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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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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英那日从苏定春处取来的信札还被她压在官舍,倘若直截了当交予徐正达,恐怕又要被追问她是如何得到这名册与账目的,指不定还会质疑这信札的可信程度。
她思量着上一回的宗亭案,匿名之人将那书信悄悄送至徐正达府上,徐正达便立即将其当成了铁证,直接上了拟案密折。
倒不如这一次也效仿宗亭案,自己这边只顾着拖时间,承认办事不力,另一边便偷偷将那装着名册的信札送至徐正达府上,再静观其变兴许更好。
左右徐正达现下着急邀功都快红了眼,若他拿着这名册就捅了出去,便也与她孟景春无甚关系了。
她这边思量着,那边站着与人说话的沈英却回头看了看她。这几日朝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孟景春并没有将那信札丢给徐正达。他虽嘱咐过她不要再多管这件事,却仍是忧她会执拗地一查到底。
少年意气他如何不懂,就算她如今懂得收敛锋芒学着自保,可凭她这道行,又如何揣得透这朝中老狐狸的心。
徐正达怎会不知万蒲楼的背景?
沈英想着便蹙了眉,一旁的同僚开玩笑一般地说道:“沈相今日如何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英回过神,现下他竟连这心不在焉都外露给旁人看,真是越发不像自己了。
天色不好,宴席比预期中散得早一些。宾客陆陆续续离席,寿星陈韫站在门口送客,陈庭方亦是站在一旁,神情清寡。
沈英先出了门,孟景春磨蹭了一会儿才出去。她心中有些莫名难受,低着头往官舍走,行至拐角处,却见一辆马车停着。她刚投过去一眼,便见那车帘子被撩起一角,熟悉的声音这就传过来,轻轻慢慢地,不慌不忙:“顺道送你回官舍,上来罢。”
孟景春便很是乖巧地上了马车,闷声不响地窝在另一个角落里。沈英几次欲开口,都生生咽了回去。想让她开窍,但不能逼她太急,那现下……能护着她便先护着罢。
到了官舍,孟景春亦只简单道了声谢便匆匆下车。待她开门进屋,那关门声响起时,门口的马车仍是没有走,沈英见前面那窗子的灯亮起来,忽有一丝恍惚。
他竟不知道那屋子前面的那盏灯,在外头看起来,如此孤独。而这屋子,他一住便是无知无觉的十一年。他低头摊开自己的掌心,借着极黯淡的光线看了一眼,又轻轻握起。
屋内的孟景春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屋外马车离开的声音。
晚上吃得太好,似乎有些积食。她翻出药罐子吃了两粒消食丸,洗漱完便熄灯入睡。
自从搬过来后,她一直睡不好,半夜听到更鼓声总是醒来,再继续睡,却浅得不得了。
***
孟景春次日从衙门里回来,硬是在外头晃悠到天黑,眼见着要下雨,她匆匆忙忙跑到徐正达的宅子偏门,自书匣里取出信札来,用力地叩了叩门环,将那信塞在门缝里,便急忙跑了。她躲在巷子里,伸出头来瞧着,见他府中的下人出来,俯身将掉在地上的信札捡了回去,这才舒一口气,提着书匣往回走。
穿过一条巷子,忽亮起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闷雷声传来,孟景春知快下雨,她又未带伞,便走得飞快。
但徐正达宅子在城西,离官舍远得很,她还未来得及到家,瓢泼夜雨便下了起来。
孟景春已淋了一身湿,巷子里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她心中竟有些打鼓,脚下步子走得更快。
同雨声混杂在一起的竟有旁人的脚步声,她头皮一紧,将那书匣拎到身前,边走着边从里头取出那把短匕首,迅速收进袖中,走得飞快。
然她刚行至巷口快到大路上时,身后两道黑影便追了上来。一只湿淋淋的大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迅速将她拖至墙角,孟景春试图反击力气却小得可怜,想喊叫可却被闷得死死。争斗中外袍都被撕破,孟景春憋了一口气,头发却被歹人一把拽住,束发的带子瞬时被扯下,她头皮疼得发疯!
一脚直踢她后背,那力气似是将她肋骨都踹断,心都要被震得呕出来。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一人却忽地拽起她头发,一个巴掌便立刻扇了过来,孟景春顿时耳鸣,脑中还昏着,却下意识地将刀子扎向了紧贴着她的那个人,似是没扎到要害,那人便发了疯似的连踹她几脚。
那一身官服被扯得破破烂烂,孟景春视线已不清楚,身子蜷在地上手中却紧握着那匕首不放,意识模糊地呕出一口血来。
【三一】软肋
耳畔传来大道上的马车声;孟景春强打起精神,拼了命喊出来声音却是哑的。
背后紧接着又是狠狠两脚,孟景春意识快要瘫散,心中近乎绝望。那马车路过的声音却倏地止住,传来尖利的马嘶声。
行凶的那两人飞也似的逃了,孟景春蜷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喉间是浓浓血腥气,五脏六腑都像颠倒了位置;胸腹中闷疼难忍。雨势越发大,孟景春见雨雾中竟有人走了过来;她无力地耷拉了眼皮,手微微抖着,用力想要爬起来。
那人却走过来将她背起;往马车那边走去。
孟景春已几近昏厥,脑袋歪着,连抬眼皮都艰难,全然不知当下什么境况。
马车中一女子探出头来,急急忙忙问道:“朱管事,怎么样了?”
