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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东宫(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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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梨江果然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
  两人并肩坐在小船舱里,目光缠绵,随小舟荡入春江。
  河市位于阮江与运河交会口的一片沙洲附近,冬季河面冰封时,无法进入沙洲。当小舟缓缓顺流划向河心时,黄梨江远远就瞧见已有不少船只以沙洲为中心,成环状停靠,围成一个规模不小的临时市集。
  尽管朝廷将这无法征税的临时市集视为非法,但是也并未积极派员扫荡,隐然默许河市的不定期集会。由于基本上算是黑市,所以市上有时会贩售些明令禁止的物品,有些官员甚至会私下让人来河市买得珍稀奇物,以炫耀自身的财富与权力。
  真夜本想说“多听些传闻八卦”之类的,但从她眼中已经看出这个说法会惹她生气,便道:“我对河市的交易很感兴趣,去年冬天你不是说想来河市看看,所以特别让龙英他们打听留意。”
  小舟突然震颤了下,黄梨江赶紧捉住船舷,以为要靠岸了,正想出舱下船。
  但真夜阻止她。“别,我们不下船。”见她不解,他解释:“你仔细瞧,沙洲上可有人迹?”
  她放眼望去,果然不见什么人迹。心中正疑惑,真夜又道:“河市之所以是河市,就是因为所有买卖都在河上进行。因是黑市,朝廷虽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为了避免争议,所有买卖活动得采”不落地“进行,一落地,即使是在沙洲上,也要纳入赋税,那么朝廷就不得不介入管理。这默契已经存在百年之久了,为了不破坏这默契,河市上的商人都清楚底线,不会轻易破坏的。”
  真夜对于河市的了解,再度令她感到讶异。“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些事情,连饱读诗书的她都没他清楚。
  “因为我小时候时曾想当个船商,大江南北去做这种黑市买卖呀。”真夜笑道。对于正规传统的事,他虽然懂,却没有兴趣;而他的兴趣虽多,但说起来,却都是些不入流的事物呢。
  真夜像是爱好自由的风,黄梨江不止一次这么想。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扯下发束,任长达披散在肩头上,衣襟宽松地以腰带束住,看起来比民间某些人极之推崇的“狂贤”更加风流不羁。
  世人眼里的“狂贤”,是为狂而狂,多少带了点挑战礼法的刻意,不是真自在;然而真夜不一样,出身天子家门的他,举手投足都只为了自己的畅快,从不顾虑他人眼光,这才是真逍遥。
  突然,他拉下小舱的隔帘,扬声对舱外撑舟的舟子道:“船家,把船挪进江心,我们要逛一逛。”随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把头发放下来吧。江梨,在河市上,心里不要还拘束着。”
  她略扬唇,伸手扯开束发,任一头及腰长发如瀑泻下。长发飘散间,她看见真夜着迷的目光,忍不住调侃:“可别看得痴了,小心晕船。”
  真夜朗笑出声。之后,他们移船穿梭在各艘大小船只之间,看着河市商人远从各地带来的珍稀奇物。人们隔帘谈买卖,谁也瞧不见帘子里的人是谁。河市上的交易十分热络,经常传来拍板成交的声音。
  稍微逡巡一圈,只见真夜让舟子在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前停住。未久,他隔着船帘询问:“贵船中可有奇物?我欲买之,请试看之。”
  对面船舱传来回应:“我有奇物欲售之,千金不易,欲售有缘人。公子可是缘人乎?”
  往来问答之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话,黄梨江仔细一听,觉得颇有种机智答辩的意味,不像是单传做买卖,倒像是名士清谈。
  不知何时,原本骚乱的河面上,因为一场特殊买卖的开始,其他一般商号的买卖纷纷沉静下来,往他们的船只投来关注。
  察觉气氛的改变,黄梨江回头见真夜认真地回应对面船家,清声嘹亮道:“若是奇物,必有妙之处,若不能看之,请试介之。”
  对方声音琅琅地介绍起商品道:“此物产于炙火之地,极冰之原,上可通于地,光泽如润,纹理如绘,生于渊则崖不枯,藏于谷则草木润,振之郎朗有声,抚之若锦瑟之妙。此物既奇,必待有缘人而后售之,君若有缘,请试理之。”
  真夜回过头来,低声问身边女子。“江公子,想不想看看到底是何物如此奇特?”
  当然想。但是她更想听听真夜怎么回应,便低声说:“你继续跟他谈。”
  将她小手握在膝上,轻按住,真夜扬声清论:“缘者,入道所谓因缘是也。上天所促,谓之天缘;命定所得,谓之福缘;私人家产,谓之家缘;无缘无故,虽谓无缘,亦是有缘。君若售我奇物,即是广结善缘。”
  一向知道真夜最会胡说八道,然而此时黄梨江只觉得身边这俊男子语若珠,声若玉,词条如花树丰蔚,有前朝清谈之风。
  不唯她有如此想法,只见对舟人回应:“好个广结善缘。想君若未婚,此物可以售之,不知公子已婚否?”
