她还如何能够当他是个陌生人,拒他于千里之外?当他一次次叫着“师妹”,她如何能不想起在他昏迷时,声声句句的懊悔和歉咎?
  “出去的路不难走,你可以下床,当然就可以走了!”
  她真的很别扭!殷振阳心里大叹着。每当他不着痕迹地稍稍拉近彼此的距离,她总是更明显地退缩到自己的世界里。
  “外头有你的事业、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走吧!”
  所以他走吧!不要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她早已心如止水,她无意向任何人报复,但也不想接受任何补偿。
  “我尚未娶妻。”
  妻子难道不是家人?师妹会把妻子特别提出来说,想必是她心里特别在意;只是,她为什么在意?
  殷振阳心头一凛。从他清醒之后,他心中所思所想只有师妹,竟全然不曾想起冰儿,这又意谓着什么?
  钟采苹静默着,尽管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不免惊讶;他不是为了谷冰盈才要退婚、才要逼她自尽吗?他们竟然尚未成亲?!
  仿佛看穿她心中的疑惑,殷振阳平视着前方道:
  “你投崖之后,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想着小时候,想着去退婚那天,想着关于你的一切……师妹,我没办法一面想着你,一面去娶另一个女人。”
  他上石家退婚那天,她的言行举措无不令他赞赏却又惊心动魄,而他心弦的震颤尚未平息,她的自尽又带来更大的震撼。
  她是故意的,他知道。她把自己的完美形象烙印在他心上,要他永远记得她,要在他和冰儿之间制造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她也成功了!所以他疏远了冰儿,所以他在她生日那天上绝情崖,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
  有他这句话,够了!
  “如果你对我感到抱歉,那么我原谅你。”顿了顿,钟采苹继续道:“你走吧!回去娶妻生子,再毋须以我为念。”
  师妹真是让人生气!他想她念她大半年,原以为今生无缘再见,好不容易寻到她,怎么可能抛下她自行离开?
  “那你呢?”
  “这里是我家。”
  她说得轻淡,却让他大起恐慌:“你要留在这儿?”
  钟采苹不答他。她说得很明白了,不是吗?
  “是前辈要留你下来?”
  “她离开了!”
  “那你还要留下?你表姐和姨妈有多舍不得你,你知道吗?姨妈为了你大病一场,你忍心这样伤她们的心?”
  “伤心只是一时,担心却要一辈子。”钟采苹微喟道。“让她们以为我死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师妹!”殷振阳单手扳过她的肩,直视她的眼,也让她看见他眼里的焦切。
  “你怎能这么自私冷血?”
  钟采苹却只是螓首微摇,挣开他的手道:“我说了,这里是我家。”
  “你家在桐柏山麓的小谷中!”
  “我们一家三口都在这里,这里就是我家!”
  钟采苹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美眸中已泪光莹然。
  殷振阳现在才知道,他对她的伤害不只是一场退婚的羞辱,更将她对“家”的渴望全都粉碎了!
  爹娘死后,她的家也没有了;石家人待她再好,也无法弥补这个缺憾。曾经,他可以与她共组一个新的家庭,但一切却被他自己搞砸了……
  心头的愧疚泛滥得无边无际,殷振阳长手一捞,将钟采苹带进怀里,在她耳畔不住低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钟采苹没有挣扎,只是僵立着好像一尊泥塑木雕的神像,点点珠泪已在她颊畔腮边蜿蜒成河。
  殷振阳不住在她鬓边发际磨蹭着、轻吻着,钟采苹的每滴眼泪都像重槌般敲在他的心尖上,让他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多希望她仍是无忧无苦不知愁的天真娃娃,但,可能吗?
  第六章
  如果不是她哭成了个泪人儿,能够这样拥着她享受早晨的片刻宁静,倒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殷振阳不由得苦笑。也许现在的师妹太脆弱了,所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可以倚靠的臂膀。
  “我记得,小谷里有好多大树,你小的时候,最喜欢爬到树上去,好像树上的阳光特别软,风特别凉。”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头上响着,织就出一片安全稳妥的氛围,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竟让人昏昏欲睡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又回到儿时成长的地方。
  “那时候你还好小,一不留神就会从树上掉下来,我在树下接住你好多次,但没接到的时候更多。”
  顽皮的她,也会自己往树下跳,要树下的人接住她。
  “师兄,我要跳下去了唷!你要接住我唷!”
  她还记得,她总是在他接住她时故意使力撞倒他,让他沾染上满身沙尘,然后她会得意地咯咯笑。
  “师父管不住你,所以就挑了棵最大的大树,在树上帮你建了一座树屋。夏天热,你总是抱着枕头被子,拉我一起在树屋上睡午觉。”
  他仿佛又看到层层树叶筛落一片光影迷离,午后的微风中,精灵也似的小人儿睡容娇憨,嘴边还漾着一抹笑。
  他还记得他曾帮她做过一个小木梳,好在她午睡醒来后,为她梳理她丰厚浓密的长发。当他为她扎好辫子时,她总笑得灿烂如春花。
  他曾经许诺过要守护她的笑容,却违背了他的承诺。如今,他只希望能再找回她无忧无虑的笑。
  “师娘在小谷里种了好多花草,每到花季,就开得一片烟光烂漫。你刚会走路的时候,总是在花丛里追蝴蝶追到跌倒,然后就赖皮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要别人去捉蝴蝶给你玩。”
  刚会走路,那是一、两岁的事吧!她没有印象,但她记得母亲的花,她最喜欢一大早起床,陪娘去剪几枝花插在花瓶里,她也喜欢拿着小剪子,和娘一起帮花草修去歧生的枝叶。
  “娘说,花要修剪才会长得好!”
  她从小就爱晒太阳,他却总是怕太阳晒坏了她,老叫她避到阴凉的地方去。每当他又端出管家的架势管束她时,她就摇头晃脑地拿娘的话当免死金牌,把他气得蹦蹦跳。
  但他也不是只会管束她的。他的手很巧,会用草做成蚱蜢、蜻蜓,蝴蝶、鱼和花,娘用柳条帮她做了一个小篮子,里头装满了他做给她的小玩具,她把小篮子放在树屋里,没事就拿出来把玩。
  好像作梦一样,回忆瞬间如潮水此起彼落。
  她记得爹在门前的树上帮她扎了一个秋千,有一回她半夜醒来,发现爹和娘两个人挤在秋千上晃呀晃。
  她也记得每当爹从外面回来,娘总会用绢帕细细擦去爹脸上的汗珠,笑得恬静而温婉。
  她还记得每当她和师兄呕气的时候,爹娘解劝不动,总是互相数落对方把她宠坏了,然后两手一摊,相视微笑。
  然而,梦中场景忽变;她来到姨妈家中。那是一个炎夏的午后,娘和姨妈带着她和表姐去戏水,爹则在房中午寐。
  当她们倦游归来,她爬上床想叫醒爹,却意外地发现爹的身体又冷又硬,怎么喊、怎么叫都没反应。
  “爹……爹,你醒醒啊!爹……”
  她好害怕,拼命摇着爹的身子,不停地叫唤他,冷不防,娘一把将她推开,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抱起爹的身子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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