背着孟景春的那管事回:“这人已是快晕了,想来伤得不轻。”他顿了顿,对马车里的人道:“不知东家的意思是?”
苏定春正坐在车中卷着书看,连帘子也不挑,略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既已救了便丢在路口,总有人见得着。”
那管事犹豫一番,又道:“东家,小人见这人着官袍,恐怕丢这里……不好罢?”
那女子亦是开口:“伤成这般,丢在雨中淋着,怕是也活不了,先生不如行个善,将来……”
苏定春扔下那册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本想说找个医馆丢在外头,然他只多看了一眼,便认出这人是那日沈英一道带来的大理寺小吏。
苏定春自然知道近来大理寺有个叫孟景春的评事在查万蒲楼的案子,难道这人便是?被人殴至此,倒像是招了仇家。至于是不是因查这案子招了仇家,苏定春却并不肯定。
他道:“可还问得出她住哪儿?”
那管事回:“都成这模样了,神志想必也不清楚了。”
苏定春微眯了眼:“放她上车,去沈宅。”
管事便将孟景春放进车,戴好斗笠驾车掉头,往相府去。
不过是刚入夜的时辰,满世界安静得却只剩雨声。孟景春倚在角落里,神志依然模糊,回不过神来。手在袖中还是不停抖着,背后火辣辣地疼。
那女子凑过来似是想问她些什么,可见她瞳仁无光,也明白她吓得不轻,便又讪讪坐回苏定春身边。
马车行至相府,那大门紧紧锁着。苏定春下了车,那管事连忙撑开伞来,走到门口用力叩了叩门环。
沈府下人极少,连个看门的也没有。那管事敲了许久,苏定春耐心等着,直到有人前来开门。苏定春开门见山:“请你们主子出来。”小厮便又去回禀沈英。
沈英今日亦是刚回,到了府中已是累得头疼。现闻有客到,便又披上外袍往前头去。
苏定春在门口已是站了许久,身上袍子都有些潮。等沈英到了门口,他回头看了马车一眼,也不多言废话,言简意赅道:“人在马车里。”
沈英闻之一愣,却陡然间揪了心。也顾不得外头下雨,快步走到那马车前,撩开车帘子瞥见角落里浑身是血污的孟景春,手背青筋凸显,牙根紧得他发疼。
苏定春亦是走到他身后,只淡淡道:“苏某在路上恰遇上歹人围殴这位小吏,刚停了车那些歹人便已是跑了。本想送其回府,无奈这位小吏已是意识不清,想着相爷兴许与之私交不错,便将人直接送过来了。相爷还是尽快寻医官来瞧一瞧罢,伤得不轻呢。”
沈英喉间哽得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小心翼翼将孟景春自马车中抱出来。她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儿,过一会儿眼皮又耷拉下去,往日里的精神气竟被挫得一干二净。
沈英抱着她进了门,连声谢也未与苏定春说。沈宅大门慢慢关上时,苏定春刚上马车。身旁那女子小声嘀咕道:“沈大人抱这小吏的模样,倒有些……”
苏定春手指轻轻搭上车窗帘子,挑开一角,隔着雨雾看着那门微眯了眼。
谁道沈英没有软肋?如今这软肋,竟是被他今日无意中寻得,实在是教人哭笑不得。
他重新压好布帘,与外头那管事道:“走罢。”
***
沈府小厮急急忙忙去喊张之青,沈英则对着一声不吭只顾着发愣的孟景春手足无措。
她身上这官袍已是彻底毁了,湿嗒嗒的,裹了泥水且被撕破多处,唇间血迹未干,头发散乱,握在手里都是潮的。她瘫坐在蔺草席上,竟是动也不肯动。
沈英拧干湿手巾仔仔细细地擦她的脸,却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处。
有血水顺着那袖口滴落在蔺草席子上,一滴一滴很是骇人。沈英索性拿过剪刀剪开她那身外袍,这才看到她手中紧紧握着的那把匕首。他眉头紧蹙,伸手过去轻轻握住她手腕,哑着声音低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松一松手。”
孟景春像是用了太大力气,手都握得僵了,怎么掰都掰不开。
沈英不敢太用力,她的手冰凉,且轻轻抖着,好似很冷的样子。他动作轻缓地将那只手搓得暖和起来,这才察觉到她抖得没有厉害,又哄了许久,才将沾了血的匕首从她手中取下。
侍女送热水进来,沈英倒了碗水,试了试温度,这才将调羹送至她唇边:“喝一口暖暖身子。”
孟景春此时意识慢慢恢复,周身痛楚才越发明显起来。她仍是一声不吭的,瞬时就侧倒在席子上,身子蜷缩起来,牙根发紧,头痛得要命。
张之青背着药箱匆匆赶到时,瞧见她这模样亦是吓了一大跳。