  “某尚未合婚。”真夜道。他只是有了心爱女子,但尚未正式请婚。
  “小狄。”那舟中人唤。“将盒子拿给公子鉴赏。”
  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随即捧着一个锦盒送入真夜传中,隔帘递入。
  “公子请。”
  真夜开盒细看,竟是一对天然玉石雕成的玉枕。这是天朝新婚之夜的用品,名曰如意枕,新婚夫妻若枕之同眠,则能百年如意,鸾凤和鸣。
  见到这枕,真夜忍不住看了黄梨江一眼,想像她披发枕在这玉枕上的景象。
  “做什么这样看我?”黄梨江也知道这民间习俗。天朝男子议婚时,往往会送一对新枕给女方作为陪嫁之物,待到新婚夜里,两人同枕如意。
  “因为我阮囊羞涩。”他的钱都交给她了。他微笑。“江公子,你可以借我一些买资么?”
  “你买这个做什么?”果然,没看到商品就下单的买卖一定出问题。就算这对玉枕是用上等玉石雕成,雕工精细,抚之果然绝妙,但它的用途却让人却步。
  “我未婚,买来给我未来妻子当陪嫁。”
  黄梨江正要叫他别买。但对舟中又传声道:“公子鉴赏后,可满意否?”
  真夜笑答:“可遇不可求,正是我想要的奇物。”
  那人带着笑意道:“奇物难遇缘人,公子可自行出价,交给小厮即可。”
  真夜努力哄着黄梨江借他钱。“江公子……借我钱,我可以让你吻十次哦,一百次也成,随你高兴,次数不限。”俨然想举体自货。
  黄梨江忍不住又羞又恼得瞪着他。“叶公子一副青春男身想卖我多钱?”让她真想把所有财产都掏出给他,买下他的次数不限。
  真夜朝她妩笑。“就看江公子出价咯。公子可要先鉴赏一番?”边说着边轻轻拉松衣襟,袒露出一片引人遐思的男性胸膛。
  舟中,舟外,两样买卖进行中。
  “呿。”黄梨江将身上锦袋扔给他。“把衣服给我穿好,我没叫你脱,你就不准脱。”
  真夜笑着摆好衣襟,自锦袋中取出一枚金贯,并将剩下的金贯全数交给候在船篷外,名唤小狄的小厮。
  九十九金贯并非小数目,那小厮取回钜资,舟中人讶然回应:“公子果然识货。”如意玉枕正值九十九金。
  真夜回应:“本欲以白金易之,可恕某需付租船钱,故留下一金自用,敬请笑纳。”
  那人朗声大笑,拍案道:“奇物成交,公子后会有期。”所乘乌篷船随即缓缓驶离河市。
  真夜也不追,只将玉枕手下,搁在盘坐的足边。
  黄梨江看看他,又看看装着玉枕的锦盒,忍不住问:“等你真要合婚时,宫中这种东西多得是,何必虚掷百金?”
  “那不一样,我未来妻子要枕在我自己挑选的玉枕上。况且结交一位奇人异士,百金不算虚掷。”
  黄梨江笑出声。“你又没见到那人的相貌,只听到声音而已。”即使路上相逢也认不出对方吧。
  “你有所不知,河市上这些人,都是些不受朝廷管束的边缘之人,只要听过声音,下次再遇见,就算我认不出他们,他们也必然认得出我。”
  “……我不知道你对河市这么了解。”
  “谁叫我终日游手好闲呢,当然得玩出一些心得来。”
  “哦,那你怎么解释,从去年起,河市上开始贩卖一种很像是你送给我的皇朝如意环的事?”黄梨江眯起眼睛睇着他,怀疑他也知道内情。毕竟,除了东宫侍从以外,没有别人知道这如意环的“来历”;更甭说,如今盛京盛传的版本,正是这位太子殿下亲口编出来的。
  真夜笑笑地卷起宽袖,露出强健美好的右手腕上,那世上唯二的另一条玄乌绳环。“你是说这绳环么?”
  见到与自己左手上一模一样的玄乌,黄梨江心跳漏拍。“可不是?你倒是说说看,如何皇朝的定情物,在我天朝会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物?”
  他放下宽袖,把玩她手上绳环。“麒麟告诉我,这绳环不是帝京原有,似乎是来自异国的东西,不知何时在帝京里流行起来。既然不是皇朝原有的东西,都能变成她国家里男女定情的信物,为何就不能在我国变成保健长生的禳福之物?”