沈英脸色沉沉,一言不发。张之青替孟景春诊完脉,小声与沈英道:“孟大人身子骨弱,哪里禁得住这样打,外伤易好,内损却得好好养着才是。”他又回头看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孟景春:“这模样恐是已经痛极,今晚上怕是不好过。现下已是有些发热,晚上得多看着些才是。”
他自药箱里取了一罐子药出来,嘱咐沈英道:“温水送服,先吃一粒,过两个时辰再吃一粒。我回府让小僮抓些药来,等明日退了烧,再煎给她服。”
他正要告辞,沈英却一把搭住他,很是难得地多问了一句。
以往张之青嘱咐得再少他都嫌啰嗦,总说自己有数;现下却反倒问有没有什么别的需注意。这情境张之青看在眼中,却也是明白了几分。沈英对这姓孟的丫头,竟已是真上心……只是,有人能走进他心中是好事,可之后这艰难,实在是说不准。
张之青便宽慰他道:“无妨的,孟大人身子骨虽弱,可到底是年轻,并没有大碍。”
待张之青走后,沈英喂了一粒药丸给她服下,扶她坐起来,轻声与她道:“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罢。”
孟景春不应声也不点头,她浑身痛得厉害,只想着躺下就睡。
沈英唤了侍女进来,翻出一身干净中衣,嘱咐那侍女小心替她洗澡换衣,便推门出去了。走廊里灌进满满的风,夹杂着潮湿水汽,让人从头到脚都冷得发疼。
他心中竟生出一丝退隐的念头来。若孟景春这木头愿弃官不做,他倒甘愿带着她离开这早就令人失望的朝堂。
等了许久,那侍女才出来,怀中抱着的盆里放着孟景春满是血污的衣服。
沈英小心推门进去,孟景春蜷在床榻上,小小身子缩在那宽大干净的白色中衣里,背对着他,头发亦是刚刚洗净,还是潮湿的。
沈英在榻边坐下来,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温度,竟觉烫手。他拿过一旁的干手巾,小心地替她擦着头发,待差不多快干了,又取过梳子动作轻慢地将那长发梳顺。
她翻了个身,却仍是紧闭着眼,眉头亦是紧紧蹙着,像一只精疲力尽的困兽。
沈英知她浑身都疼,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自己心中亦是跟着一起难受。
夜渐深,案上烛火将灭,屋外的夜雨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
一阵雷声过后,摇摇晃晃的烛火终是熄了。沈英置身这黑暗之中,疲倦得一片空茫。孟景春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一只手却紧攥着薄被,也不知在梦中是如何忍着这痛楚。
沈英在那床榻边伏着歇了会儿,谁料却睡着了。
醒来时屋外雨声已停,更鼓声刚过。他起身点了一盏灯,见孟景春额前沁出一层细汗,伸手一探,头发竟也是潮的。
想起两个时辰已过,他便又去取了些温水,打开那药瓶子,将药丸碾碎在调羹中,用温水调开后递至她唇边,刚要开口,孟景春却睁开了眼。
那一双眼的主人似乎已是恢复了神智,声音却哑得不能再哑:“下官……”
沈英忙示意她勿要再说话,只柔声道:“喝了这药接着睡。”
孟景春微微张嘴,将那药吃了下去。沈英又连忙给了一颗糖给她,趁她此时醒着,又多喂了些水。
孟景春闭了闭眼,却翻身朝里。
她脑中依旧沉沉,多年前的旧事借她病倒之际,又排山倒海般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不知其中真假是非。
【三二】夜梦多
孟景春素来对自己的记忆抱有怀疑;当时年纪小,之后又无人再帮着她回想确认,便落得个难猜难揣的境地,无迹可寻。
她多次经过翰林院存放卷宗的地方,每一回都想进去瞧一瞧,兴许翻到当年旧案;摸清楚情委,也好宽慰这么些年来不明不白的委屈。
她仍是发热;脑子不清不楚,头疼欲裂;却咬着牙忍住不哼一声。沈英将她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拢起,拿过一根发带,松松地给她系起来。她颈后湿腻;皮肤却是凉凉的。沈英重新拧了一块手巾来,替她擦过后,又起身灭了灯,温声道:“接着睡罢。”
孟景春忽地掉下泪来。
眼中这酸胀滋味已很是陌生,那年离京后母亲便将她当男儿养着,连江州的远房表舅都骗过,让她与小子们一同去学堂,不许再碰女儿家玩的那些东西,厚厚的经方册子得倒背如流,一天只给吃两顿,连零嘴都不许吃,说那是女孩子才吃的东西。在学堂受了委屈,哭过一两回,被母亲责打,厉声同她说不许哭,当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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