  “你没说到重点。”她没那么好骗。“我是问你,为什么河市上会卖这种东西?”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它是定情物啊。”
  也就是说,在天朝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啰!黄梨江老早就怀疑真夜是为了骗她戴上这环,才叫其他人手上也都戴上一个。如今她都戴那么久了,假如还发脾气扯下来,未免太小家子气。
  “所以你就干脆做起禳福物的买卖?”堂堂天朝太子,竟然在黑市里当幕后商人!太不务正业了吧。
  “该怎么说呢,我只是把样品提供给有兴趣做这买卖的商人,让他们去自由发挥罢了,谁知道后来会变得这么风行。”
  纯粹是个意外啊。当初只是不想让人发现他送了心爱女子定情物,因此不断地想办法混淆视听,一开始是拿带缘、龙英他们当借口,后来回到盛京,又扩大混淆的范围……
  “你抽几成?”她没被他混淆,继续追问。
  “玩票性质罢了,谈什么抽成呢。”
  “所以,到底几成?”
  “江公子……”
  “快说。”除了做这生意以外,他是否也插足了盛京里其他商业活动?
  “江公子,你要不要吃点桂花饼?”他作势掏向腰间零食袋。
  “你这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快快给我从实招来,不准你隐瞒我任何事,我警告你—”
  “我爱你。”他突然说。“我只抽四成,别当我是个奸商。”
  出一张嘴就能抽四成,净赚不赔的生意,还不是奸商么?
  但她耳朵没听进他后头那句话,满脑子全被他头一句话给填满,塞不进其他东西了。黄梨江自诩自己不是个笨蛋,却也没料到她脑子竟比鸟儿还小,居然只能装的进一句话——他竟敢对她说那句话?!
  见她彻底傻住,真夜十分委屈地说:“因为你不准我隐瞒你任何事,所以……”所以就趁乱告白啦。
  “我母后既然给了我们一年的时间,那么,一年后,你就嫁给我吧……”
  她连忙掩住他口。“你疯了,我不能。”男人怎能嫁给男人?尽管她实际上是一名女子,但在朝堂上,她仍是他的东宫少傅啊。
  他拉下她手,按向自己心口。“作为男人的黄梨江确实不能,可是有个人可以。”
  “……谁?”
  “卞梁之女。”他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当我的妃子,可以么?卞梁小姐?当我真夜挚爱的妻子,与我如意此生。”
  “很难么?”真夜微笑地抚过她纠结的眉心。“不会的,你是我朝神童子黄梨江啊,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
  正因为相信她绝对有能力胜任,他才敢对她提出这个挑战。倘若她只是寻常女子,承受不起如此重担,他不会要她一定得当他的太子妃。
  对视良久,黄梨江沉声道:“……倘若我做不到呢?”
  果然。他果然知道。一切都知道。无怪他多年前一听见兰陵,立刻就联想到卞梁一氏……
  没否认,没承认,没拒绝,也没有答应。她还在思量。感谢老天,她总算又有办法动脑思考了。
  “那我就不当我的天朝太子,你也别当你的东宫少傅,我们俩隐姓埋名,到某个没人识得的乡野去,当一对愚夫愚妇,妇唱夫随,日子好不快活。”他握住她一缕发,爱怜道:“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眼里有着展翅的决心,也知道自己有能力飞上九重天际,不放你去飞,太可惜。为了你,我会谨守太子本分,不会随便被人害死或找到理由来废黜我,你可以既是我的东宫少傅,又是我的太子妃,两样身份,我相信你绝对都能胜任。”
  倘若答应了,往后人生将时时走在春冰上,随时可能掉进冰冻的河水里吧。
  “你可知,为什么我娘不让我姓卞梁么?”她忽问。卞梁一氏,传女不传男,她是女儿身,却不继承母姓。
  真夜摇头,“我有想过,但不肯定。”
  “因为卞梁家的女子,这辈子最不乐意的,便是被自己最该重视的礼制所束缚住。身为前朝礼学世家的遗族,卞梁女命定要维系的,不是已经随着亡国而消失的前朝仪制,而是存在血脉中,天性上难以克服的家学渊源。”
  真夜扬起唇,“什么样的家学渊源?”
  “一种在礼法上,近乎吹毛求疵的叛逆。最守礼的人,是我;最不想守礼的人,却也是我。”这个“我”,指的是过去及现在所有卞梁女。
  黄梨江眼神清明地看着她一心所爱的男子道:“倘若你想娶卞梁女,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取得我娘的同意。”
  “事实上,我已经取得了令堂的同意。”早在去年冬时,他曾经私下拜访过黄夫人,并在生受一番刁难后,终于征得本名卞梁沐容的黄夫人勉为其难的认同。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时。她只想笑,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或许是因为,真夜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意外。黄梨江又道:“我话还没说完,就算我娘同意,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用她说出口,他已然诺。“我真夜此生只娶你一人为妻,不论将来我是否成为这国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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